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墓园一片安静,上山的路上是沾着露水的草香,沁人心脾。
舒洛跟在舒庭越和舒锦身后,脚步逐渐放慢,随着往上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平时疏于锻炼,这样的早起经历对他来说更是少有,如果换做以前的话,舒庭越和舒锦肯定老早就把他甩在后面了。
他们都是要在媒体面前出境的身份,打拼到现在也都爱惜身子,或许是担心这偌大家业没时间享受,平时总会抽出时间锻炼身体,所以体能比舒洛要好了不知多少。
但今天两人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将速度放慢,时不时回头来看一眼舒洛。
舒洛直接无视了他们的目光,只一个劲朝着边上张望。
瞧着是在看景,实际上只想快点找张椅子坐一坐。
这一大早的,真是要累死人。
不过舒锦看着倒是听高兴的,看见舒洛没跟上,还转身想来捞他。
“小洛不太行的,在外头也不怎么运动吧?”
舒洛避开他的手,加快脚步上去,只低低嗯了声,没有说话。
舒锦说的话太刻意了,他一抬头就看见舒庭越原本轻松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仿佛是回想起了往事,心情不好。
其实舒洛一直都知道,他忽然不告而别这件事情,肯定会让舒庭越不高兴。
但这些情绪里,担忧可能只占了最小的一部分,最让他感到无法接受的会是自己的威严与地位被忽视,说的话没人听。
舒洛没搭理他,闷头朝着上面爬,可舒锦却一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听说姥姥说,你在外面搞了个茶院,生意怎么样?”
舒洛没有看他,轻笑一声:“还用得着从姥姥那听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没理会他的刻意拆穿,舒锦面上没表现出半点异常,说:“听说你找了个合伙人,不知道人能不能相信,你从前没做过生意,等有空了哥哥帮你去掌掌眼。”
“那倒不需要。”舒洛没有否认他刚才说的话,反而觉得很有道理,“我确实是不会做生意,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他来做,我只负责投资,所以还是信任他的,毕竟茶院倒闭了,他也要亏本的。”
舒锦闻言忽然笑了,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小洛不说我还忘了,你离开前好像也没带走我给你的卡,这投资的钱现在还够吗?听说你们茶院的生意还不错,这一年的时间应该还没回本吧。”
他说着,前面的舒庭越也朝着舒洛的方向看了过来,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那边的商铺装修都是你出资,这些钱是你从前攒的?”
他虽然这么问,但语气里却带着很明显的责问。
舒洛只稍一怔,接着便扯开唇角笑了。
舒庭越这样精明的人,自然对自己儿子身上的积蓄了如指掌,此时的意思不能更明显了。
“不是我攒的,是路从安给我的。”舒洛无所谓地说了实话。
他身上这些,除了之前直播赚的钱以外,基本上都是路从安给他的,虽然数目并不多,但他并不想让舒庭越他们知道他从前做的事情。
此话一出,舒庭越和舒锦居然都沉默了几秒。
对于他们的反应,舒洛有些诧异,莫名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对于路从安的发展还有些早,舒庭越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就开始对路从安产生畏惧的心理吧。
脑子里这么胡思乱想着,舒锦忽然笑了。
“以前从安似乎也不是很喜欢你,怎么还愿意在你身上花钱?”
他的敌意都这么明显了,舒洛索性也张嘴胡说:“当然是因为他把我当做他的弟弟了,哥哥对弟弟不就是这样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毕竟有名义上的关系,还是一家人嘛,既然是一家人就要互相扶持,从前爸爸和姥姥也经常这么说,路从安肯定是听进去了。”
像大哥这么问,显然是没把父亲的话放心上。
舒锦:“……”
这么一说,他这个做了舒洛二十年哥哥的人就有些尴尬了。
没多久到了墓地,三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看着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即使知道里面的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舒洛的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翻涌出几分酸涩和委屈。
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很少,但留下的痕迹却很深,让他每每想起心脏都泛起钝钝疼痛。
将抱了一路的花和食盒放在墓碑前,舒庭越蹲下低声说了几句话,在外坚不可摧的男人后背微微弓起,竟然流露出了几分违和的脆弱。
舒洛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半分情绪波动。
舒庭越的颓然转瞬即逝,再度起身时除去眼眶还有些泛红,已经没了其他的表情。
“你们也和她好好说些话,让她知道你们的近况。”
他说完便先一步离开,朝着台阶的方向走去。
舒锦应了声,扭头看向舒洛。
舒洛自觉往边上挪了一步,没打算跟他抢。
其实这些年他和舒锦也一起来过,但每一年也都是听舒锦说那几句话,差的并不多,所以也失去了好奇心。
没多久,边上细微的说话声消失,舒锦起身,路过他身边时伸手轻拍一下他肩膀。
“我去那边等你。”
“嗯。”
在母亲的面前,舒洛不想和他说别的。
等舒锦离开了,他才在墓碑前蹲下,盯着地面看了许久,才小声开口:“妈妈。”
喊了这么一声以后,心底的紧张和不安似乎瞬间消散了,他忽然间轻松不少。
“我这一年时间没有来,是因为去别的地方了,本来想在那里多待一段时间,但是……出了点意外。”
沉默了一会儿,他挤出一抹笑容来:“不过回来也挺好的呀,姥姥他现在身体不错,我还能陪着她一起玩玩,到时候再找机会回去一趟,就是不知道以后要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象的未来,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从荷岭离开以后,他每天思绪都很乱,对未来充满迷茫,而路从安的离开明显加重了他心中的忧虑。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回来究竟要做什么,和路从安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能说服自己,是因为路从安不让他离开,所以他无处可去。
虽然离开前给他交代了照顾姥姥的任务,可舒洛心里也很清楚,姥姥并不需要他来照料。
在荷岭的那段时间,他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觉得会永远待在这里,可是这想法很快便消散了。
不可能的,他怎么能耐住那样的寂寞。
即便不能再过那样众星捧月的高调生活,隐居山林也不是他的性格,过分枯燥无味了。
一年他能够乐在其中,三年或许能够忍受,可更长的时间,他注定无法待下去。
长舒一口气,舒洛有些无奈地笑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您,到时候应该会和路从安一起来,您也很想他吧。”
凛冽的风无痕扫过上空,他起身以后将微凉的手塞进口袋里,没有再停留。
下山的路上,舒庭越放慢脚步,同舒洛站在一起。
知道他有话要说,舒洛也没走神。
“过两天我和你大哥回去,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家住一阵?”
舒洛毫不犹豫拒绝:“不了吧,我还有点别的事情。”
但舒庭越却没很快松口,甚至还追问了一句:“什么事?”
“……”
这话要是说穿,就有点尴尬了吧。
舒洛无奈,只得搬出自己的救兵:“路从安让我在家等他,说他回来以后有事情和我说,言而无信不太好吧。”
听见路从安的名字,舒庭越果然停顿了两秒。
可他这个反应,却更让舒洛好奇了。
这一年里,路从安究竟干了些什么,让舒庭越和舒锦对他的态度转变这样大。
不过舒庭越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没给他提问的机会,加快脚步离开了。
舒洛觉得他挺奇怪的,到山下上车时瞥见边上的舒锦,他又是一阵不耐烦。
回家以后,他对这个所谓的哥哥只剩下厌烦,从前还能和他周旋调笑几句,现在却只想让他滚得远远的。
可他的沉默在舒锦的眼中,却并没有任何杀伤力,甚至让他更加来劲。
下午舒庭越和舒锦陪着老太太去打球,舒洛待在家里睡大觉,梦里还觉得小腿泛着酸疼。
梦境同平时一样,满是令他不耐的诡谲变幻,可片刻后却逐渐转变了走向。
他的梦中逐渐出现了路从安专注认真的侧脸,青年立在娃娃机前,朝着里面看去,深黑的眼眸被里头的白光晕出一圈淡淡的光泽,像是有些艳羡。
舒洛的手中莫名出现了几枚硬币,低头掷入机器中,熟练操控抓夹卡住圆滚的娃娃。
娃娃落下,被他俯身拿起,塞进了路从安的怀中。
路从安没有说话,只是逐渐卡紧了攥着娃娃的手指,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幽深。
此时他的少了许多攻击性,让舒洛的心跳止不住加快。
面前的画面逐渐淡去,他忽然觉得身体一轻。
下意识睁开眼,梦境与现实的切换竟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此时他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竟然分不清。
“你喜欢娃娃吗?”
懵懵的声音传出来,舒洛脑子一激灵,回过神来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但路从安攥着他脚踝微微抬起,将底下的被子扯起,盖在他身上,再抬眸时却是认真回答:“什么娃娃?”
舒洛表情一滞,尴尬扭头:“一个黑色的娃娃。”
梦里的就是黑色的。
“不知道,”路从安起身,补充:“喜欢你。”
舒洛罕见顿住,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