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士方再开口时已经有些艰涩, “天生的吗?“
裴青绯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 摇摇头, “应该不是吧, 我不喜欢齐橙以外的其他女孩子。“
“那齐橙呢?“裴士方又道。
裴青绯笑了,笑得有些悲伤, “齐橙不是,她根本不懂这些, 最初她还拒绝过, 是我教会她, 也是我先坦白的,齐橙会答应, 唯一的原因不过因为这个人是我而已。“
裴士方有些痛心, 没来由的。
他觉得他应该严肃地跟女儿好好谈谈,他们父女两个都是听得进道理的人,可是现在看着女儿平静的神色, 听着她诉说自己的感情,甚至刚刚她还仔细思考自己的性向, 并且给出回答……
裴士方知道, 至少女儿这里, 是再无任何转圜的可能了。
“青绯,你去睡吧,早点休息。“裴士方叹口气,对女儿道。
裴青绯很听话,她进房间前甚至还和父母道了一声晚安。
裴妈妈抓着裴士方的手臂, “就这样了?你倒是说一说啊,让她知道这样做不应该!“
裴士方摇摇头,“没用了,她都已经想清楚了。“
裴妈妈颓然松手。
是啊,裴青绯都已经想清楚了。
想清楚的裴青绯所做的决定……无从更改。
裴妈妈顺着椅子重新坐下。
裴士方却开口问道,“青绯初二的那年,是不是就是那一年?“
初二,那一年?
裴妈妈陷入沉思,当她想起某些往事之后,她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失声痛哭。
裴青绯顺从地回了房间,可她并没有睡,她靠着墙壁坐在床上。
手机、电脑,都被妈妈收走了,如今这一面墙就是离齐橙最近的地方,当然也是最远的地方。
无事可做,裴青绯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年她初二,也就是那一年、那个节点,命运的车轮驶上了截然不同的轨道。
裴青绯初二的那年,裴爸爸有个出国交流的机会,这原本该是个高兴的事情,结果谁想到偏就是这么巧,裴妈妈也被科里推荐去b市中心医院进修,两个人都是一年,时间高度重合,并且机会过期不候。
裴爸爸争取了很久的对外交流,他不想放弃,可裴妈妈从结婚以来就为了家庭一再退让,这一次她也不想再像从前那样选择。
模范夫妇有了矛盾,那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的级别。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齐家,旗鼓相当吵一架就是了,吵一架不行,多吵两架怎么也解决了,毕竟那是急脾气的一对,最讨厌让矛盾过夜。
可这事儿偏偏发生在裴家,自此两个人便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
裴青绯那时候年龄还小,不太懂得这两个机会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父母都想要离开这个家,她们甚至为谁能离开,谁不能而吵架,仿佛被留下来照顾她的那个吃了大亏,受了好大的委屈。
每天裴青绯起床面对的就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家,放学回来也一样。
父母之间不说话了,他们就也很少和裴青绯交流,每天做完了作业,裴青绯就会自己一个人下楼去,在花坛边上坐好久。
她从来没有叫齐橙陪她,可不知道齐橙什么时候察觉了,仿佛在她身上装了跟踪装置一样,只要她坐在花坛边上没两分钟,齐橙肯定就会出现在她身旁。
两家对门许久,父母都是老友,裴家发生什么事情,齐橙不可能不知道,可齐橙不说也不问,她只捡好玩、好笑的事情讲来逗自己开心。
裴青绯笑了,齐橙就跟着笑;裴青绯想安安静静坐着,她就将她的手紧紧拉着,生怕她觉得冷,觉得难过。
父母是孩子最重要的人,小时候最差的心情大都来自家庭,可齐橙还在,哪怕父母之间一直冷淡下去,裴青绯也能安慰自己,她还有齐橙。
每个晚上,裴青绯都孤孤单单这样对自己讲,然后蜷缩着入睡。
她以为眼前也就是最差的情况了,总不会比这更糟糕,可是万万没想到,随着交流时间的临近,裴家爆发了更大的矛盾。
“惠中,这个机会真的对我很重要。”
“裴士方你不能太自私了,我已经放弃很多了,这一次我不想放弃,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们就离婚。”
“惠中,我觉得我们还是都冷静一点。”
寻常周末,裴青迷迷糊糊起床就听到父母的争执声。
她的名字全程没有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可放弃,离婚这样的字眼深深刺痛裴青绯幼小的心灵。
她就要成为无家可归的小孩了,她原本以为这些天自己早就习惯了父母之间的冷战,可是哪怕他们彼此不说话,裴青绯也不想他们离婚。
裴青绯哭红眼睛,可当她冲出去想要问问她们,难道你们都没有想过我的时候,父母已经先后出门了,家里还是她孤零零一个人。
裴青绯从小就不是一个情绪很外露的孩子,她哭过了,冷静后,甚至没有人察觉她的异样。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依旧是齐橙。
周一上学的时候,裴青绯和往日一样出门,她的穿戴很正常,表情也很正常,可齐橙就是觉得她哭过。
“我没有。“
裴青绯不肯承认。
“你的眼睛在下雨啊,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你看它湿漉漉的。“齐橙很认真道。
裴青绯:“……“
裴青绯真的很想告诉齐橙,她的眼睛一直都水汪汪的,那里面也不会下雨,可是当齐橙一口咬定裴青绯难过,并将人抱在怀里安慰的时候,裴青绯的眼泪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没人心疼你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想不起来要怎么去哭、去发泄,可一旦有人在意你,给你依靠,问你伤不伤心时,心底的难过就会像奔腾的陵江水,倾斜而出,漫无边际。
裴青绯在上学的路上将自己的心情一股脑都告诉给齐橙知道。
齐橙笑着安慰她,“傻瓜,裴爸爸和裴妈妈怎么会离婚呢,他们那么爱你。“
爱她吗?
大概也是爱的吧,只不过这段时间他们为了各自的事情忙碌,将她忘在了脑后。
“就算有一天他们不在你身边,你还有我,你可以来我家,和我一起住,我来照顾你。“齐橙认真道。
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前两天才弄丢了作业本,现在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要照顾她……
虽然是孩子气笨拙的安慰,可这些话,真好听。
裴青绯终于停止了一个人在合欢树下,花坛边枯坐的举动,因为夏天的尾巴过去了,天气凉了。
齐橙知道裴青绯不想回家,所以每天都将她生拉硬拽进自己家的大门。
裴青绯那段时间,每天心里都是满满的,似乎有一种什么情绪在酝酿,不知道如何表达,裴青绯觉得自己该去买个礼物送给齐橙,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如何宣告对她的感谢,当然,还有……依赖。
一个周末,裴青绯拿了自己的零用钱早早出门。
太阳快要落山了她才回来。
坐了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裴青绯隐约听到从自己家里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喊声。
难道走错了?
裴青绯特意看了看墙上贴的楼层号。
并没有。
走廊上空空荡荡,裴青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自己家的房门上。
她清楚听见齐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裴爸爸,裴妈妈,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青绯她虽然不说也不哭,可是我看得见,我看见她的难过,你们是她最亲的人,你们带她来这个世上的,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们,难道你们作为她的父母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感受吗,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真的比青绯还要重要吗?“
裴青绯抹抹自己的眼睛,她觉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怎么擦都擦不干。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她和齐橙就隔着一道门,齐橙在里面,她在外面。
齐橙说过的话似乎还在裴青绯的耳边回荡。
“你们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感受吗?“
“我看得到,我看到她的难过。“
“你哭了吧,因为你的眼睛在下雨。“
裴青绯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的认识到,有一个人甚至比生她养她的父母还要在意她的感受,不希望她有一丁点难过,受一定点委屈,她笑的时候,她比什么都开心,她哭的时候,她也跟着流泪。
裴青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礼物。
那是个小小的水晶球,转动起来,还会唱歌。
裴青绯很喜欢,她觉得齐橙收到一定会开心,可眼下裴青绯却不想把东西给她,因为这样一份礼物已经无法代表自己的感情,她有一份分量更重的礼物想要送给齐橙。
给得多,要的也多,就是从那天起,裴青绯想要齐橙的一生、一辈子,她想自私的把齐橙绑在自己身边。
无意中撞破一切后,裴青绯没有敲门进去,她安安静静离开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若无其事回到家中。
裴家夫妇见裴青绯回来,立刻上前嘘寒问暖,裴妈妈更是抱着女儿红了眼眶。
没有人再提起进修的事情,裴士方也好,郑惠中也好,大概是受了齐橙的影响,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他们还没有一个孩子看得明白,到底什么才是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东西。
在大人看来,这件事情算是圆满解决,可没想到许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看到了蝴蝶的翅膀。
那一年,改变了裴青绯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