茗寻慌乱地把布条往手腕上裹,口中的声音却还勉力维持着镇定:“抱歉,先生,请您在外面再等等,我的衣服还没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钟离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她开口问道:“荀洺小姐刚刚是打算说什么?”

  茗寻没想到他会直接进来,编了一半的瞎话只能在铁打的事实面前只能咽回去,不动声色地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先生这些脏衣服暂时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钟离扫了眼周围,回道:“放在仪倌原先用来装衣服的篓子里就好了。”

  茗寻将湿衣服塞进衣篓,又弯腰把它抱起,想用这种方式来遮住钟离的视线。

  她不知道短袖的来由和钟离的突然来访有没有关系,但以她对摩拉克斯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发现手腕上的这些伤,一定会按捺不住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钟离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从来没有往她的手腕上瞟过。

  从钟离身边擦身走过的时候,茗寻稍微松了口气。

  偏偏他这时候反倒开口了。

  “荀洺小姐这是打算去哪儿?湿衣物先放在这儿就够了,仪倌小妹有急事,不久前刚刚出门。”

  不算危险的问题。

  茗寻陡然提起的心再次放下,按照钟离的指挥将衣篓重新放回到原地。

  此刻,她仍旧天真地以为自己的遮掩瞒过了钟离的眼睛,直到抬头时对上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琥珀色眸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小聪明在魔神眼中就像个笑话。

  或许是从她一瞬间变得震颤的眸子里发现她已经明白了,钟离也没了再继续逗弄她的心思,低声道:“荀洺小姐可否将自己的右手手腕给我看看?”

  借口是找不到了,既然钟离已经起疑,无论说再多都是欲盖弥彰,茗寻想。

  她决定另辟蹊径。

  眼泪轻车熟路地掉了下来,茗寻不说话了,只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鲜少这么强烈的抗拒过某事,大多数时候都像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漂亮娃娃一样,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会选择附和。

  现在是,从前更是。

  钟离走近几步,意味深长道:“你从前若是也能如此,兴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地步了。只是哭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也不会让你手腕上自残的伤口消失。”

  “荀洺小姐,你瞒不住的。”

  抽噎声一滞,随后化作女人流得更加汹涌的泪。

  钟离叹了口气,摘下手套替她拂去脸颊上的泪。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替她拂泪了,上一次是在荀宅。

  两千年前的摩拉克斯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茗寻的眼泪于他而言是新奇的玩具,倘若这份眼泪是因他而流下的则更是让他愉快。

  哪怕后来他已经感同身受地能够从茗寻悲戚的眼泪里品尝到烦闷了,他也还没学会用这双杀敌的手去触碰、去安抚她。

  但钟离——如今也是个普通人。

  常年被掩盖在手套下的双臂泛着金石的光泽,明明是冷硬的姿态,动作却轻缓而温柔。

  钟离垂眸看她仍旧婆娑的双眼,又叹了口气:“莫要哭了。”

  许是看出他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啜泣声渐止。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这件短袖也就不适合再继续穿着了。

  钟离原本就让仪倌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长袖一套短袖,送来短袖也只是想让茗寻知难而退主动说清伤口的事而已,但要是真穿着这件衣服出门难免就有些戳人伤疤的意思在了。

  他让茗寻在这儿等等,自己去隔壁拿另一套了。

  房门合上,也将女人关在了里面。

  钟离并不打算那么快回来,茗寻是个很爱钻牛角尖的人,他需要给她一些时间想想。

  很可惜,某人辜负了他的好意。

  “先生,”已经换上长袖的茗寻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您口中提到的从前是在说谁呢?”

  钟离的动作顿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茗寻难得大胆,直视那双琥珀色的非人眼眸:“您透过我在看的人,究竟是谁呢?”

  她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语气又极其认真,不像是在表演。

  钟离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

  灵渊灰溜溜地从璃月港滚回沉玉谷时,浮锦已经因为太过无聊开始翻阅起茗寻特意给她准备的小玩意儿了。

  此刻她正聚精会神地看其中一个话本,瞥见灵渊回来了都没能从精彩绝伦的文字里拔头,只得口头关心了一下:“怎么样,你见到茗寻吗?”

  灵渊重新化作原型,垂头丧气的,硕大的脑袋直往浮锦身上搁:“见到了,看着精神状态还不错。”

  “精神状态不错?”含糊的说法让浮锦有些好奇,毕竟猊兽向来脑子简单,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得很。

  她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没看到茗寻的手?”

  猊兽又是心虚又是委屈:“她不让我看,我还打不过她旁边那个男人。”

  “咦?”浮锦来了兴致,“居然有你都打不过的凡人吗?现在外面的大家都这么厉害啦?我明明记得以前就算是有神之眼的家伙,四个人组队都打不过你,要不是你总是因为懒得打架放水,他们都不可能拿的到你的甲鳞。”

  说到这儿,浮锦自己先卡壳了:“……等等,这凡人不会是岩神吧?”

  她把自己先前忘了讲的岩神化身为凡人的事细细和灵渊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有可能。

  灵渊也不知是觉得丢给一个凡人太丢人还是单纯不想动脑子,全程一直点头,没有半点异议。

  浮锦顿时放心了不少:“那就好,在岩神身边她总不至于那么放肆。”

  灵渊歪了歪脑袋:“你怎么知道?”

  照理来说两人和茗寻相识的时候,茗寻已经离开摩拉克斯身边了,她们从来都只听说过那段神明与祭司的佳话从未真正见过。

  浮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这不是之前好奇特地去问过吗?”

  不过她本来只是想听茗寻讲两个小片段的,没想到后者直接提出可以将自己和摩拉克斯的故事写成话本给她打发打发时间。

  对,就是灵渊回来之前她在看的那本。

  浮锦将话本往灵渊的方向推了推,拉她一起来看,只是没看几章灵渊就砸吧着嘴把话本推开了:“我还以为会是第一视角呢,怎么是旁观者口吻的?”

  她这么一说浮锦也觉得奇怪,毕竟这也算是茗寻的回忆录了,直接这么写她自己和岩神的名字不奇怪吗?

  “而且这里面的茗寻真的好纯良……”浮锦看着都觉得恶寒,“她明明是个超级心黑的家伙。”

  虽然总是被坑的是灵渊不是她,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总之,完全像是两个人。”

  “唔,茗寻似乎真的不觉得岩神身边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呢……”

  *

  真正生出将祭司和自己分离开来看待的想法,大概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摩拉克斯的时候。

  茗寻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但被冷汗打湿的衣襟无声证明了她的确是在害怕。

  害怕谎言被拆穿,害怕摩拉克斯真的会如梦中那样厌恶地看着自己。

  她知道卑劣如自己并不配有这种奢望,但还是忍不住维持这份体面,维护祭司的高洁形象。

  茗寻如今所做的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让钟离认出自己,与他重修旧好,再度回到摩拉克斯和祭司的过去,而是作为勾起他回忆的饵。

  她要钟离缅怀过去的自己。

  【我不及她,所以您爱她就够了,但不要在我身上找寻她的影子。】

  “您透过我的眼睛,究竟在看谁呢?”

  往生堂内,她再度问道。

  不等钟离回话,她又道:“无论如何,先生,站在您面前的是我,是荀洺而非其他。”

  逆序排列的名字,是她们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看的一直都是你——”钟离避开了称呼,突然道,“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茗寻,把两个人的恋爱谈出三个人的感觉,还是那种白月光戏码的狗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