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白术抬手抹去嘴角黑迹, 扭头冷嗤,“又是那个使枪的鬼佬。”
桔梗被他护往树后躲避,“白术, 够了, 他们就在这里,只需要时间——”
“桔梗。”白术看向她, 眼瞳里泛着寒光,“我知道他们在这里。”
“在我们见到第一个坟冢的时候,本就足以确定了。”
桔梗眉心似蹙非蹙,极快地瞥了眼龙黎所在,“让她们走。”
“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白术道,“这么多年, 你还没领悟吗?”
她心知白术的打算, 哑声喝道:“白术, 走鼠是败过,但还没有死,走鼠也有走鼠的道义, 你——”
“呵, 狗屁道义。数百人冲进我们的屋房,摔砸打烧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各个门派对我们联合下达追杀令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桔梗, 在那个暴雨夜,你拉着我跳进沟渠, 钻身下水口躲避的那一刻, 走鼠就已经死了!”
“道义扶不起我们的门旗, ”白术周身散发杀意, 他握紧生出爪尖的五指道:“这个才可以。”
“是我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成为试验品,是我自己甘愿为你做那些脏活, 到今天为止,这笔债我偿尽了。”
“桔梗,你我的道路早已经分歧,过去的人对我来说不过是早就往生的幽灵,他们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只是我路上的绊脚石而已,我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他挣开桔梗的手,转身冲回洼地,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弹道更短,射速更劲,白术纵跃旋身,就地前滚闪过,那个狙击手在靠近,但藏身黑暗之人,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他已经偷袭过两次,所剩子弹不可能多。
最重要的目标就在眼前,白术五指成爪,直探刘驷马后心。
来得正好!
刘驷马左手卡死龙黎右臂,转身反握白术手腕,肘心压沉,将他整个人反向拧过,正当二人同时欲挣之时,一颗子弹砰然射向刘驷马的后脑,他闻声侧首,弹风猛烈擦过人隙,啪的一下,刘驷马的右耳连带小片头皮竟直接被射了对穿,大口径的狙击子弹将皮肉瞬间撕裂,爆开的肉渣沾落在他与白术的脸颊。
浓郁的辛香,泼洒的黑液,随着刘驷马爆吼一声,白术的头颈上也浮出道道黑筋,那种气味仿佛是极端的诱惑,刺激着二人失智发狂。
身后频传枪响,顾弦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满额冷汗,手上速度已尽极限,终于赶在脉蜮包围前将太公绳阵结成,银铃挂坠,点血开舌,这是已经是她此刻能驱使的最大的辟邪阵了,却也堪堪护抵两面。
开阔地四面通达,桔梗在她对面,那处林子更密,看不清是否也涌出脉蜮,如果狙击枪的射手是克莱恩,那现在掺和进这场乱局的便堪称是群英荟萃,组织、走鼠、禁婆,还有她们,彼此之间,谁也不可信任。
龙黎方才便已现被克制之态,现下刘驷马发狂,她再想脱身已是不能。
顾弦望转过身,凝目在地上搜寻方才掉落的手枪,周遭沦为战场,在这三个非人战力的凌虐下整片草皮都似被犁翻过一遍,枪身漆黑,没入湿土里极难辨认,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好不容易寻见铁块的色泽,近处又是数发连射。
等等,连射?
一抬眼,便见黑液迸溅,那串步枪子弹大半都打进了白术的左肩,这还是他闪避及时,否则弹眼入心,就算他治愈力再强也回天乏术。
此时克莱恩的脸孔已经显露,他蹲踞在洼地外的一根粗树枝上,左右各挂着把枪,最长的那支配着瞄准镜,手里端着的应该是卡宾枪,他穿着战术长裤,腰间配军用腰带,鼓鼓囊囊,应当全是弹匣。
他天生白化病的苍白皮肤在这地下世界反而显得正常,与禁婆活尸们浑然无别,但那张俊俏儒雅的脸孔却证明了他仍旧是个活人,挥散硝烟,克莱恩噙着抹他独特的笑意朝龙黎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啊龙队,一切都好吗?”
白术用牙咬住残余衣袖,密集弹孔几乎将他整条左臂给撕了下来,此刻只剩下骨头和腋下皮肉牵连,他自齿缝间嘶叫出声:“该死的小鬼佬,终于敢在爷爷面前露脸了吗?”
他言罢又就地一滚,艰难躲过刘驷马的挥击。
克莱恩离着三人还有七八米远,脸不见惧色,绿瞳中尽是兴奋的光芒,他并不能夜视,只是为了英国人的礼节才短暂抬起自己眼前的夜视镜,不过招呼也打过了,现在他还想要更清楚地欣赏猎物狰狞的神色。
“白术,是吧?”他不紧不慢地挪下夜视镜,笑道,“我听说在中国,你这样不讲礼节的人叫做莽夫,我的名字是克莱恩,希望你记住,这是杀死你的——高贵的猎人的名字。”
放血者克莱恩…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眼下局面,不论走鼠还是组织,首要敌人难道不是禁婆么?查克已经死了,他余下的队友便只有老狗萨拉等人,既然他神智清醒,先前的枪声理应听闻,他不仅不去救援,还一门心思虐杀白术。
凭这家伙手里的枪械,放任不理反而比肉搏的刘驷马危险性更高,顾弦望心念倏动,龙黎便已先一步挑起地上的长棍,她纵剑劈开刘驷马的钳制,拧腰扫踢棍身,长棍应力飞出,尖矛一般刺断树干。
咔嚓一声,克莱恩随之掉下高点,却见他身形一闪,又快速隐没进灌木不见。
哒哒哒哒——
灼热枪膛迸射出点点白光,成排子弹扫射向刘驷马和白术,弹风四下躁鸣,克莱恩癫狂的笑音夹杂其中。
“龙黎,你是我的猎物,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这些甘愿成为怪物的东西,早就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一切沉沦在毒剂、药品、还有那些古代传说中的都不过是被欲望控制的可怜虫,一个个牵线小丑,丑陋的怪物非人也非野兽,让我来帮你扫清这些附着在脚边的垃圾,真是肮脏啊,真是丑陋,不堪入目的鼻涕们!”
“只有人才能成为人的对手,龙黎,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密集的弹光犹如灿白烟火,竟将暗夜撕开一片硕大的裂口,顾弦望从曾料想那个看来病弱的人身体里竟能有如此大的爆发力,他的速度、体能、精准度简直远超常人,难怪龙黎曾忌惮地评价他比老狗更强。
这何止是强,两把枪,一个人,他几乎单枪匹马便压制住了刘驷马和白术两个变异者,流弹四处飞射,到处都是树冠断折摇落的乱叶,极夜的旷地里,硝烟袅缠在白光中,辛香气、火药味、枪声、嘶吼声,交杂出极致的混乱,明暗快速变换,晃得招子功失去作用。
顾弦望只能扑身在泥水中匍匐向子弹密集处爬。
视线被烟气笼罩,什么都看不清明,偶尔在弹光里闪现的人影恍如划过窗雾的道道水痕,一闪即逝,她勉强分辨着龙黎的位置,却突然捕捉到一声压低的闷哼,随即铿铛一声,青铜剑刺过烟障掉落在她身边,剑刃硌到石块,弹起又落。
“龙黎?!”
顾弦望心脏紧缩,循声觅人,却看不见影踪,青铜剑脱手,必是受了重伤,她顾不得旁骛了,探身便想抓剑,手掌甫一贴近剑柄,那股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轰然而至,好似有双看不见的手,摁着她的头往水坑里压。
鼻间滑下道暖流,血腥味一路渗进唇缝,顾弦望五指无意识地颤抖,距离太近了,她甚至不能直视——该死的,巫族的剑……巫族便如此厌恶我,抗拒我?
“老实一点。”五脏绞痛,顾弦望喘出口血沫,她将心一横,手掌摁下剑柄,皮肤当即发出滋滋的响,炮烙也似。
她收紧五指,龇牙冷笑:“只是、借用一会,如此小气…与你主人,真不相像。”
顾弦望抓着青铜剑站起,身前立时倒仰出个高瘦的背影,刘驷马像个炮弹样的撞了出来,正砸在她身上,两人前后翻坐,险些滚到一起。
“弦望!”
龙黎半跪在草地上,四目于白光中短暂交汇。
刘驷马迅速拧身,他简直杀红了眼,漫长的地下厮杀他都蹚过来了,今日怎可能容忍在阴沟里翻船,真真到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境地,顾弦望眼见着他劈爪杀来,身先神动,她左手五指掰住他的指爪,角力瞬间,她并不逊色,心念电闪,顾弦望抬腿便踢向他胯下。
眼前露出空档,龙黎已然扑近,她扯出个笑,扬手将青铜剑抛了过去。
她身上有血,与顾弦望狰狞的掌心相照,成了周遭仅有的红。
这是龙黎脸色第一次出现近于疯狂的神色吧?圣山崩雪,平流海啸,她好似道无色中的霹雳,右手抄住剑柄,倾身斜挑,刃过断臂,刘驷马的小臂从当间截断,啪嗒一声掉在草里。
“你怎么样?”
很累,很痛,但是被你抱一下,好似又有了些气力。
顾弦望瞧着她,两人脸上都沾着分不清的泥水汗水血水,“你的剑,好大的脾气。”
被青铜剑灼伤的血肉恢复极慢,顾弦望不愿让她多看,于是不合时宜地调笑。
“是,它坏透了。”她嗓音哑得厉害,像杯中哔哔啵啵的气泡水,“是我连累你。”
枪声短暂止息,余光里白术正趴在远处,不知在地上吮吸着什么,她正想反驳‘连累’这个词的用法,藏身烟色中的刘驷马再度暴起,龙黎这个位置视野恰是死角,她灵机一动,喝道:“十点钟!”
白术似也听到她的喝声,猝然抬头,满唇黑泽,他紧随而动,龙黎瞬间接受到信息,环抱她的腰蹬地跃出,这一跳她是蹲姿乍起,低蹿出两三米远,落地如滑铲,握剑的手扒住草叶拖出条露水四溅的刹辙。
好巧不巧,顿止处那把摔落的手枪正卡在她左脚鞋底,龙黎回身一捞,单手握住枪柄,扳下保险,黑铁管面贴紧鞋跟向下一滑,咔嚓上膛,起身直臂便是砰砰砰三枪连射。
三颗子弹两颗射入眉心,一颗正中心脏,皆在三米内击中目标,刘驷马狂暴的表情瞬间凝固,黑瞳中似还有些许茫然,这不是他的狩猎之夜应当有的剧本,他的身体早已超凡入圣,拥有了近乎不死的治愈力——
白术掐准时机跳上他的背脊,他浑身布满枪伤,几乎已到绝境,若非竭力避开死穴,依靠舔舐落地的黑液吊命,他必死在刘驷马之前,但此刻、他终于熬等到这一刻,白术的面容已是三分像人,七分如尸,他张开退化生出的满口尖牙,似兽夹般绞咬住刘驷马的大半脖颈。
顾弦望一愣,眼见着片刻之内随着他喉结滚动,刘驷马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体液,成了一具干尸似的架子。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白术抬脚踹翻干柴般的刘驷马,躬腰大笑片刻,再抬身时,他的伤口与面容都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甚至更年轻了,他看来比杨白白更像个青年。
“啊,这就是生命力。”他抬手拢了一把散碎的白发,“克莱恩?猎人?”
双肩颤抖,他冷然嗤笑:“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也配在我面前炫耀杀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