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宽阔大街车声四起,一道纤瘦的身影东躲西藏,被发现时险些被拖上车。

  在那种时候,他似乎已经不被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所有人都想把他抓住去获得应有的奖励,脸上挂着疯魔猖狂的笑容,一双双手像是要将他拽入地狱。

  床上,舒洛不知不觉攥紧床单,额头冒出细细的汗。

  滚开!这些恶心的人。

  那种皮肤被抚摸过后残存的黏腻不适感让他近乎崩溃,好不容易拼死逃了出去,奋力奔跑着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没有可以待的地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无论他去哪里,似乎都逃不脱这种命运。

  眼前骤然一黑,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溅起地面上蓄积起的污水,浑身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似乎过去了很久,可又仿佛只是眨眼的那么一瞬,他再度睁开双眼时,便发觉自己漂浮在空中,而眼前是宽大的宴会厅。

  宾客们身着礼服庄重无比,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对于他而言是那样遥远。

  舒洛有些茫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缓缓飘近了最前方。

  很快,他就看见了那被不少人围着的男人。

  彼时的路从安穿着剪裁良好的定制西装,成熟俊美的模样惹人注目,偏生此时又冷着一张脸,叫人觉得不能高攀。

  即便舒洛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变化。

  路从安长大了,成为了像是舒庭越那样独当一面的人物,身边围满了奉承的商人,姿态却始终淡淡。

  那些人在说什么?

  舒洛有些疑惑,靠近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路董、洛安上市。

  他还没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就先一步明白过来,路从安的公司上市了,并且……不是舒氏。

  路从安居然没有在舒氏发展,舒庭越难不成将他也赶出了家门吗?

  还未来得及多想,舒洛茫然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皮肤莫名泛开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垂眸看去,便和路从安对上了视线。

  路从安的眸光冷淡,可深邃漆黑的瞳孔中似乎又蓄积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深意,让他的心脏猛然揪了一下。

  那一瞬间,仿佛有种力量直击大脑,逼得他本能闭上了双眼。

  等到再次睁开时,他只听见自己急促剧烈的呼吸声在漆黑空旷的房间内回荡,显得突兀又可怜。

  还未等平静下来他便匆忙坐起身,有些害怕自己这副样子被路从安给看见。

  但出乎意料的是,沙发上空无一人,他身边却多了枕头和毛毯,显然是路从安已经在他醒来之前起床出门了。

  回想起昨天路从安的话,舒洛的惊慌的心居然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透光的窗帘边缘透出细微的光线,表现出已经天亮的事实。

  转身去床头柜摸手机,看见才刚过七点,如果是平时的话,舒洛肯定还得倒头再睡个回笼觉,可想到一会儿舒庭越和舒锦会回来,脑子里的睡意又一扫而空了。

  索性换上衣服起床,准备一会儿听见声音就直接下楼。

  从前舒庭越出差回来他都会在家门口等着,人到了以后就凑上去撒娇要礼物,但现在他不确定舒庭越是否会给自己面子,也不敢再做这样尴尬的事情。

  只是洗漱的时候回想起晚上做的那个梦,他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按理来说,舒庭越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埋没人才,倘若路从安那样有实力,又为什么会去外面自立门户,而不是继承舒家?

  难不成是舒庭越把他也赶了出去?

  这个猜想刚一出现,就被舒洛甩甩脑袋排除了,怎么可能?舒庭越要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这种本事,肯定恨不得早点让他进公司。

  那难道是因为舒锦?

  舒洛觉得这个可能性还靠谱一些,他虽然对自己这个哥哥不是很了解,但也从不少人口中听说过舒锦的狠辣手段。

  他从小就被舒庭越带在身边培养,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是舒氏唯一的继承人,而他本身也是个骄傲的人,假设这时候家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竞争对手,势必会遭到他的排斥和敌对。

  舒洛刷牙的功夫脑补了一大堆,半晌长叹一口气。

  不想别人了,无论他们之后的结局怎么样,总归都是成为人上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哪像自己。

  第一次,舒洛后悔起了自己从前过于安逸的咸鱼生活。

  可是转念一想,他脑子又不够用,就连背东西都很难,对数字也丝毫不敏感,学什么都很费劲,这样的情况想要成才也很难吧。

  唉……看来他想要逆袭也是无望了。

  舒洛失落地走到门边,正纠结着要不要先下去吃个早餐,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步伐沉稳,节奏是舒洛所熟悉的。

  是舒庭越和舒锦回来了。

  背后一僵,舒洛本能将门给掩上,听见两人一边上楼一边说话。

  “听从安说,小洛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睡懒觉。”舒锦的声音中含着淡淡笑意,磁性温柔。

  舒庭越嗯一声:“他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起床的。”

  男人的声音成熟而低沉,带着年龄沉淀后的浑厚冷静,让舒洛一听见就觉得腿发软,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训他了。

  “从安的手恢复得一段时间,他说希望小洛来照顾他,刚才跟我说等您休息好以后找您谈这件事。”

  听见舒锦提起自己的事情,舒洛眼睛微微一亮,又将耳朵贴近了房门一些。

  路从安居然真的帮他说话了。

  舒洛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还没来得及滋生出什么情绪,就听见了舒庭越冷哼的声音。

  “他能照顾的了谁?从前在家恨不得衣服都别人给他穿好,现在找这些借口。”

  他说完这些还不够,到房门前准备进去,还转头看向舒锦:“他从小就没懂过事,但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年,要是真想留在家里,就让他跟着从安吧,正好这也是他亏欠从安的。”

  舒洛的手微微僵硬,觉得自己好像听清楚了外面人说的话,可又似乎什么都没能理解到。

  他亏欠路从安?

  可是他也不知情啊,又不是他要一出生就被抱错的,从小就没有人管教他,每次舒庭越都是给他钱,把他丢给保姆和管家,他也很难过啊。

  可是还没完,外面的舒庭越长叹一口气,低沉冷漠的声音顺着走廊传入他耳中。

  “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也多亏不是亲生的……从安比他要稳重的多。”

  舒锦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低声道:“既然从安已经回家了,以后多培养培养感情,他会明白留在舒家的好处。”

  “……”

  后面两人再说了些什么,舒洛已经没再听进耳朵里。

  他脑海中无限重复着舒庭越刚才用失望语气说出的那句话,居然是在庆幸他不是自己亲生的。

  真是有意思。

  舒洛大脑嗡嗡作响,轻轻将房门关上了,顺势隔绝外面舒锦回房间的脚步声。

  回到房间里,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想法。

  他想,从前舒庭越对他那么宠溺,原来都是装的,实际上心里早就对他不耐烦了吧,可是如果他这样想,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不勒令他改正?

  舒洛从前是那么渴望他的关心,可舒庭越只有在他分外出格的时候才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训斥他几句。

  不喜欢他这么做倒是说啊,就算他很难改变,也会努力尝试的。

  他没有学习的天分,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可是如果舒庭越像从前培养舒锦一样给他指引方向,他也是一定会顺从跟着做的。

  眼眶泛起酸涩,但却没有一滴眼泪。

  缓缓吐出一口气,舒洛的眼底浮上不甘。

  他不想再留在舒家了,舒庭越肯定恨不得他早点滚蛋吧,原来在这个家也没有人待见他。

  抿紧嘴唇,他起身就要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可等站在衣柜前时,又猛地想起来这些都是舒庭越给他买的。

  与此同时,昨晚做的噩梦涌上脑海,让他垂在身侧的手都不禁颤抖起来。

  他害怕。

  他知道那不是梦,而是未来真的会发生的事情,如果离开了舒家,他就真的要……

  好不容易燃起的坚决又开始随着犹豫而晃动,让他心中不安。

  舒家没有他能够信任的人,舒家外更没有,他还能怎么做?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名字。

  “舒洛,你怎么了?”

  身侧传来声音,舒洛被吓了好大一跳,仓皇地抬起头,在看见不知何时进门的路从安站在自己身边时,反射性要抬手去擦眼角,可鼻尖一酸,盈在眼眶中的泪却先一步落下。

  “你……”路从安看着他掉眼泪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

  舒洛看着他错愕的脸,满脑子都是梦中他未来意气风发的样子。

  路从安是有能力对抗舒庭越的人,他甚至比舒锦要强,而这样的路从安,却会在见到舒洛时脸红。

  只一瞬,舒洛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任何犹豫,掉着眼泪狠狠撞进路从安怀中,紧紧抱着他,齿间泄出一丝委屈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