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内, 容夙静坐到天亮,情绪才能恢复到无事发生的地步。
然后她想去摸摸自己的黑刀,却摸了个空。
容夙:“……”
她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几步掠到观澜亭外,看着那柄极少离身、此刻被几片叶子覆盖着的黑刀,后知后觉自己昨夜竟然把黑刀丢在了这里。
她就走过去拾起黑刀,抬手摸着黑刀的刀柄, 一直往下摸到刀鞘。
黑刀的刀鞘是二十年前凡俗的铁匠随意挑了块劣质的铁打造出来的。
经历多年生死厮杀、杀意碰撞, 此时早已经锈迹斑斑、坑坑洼洼, 让人怀疑一用力就能毁掉。
而且这刀鞘的外形很笨拙沉重,和黑刀出鞘后的锋利肃杀完全不搭, 却是容夙许多次情绪不稳时看到、碰到就能冷静下来的东西,仿佛是一种支撑。
昨夜,她却因为南宫焰忘记、丢掉了自己多年来唯一的支撑。
容夙就摩挲着黑刀刀柄, 低叹一声, 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很陌生。
她很想变回一开始的自己, 却怎么也做不到。
容夙想着,踏出观澜亭,抽刀出鞘继续舞刀,肃杀萧瑟的秋刀将近大成, 万籁俱寂的冬刀也是。
她将自己生死厮杀间悟出的道道至简刀法跟秋刀和冬刀融合在一起,来回挥舞着。
许久后,她的刀尖再向上指时, 终是循着本能,劈出了夏刀的刀意。
灼热滚烫、炽烈胜火。
正面承受了这一刀的那颗大树就燃烧了起来, 树随风摇,树叶熔在红光里。
容夙看着那道红光, 立在原地很久,终是上前一步,举着手指伸了出去。那火就缠上了她的指尖,一点都不烫,而是温暖的。
因为那火本来就是因她而生的,是焰火。
原来修出来夏刀后,她的心境纵然还有秋的肃杀萧瑟、冬的万籁俱寂,却也已经变化了很多。
那如果她修出了春刀呢?
春是万物复苏。
她该怎么做才能修出春刀呢?
容夙心里有一种直觉,修出春刀的那一刻,她将彻底掌控四季刀法,也大概会知道许多跟四季刀法有关的东西。
那应该也是和宿柏溪有关的东西。
她想着,看星月居的方向一眼,收了黑刀走回水榭内盘膝而坐,开始修行。
如此几日过去,南宫焰没有再出现过,容夙便知道她应该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的。
南宫焰一向是很忙的,她要处理南宫族的相关事务,要应对那些族老,要和南宫煌过招,还要修行、融合凤凰血脉,忙到一醒来直接就穿上衣服,然后去星月殿前殿也很正常。
而且以南宫焰清醒后的性格,知道醉酒后是自己送她回星月居的,还送完就直接离开,多半也不会想要见她的。
容夙就闭上眼睛继续认真修行。
她现在距离踏霄境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踏过去的。
*
上煌宫。
从地牢出来后换上干净衣服的巫谐盘膝坐在地面上,四周立着很多面灰扑扑的旗帜,旗帜上只有一个繁复古朴的文字,是容夙看到也看不懂的古文字。
那个字是巫字。
巫谐挥手操控着那些旗帜。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看向主座上坐着的南宫煌,最后问了一遍:“煌公子,以我现在的修为,此术只能用一次,你确定要用在容夙身上吗?”
“本公子很确定。”南宫煌唇角含笑:“按照巫少主先前所说,南宫焰和容夙之间应该是结了生死结。”
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
南宫焰那般在意容夙,就跟容夙的安危胜过她的性命一样,只能是因为容夙死了,她也会死。
所以才会不惜放弃那么多优势和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也要硬抗段族副族主护住容夙。
“但生死结结法复杂,已经多年不曾现世,我也只是——”巫谐神情迟疑。
他是不相信来自正阳宗的容夙会他都不会的生死结的,所以他还有些不甘心,不愿将如此无双的手段施展在容夙身上,而且施展完还会受天道反噬。
在他看来,就算此术对南宫焰无用,那也能留作底牌。他只想帮南宫煌成为少主,再借助南宫族的力量回到南疆。
“巫少主尽管施展此术,若是到时容夙死了南宫焰却没死,追查起来也无妨,自有本公子在。”南宫煌说。
他当然不在意那是不是巫谐的底牌,只在意自己的推断能不能得到证明。
如果他想的是真的,那么容夙死了,南宫焰也死了。严族老回头查到他这里,他大可说只是看容夙不顺眼,不知道生死结的存在,再将巫谐交出去。
到时他是板上钉钉的南宫族少主,严族老再不满,也不能如何。
若是失败了,容夙死了南宫焰却没死,南宫焰震怒,他也不在意,反正自南宫焰觉醒凤凰血脉开始,他就注定和她为敌。
至于南宫焰联合族内施压,他直接装作不知情,把巫谐推出去就行。到时他再派人去南疆散布消息,南宫焰就多出南疆一族为仇。
南宫煌想着,眼神得意,看巫谐的目光温和含笑,心里却只笑他的愚蠢,竟然送上门来让他利用。
巫谐无奈,只能答应,手指微动,声音严肃了很多:“既然煌公子如此说,我就开始施法了。”
“那本公子就静待巫少主的好消息。”南宫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四周无风自飘扬的灰旗帜,颇感兴趣。
这就是南疆一族的古怪神秘么?静坐屋中,只以巫旗为助力,就能万里之外取人性命?
虽然对他们这些世族嫡系子弟无用,但也算不凡。如此不凡,怎么南疆一族却是默默无闻呢?
星月殿内。
南宫焰正在前殿看玉简。
自九幽山海境后,她要看的玉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几倍,那都是关乎世族利益分配、结盟之类的事情,不能松懈。
所以她只能压着情绪先做事,做完后才能去看容夙。
而且再加上段族副族主那一出,现在南宫族跟段族的往来也要重新定义。
她当时跟那些族老保证,说舍了段族的利益,她也能用别的补上,现在自然要再想办法。
还有就是,南宫焰见了容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容夙以为她醉酒偷亲她的事来看,容夙先前说的话显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但容夙却还是要说,以及段佑的死,南宫焰就大概知道容夙心里有很多顾忌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怎么让容夙说出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只能先缓一缓,想好后再去见容夙。
绿水坐在旁边整理着玉简,再时不时跟她汇报一些相关的事情。
紫田不在,被南宫焰派去中州做任务。当然,也有不想让紫田知道太多的意思。
以紫田的性格,如果知道容夙说的那些话,说不定一怒之下会直接拿鞭子抽容夙,那样容夙脸上只怕会多出来很多道疤痕。
青山什么都没有做。
他盘膝坐在星月殿某间屋子内,正在努力修行,想要早日突破登天境。
突然,四周一阵暴动。
他就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
南宫卫在远处巡视,他们都知道他是在修行,所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那股暴动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内部。
像是某种自灵魂深处传来的不安。
他现在半步登天境的修为,已经很接近天道自然了,任何一丝不安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而只会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警。
青山就皱紧眉,将灵海内的天眼录分/身唤了出来,掌心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他循着刚才那丝不安开始追查。
上煌宫内,早有准备的南宫煌的近卫、南宫族这一代近卫里,唯二能够控制天眼录的蓝天同样盘膝而坐,正操控着天眼录的第二道分/身,想要阻止青山的探查。
巫谐先前说了,此术不但施展不易,而且施展时间还很长,不能受到打扰,同时施展的对象还要无知无觉,不能心有防备,不然就会不成功。
若是不成功,巫谐受到天道反噬自然不算什么。问题是那样的话,自家公子想要验证的事情也无法得到结果,因而他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
那边青山的眉就越皱越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查到,但那是不可能的,那丝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安不会作假。
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族内同样能够掌控天眼录的蓝天,那是南宫煌的近卫。
而南宫煌和自家小姐正在展开关于少主之位的竞争。
青山想到这里,心里微凛,接着眸光一深,喷出一口血后直接以指蘸血,在虚空画出一道鬼画符,眉宇间有自傲。
虽然天眼录蓝天也能控制,但显然是不如他的,他是那么多族卫里面第一个能够操控天眼录的,不然小姐也不会费尽心思来收服他。
所以蓝天以为他能拦得住他的探查么?
青山嗤笑一声,直接低哼一声,坐在上煌宫内的蓝天就吐出一口血。
跟青山主动以血催动天眼录不同,他这完全是同时操控天眼录却比不过所受的反噬。
同时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迎着南宫煌询问的眼神艰难说道:“公子,青山他察觉到了,属下拦不住他的神识。”
南宫煌忙看向巫谐,声音微微起伏:“还要多久?”
巫谐无法开口,只手上动作加快,艰难结出一层道印,往虚空里拍去。
“名、字、咒、杀、术!”青山一字一顿,唇角多出几丝血迹,通过天眼录的探查念出这五个字,眼里有不解。
这似乎是一道咒术,顾名思义应该是以某种以名字杀人的邪法,但他从天眼录却查不到此术的具体信息以及施展对象。
但此术跟上煌宫有关,而且蓝天还多此一举阻拦他探查,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青山心上微凛,直接踏步掠进星月殿前殿,顾不上擦去唇上的血迹,而是迎着南宫焰和绿水惊讶的眼神,直接将自己查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名字咒杀术?”南宫焰皱眉,她也不知道这五个字具体是什么意思。
她旁边的绿水若有所思,翻了翻储物戒指里一枚玉简,对南宫焰解释道:“小姐,这不是邪法,而是南州南疆一族的手段。”
“南疆修士修的道不一般,以古神庙'言出法随'四字作为道之基础。名字咒杀术,就是知道某位修士的名字,就能以南疆手段咒杀此人。”
“小姐,我前些时日还查到上煌宫的南宫卫是抓到了一个南疆族人,只是您从星月居出来后——”
青山想到什么,心一跳:“那南宫煌不会是以此手段咒杀小姐吧?”
南宫煌有这么大胆子?
要是如此,那他们就能以此为借口对南宫煌出手了。毕竟小姐有凤凰血脉,是不惧这些手段的。
“不会。”绿水直接否定道:“南疆一道虽然手段古怪神秘,但几千年前曾有南疆族人掀起波澜、为祸人间。从那时候开始,世族建族庙,小姐是南宫族嫡系子弟,南疆的手段对小姐无用。”
对小姐无用,南宫煌却还是任由那南疆族人施展?
绿水心一跳,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声音:“是容夙!此术想咒杀的是容夙!”
她再保持不住一贯温柔的仪态了。
容夙是一定不能死的!
她死了,小姐也会死!
容夙!
南宫焰一瞬间手脚冰凉,只觉周身血液都凝结成冰,然后她问青山问:“术成了吗?”
那什么南疆族人的手段施展成功了吗?
青山一怔,忙看了看天眼录,回答道:“还没有。”
他说完,看向南宫焰,发现南宫焰已经不在原地了,绿水也不在。她们直接踏空而去,看方向,是往水榭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名字咒杀术具体是什么,但绿水都去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青山喷出一片血雾,瘫坐在地上,全身力量都被抽干。
虽然他此次冲击登天境失败,但是能够破坏上煌宫的手段,那也很好。
他想着,微微放心,接着看着天眼录的异动,面色一瞬灰暗。
同时整座星月殿在青山眼中都蒙上一层灰影,灰扑扑的,很是压抑。
这是术成的表现!
名字咒杀术完成了,那容夙大人——
青山一惊,本能地想控制天眼录阻止那咒杀印飘向水榭。
但他刚才操控天眼录太过度,此刻再承受不住巨大的灵力消耗,直接昏倒在地面上。
九州大陆上某个地方。
某个青衣宽大、目光矍铄的老者向前走的脚步就一顿。
他微微皱眉,看了看天空,声音含了丝不悦:“堂堂一族少主,不做正事,偏行事如此不堪阴暗,难怪古神庙圣女要重整乾坤。”
老者说着,手一翻,就打算将巫谐结出来的那枚咒杀印镇压住。
但在即将完成前,他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的声音轻了很多:老夫如今跟南疆一族无关了,不应再结因果。
他做完最后答应圣女的事情,那么就不再困于南疆,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所以以后南疆如何,南疆族人如何,都跟他无关。
巫谐结咒杀印咒杀别人,自有天道反噬和南荒古神庙来管。
至于容夙的生死——
他想到了生死缚。
那虽然只能用来控制生死结结住性命的人,但却是南疆族内最上乘的巫术,容夙有生死缚护体,不惧任何巫术加害。
以他观容夙面相得到的结果来看,容夙此人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应该早将生死结变为生死缚了吧。
如此,巫谐结出的那朵咒杀印一定是无法伤到她的。
名为“五顺”的老者想着,就收回了要翻动的手掌,继续奔往他向往的自由,然后看着眼前一片人间疾苦,眉越皱越紧。
水榭内。
容夙正沉浸在修行里,忽然就觉得四周一片压抑,压抑到她甚至维持不住盘膝而坐的姿势,只能撑着手艰难地抬头看向上方。
那里似乎有一道灰扑扑的道印,正环绕着她,似乎是想冲向她的神魂。
容夙不知道那道印是什么、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杀意。
她就知道了,这道印是来取她性命的。
她现在都修到知微境巅峰了,怎么还是什么东西都能取她性命啊?怎么她还是弱小卑微到不值一提呢?
容夙眼里满是阴森冷意,直接就拔/出旁边的黑刀,一刀劈出,水榭都被她劈出一道刀痕。
那朵道印却不受影响,甚至像是兴奋不已,径直冲向她额头,灰光一闪,消失在肉眼能看到的地方。
容夙只觉一股磅礴汹涌的杀意冲向她脑海,似乎要将她彻底湮灭。
像波浪翻涌不息,像高山势不可挡,而她只是一叶扁舟、一段枯木,根本就无法挣扎。
小光球着急的声音很快响起来了:“容夙,这是名字咒杀术。”
它将什么是名字咒杀术大概跟容夙说了说,声音里满是绝望:“怎么办?我帮不了你。而且名字咒杀术是无解的,除了修南疆一道、道境感悟在施咒人之上的修士,谁来都没有用。”
名字咒杀术。
容夙忍着脑海里那股暴动的杀意默念了一遍,问小光球道:“所以那施咒人是以容夙二字为基本来结咒杀印的?”
“是啊,容夙,你这回是真的完了。”小光球能感受到不远处那两道踏空赶来的身影,不由有些难受。
容夙要死了。
那南宫焰也要死。
但容夙都还没有如愿以偿,南宫焰也是。
小光球想着,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却也是第一次忘记容夙死了,世界也会崩塌的事实。
然后它听到了容夙低低的笑声,不由诧异无比:“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就算容夙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这也太不一样了吧?
“我不会死。”容夙沉声道。
她忍着那股疼痛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把黑刀抱在怀里,躺在地面上仰头看向屋顶,笑声低沉:“名字咒杀术,好厉害的手段啊!”
“那如果我真正的、原来的、第一个拥有的名字不是容夙,那施咒人是不是就拿我没有办法了呢?”
容夙声音轻轻,含着说不出的讥诮。
她也不是在问小光球。
因为她是知道答案的。
那股疼痛虽然还在,但杀意却慢慢消失了。
就像是——某个奉命前来追杀的杀手,来之前跟雇主确认了目标的长相、外形、特征,然后磨刀霍霍准备动手,却发现目标的种种外形都对不上,甚至性别都是相反的,所以无从下手。
滑稽无比、大错特错,只如做无用功那般荒谬。
小光球说这手段很不一般,那么那施咒人要施展这样的手段,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少吧。
容夙就再次笑出声来,这次声音里都是愉悦和得意。
“容夙!”南宫焰的声音藏不住颤抖。
然后容夙听到了几声慌乱无比的脚步声。
她微怔,撑着手坐起身看去,就看到南宫焰头发披散、呼吸急促,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一看就是将修为用到极致后才会如此的。
容夙就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接着她就感觉怀里一紧,南宫焰直接瞬移过来环紧她,身体相贴,她能感觉到南宫焰的心跳得很快。
“青山用天眼录查到南宫煌抓到一个南疆族人,那南疆族人施展名字咒杀术,是想以此杀你。”绿水的声音响起。
温温柔柔的女子从外面走来,呼吸也难掩急促,跟容夙大致解释清楚后,看南宫焰的眼神微微复杂。
星月殿前殿到水榭的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
她修为比南宫焰高,结果速度却比不上南宫焰,因为南宫焰情急之下甚至用上了凤凰血脉。
她于是也就知道在自家小姐心里,容夙到底有多重要了。
绿水感慨一声,看看四周痕迹,看出那咒杀印消失后微微诧异,接着就走了出去,脸上神情满是凌厉。
既然知道容夙没事,那么她就该做些什么来反击回去。不然南宫煌还以为星月殿无人,任由他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上煌宫内。
巫谐四周的旗帜都碎成灰,他喷出一片血雾,眸里神情满是难以置信:“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呢?”
他虽然学艺不精,但这道名字咒杀术却几乎用尽他毕生所学。
他的修为虽然只是踏霄境低重,但自信造化境的修士来了都会死在咒术下,虽然那样他也会受到极大的天道反噬而死。
但容夙修为都不到踏霄境,怎么会不成功呢?
咒杀不成功,他不但要承受天道反噬,还要再承受道印反噬。
双重反噬叠加,他不但会跌到知微境,而且以后还无法再施展复杂的巫术了。
“怎么样?容夙是不是死了?”南宫煌看巫谐睁开眼睛,声音颇为兴奋。
“没死?”南宫煌看着巫谐面上的表情知道答案后,声音难掩失望,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对巫谐手段的轻视。
虽然没有明说,但满脸的表情都是:果然是小族手段,难登大雅之堂。
巫谐心里一梗,声音也冷了些:“煌公子,容夙只有知微境九重的修为,名字咒杀术不可能不成功。”
此术能以低修为反杀高修为修士,更别说他修为还比容夙高。
“那容夙怎么没有死?”南宫煌嗤笑一声。
“只有一种可能。”巫谐看向地面上昏迷不醒的蓝天,眼神也变得轻蔑:“她真正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容夙。”
“不可能!”南宫煌直接否认:“蓝天以天眼录追查到细微处,得出的结果是,自修行开始,自锻体境开始,容夙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他让巫谐用名字咒杀术咒杀容夙,自然不会不先确认。蓝天是查过容夙的经历的。
而修士自修行开始,名字就很重要。
那是修士对外的标记,也是感悟天地自然、和天地建立联系的所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修士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名字。
就算改变了,只要修士用新的名字用了很久,自心里认可,那么新名字和旧名字也没有什么区别。
名字咒杀术利用的就是修士和天地间的感应。
除非容夙根本自心底里不认可她现在的名字。
但如果她不认可,她又如何能一路从锻体境修到知微境巅峰呢?
南宫煌想不明白,只知道就算他现在知道了生死结的存在,短时间内他也动不了容夙了。
百般算计,竟只是打草惊蛇。
南宫煌攥紧了拳头,只觉事事不顺。
他看向满身都染上血后倒地不起的巫谐,眼神只剩不屑。
水榭内。
容夙低眸看着怀里的南宫焰。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她揽住自己肩膀的手竟然还是止不住颤抖,足见她心里到底有多害怕。
容夙看着她的头发,就知道她的头发原先是束得很好的,只是来得太急,步摇不知丢哪里去,甚至有几绺头发缠到了一起。
她现在应该冷笑几声,再嘲讽南宫焰是因为生死结关联性命、怕她自己也会死才会如此失态的,嘲讽堂堂世族大小姐本质上也如此怕死。
这样再结合先前的话,南宫焰就会很伤心,进而相信她是利用她的种种。就算不相信,以世族大小姐的骄傲,也不会再喜欢她了。
只是容夙看着南宫焰微白的脸,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轻叹一声,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南宫焰缠到一起的头发捋顺,轻摸着她垂落着的光滑柔顺的长发,声音轻轻,甚至含了些安抚的意味:“南宫焰,我不会死的。”
所以别怕。
南宫焰抬头看向容夙,看到她的眼神如那夜月光里一样温柔,不禁一怔。
她现在没有醉酒,那容夙怎么会这样看她?
但她想到名字咒杀术,还是心里一紧,顾不上贪恋容夙的温柔,而是探出神识打算看看容夙体内是什么情况。
容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声音依然很轻:“名字咒杀术对我无用。”
南宫焰皱眉,不是很相信:“但绿水说这手段很不凡——”
“是很不凡。”容夙打断她,唇往上扬,眼眶微红:“以我的修为,本来是必死无疑的。”
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抵挡名字咒杀术。
南宫焰应该也没有办法,所以她才会这么害怕。
南疆一道实在是很神秘。
毕竟连小光球都说她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呢?”容夙笑出了声音。
她想到了她原来的名字。
记忆里曾有修士表情不屑、声音高傲,说她一个面容丑陋、卑微不堪的小小乞丐,怎么配叫那样的名字?
容夙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她实在是不配的。
于是开始修行后,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
那名字里有个歹字。
她坐在山洞里修到锻体境一重后,对自己说,以后要做个坏人。
因为只有坏人才能活着在修行界越爬越高。
她确实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结果谁能想到,高处还会有名字咒杀术这样的手段呢?
谁能想到,她改的名字竟真能救她性命呢?
所以果然要坏一些才能活得久么?
容夙想着,不由想笑。
她越笑越开怀,然后怀里一沉,是南宫焰靠在她怀里,正牵着她的手,低声而柔缓地问她:“那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南宫焰的眼神太温柔,声音也很轻,甚至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容夙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人在意着、珍视着的。
她的眼睛就一红,本能地环紧南宫焰的腰,把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含着哭腔:“南宫焰,我不想说。”
她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因为那些人对她的期望,早在她六岁时就不复存在。
她注定配不上她原来的名字。
“不想说,那就先不说了。”南宫焰轻拍着容夙,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哄人。
容夙半晌缓过情绪后不禁有些失神,她感觉南宫焰似乎把她当小孩子哄。
但是她们先前不是——利用的关系吗?她先前都说了那么多,怎么南宫焰像是失忆了一样?
容夙反应过来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眸迎着南宫焰温和安抚的眼神,动动唇想再说些什么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就在心里低叹一声,自暴自弃般抱紧南宫焰,许久后才轻轻道:“南宫焰,就算没有生死结,你也不会杀我的,对么?”
容夙不是在问南宫焰,只是在为她想说的话做铺垫。然后她看向南宫焰,眼神认真:“南宫焰,我们解除生死结吧。”
现在南宫煌显然是知道生死结的存在的。连名字咒杀术都出来了,容夙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手段。
所以她不能赌。
她不能拿南宫焰的命去赌。
她赌不起。
“……好。”南宫焰看她很久,久到容夙有些坚持不住,险些就脱口而出说解除生死结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然后南宫焰回了一个字。
容夙就松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看着南宫焰依然温柔含亮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眸微缩。
有南宫焰开口,解除生死结所需的丹药很快就送来了。
南宫焰看着那些丹药,颇为感兴趣,然后问容夙:“本小姐要吃这些丹药么?”
“……不用。”容夙眸色微闪,将那些丹药全部吞服后,苦涩无比的丹味很快在嘴里漫开,
她手指微动,按照那人教过的办法结印。
四周空气微微波动。
容夙看着面前南宫焰因感兴趣而亮了不少的眼神,心里情绪微涌,然后她上前一步,捧起南宫焰的脸就吻了下去。
南宫焰想不到她会这样做,惊讶到站不稳,身体就往后倒。
容夙就顺势揽住她的腰,边加深这个吻边手指变幻继续结印。
半晌后,她将结出的道印一分为二,一半拍进南宫焰身体里,坐等着生死结的解除。
那人跟她说过,生死结解除时周身会浮现出一道青光。
但容夙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青光浮现,她就微微皱眉,忍不住呢喃道:“怎么会解不开?”
她明明是按照那人教的方法来的啊。
除了——那一步外。
容夙就看向南宫焰,看到她没有什么疑惑,只眼睛里笑意潋滟,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容夙心里就一跳,心想南宫焰不会以为自己说解除生死结是假的,故意要亲她的吧?
虽然解除生死结交换气息那一步是能用别的办法替代,虽然她私心里是想亲南宫焰的,但是——
容夙迎着南宫焰越来越往上扬的唇角,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吻你才这么说的,那真是解除生死结的办法,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失效了。”
“本小姐知道。”南宫焰点点头,很相信的样子。
容夙就放心了。
南宫焰没有多想就好。
然后她听到南宫焰继续道:“毕竟你若是要亲本小姐,不用借口,也不用趁本小姐醉酒,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容夙愣住。
南宫焰笑容灿烂,一只手搭着容夙的肩膀,一只手扯扯她的衣襟,摸着她颈上的肌肤,声音轻轻:“如果你还想要做别的什么,也是没有问题的。”
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容夙却没有听到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坏了!情况糟糕透了!果然如她刚才灵光一闪所想的那样,南宫焰先前醉酒那次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