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小跑, 跌跌撞撞地绕过晶丛,顾弦望回头看时发现那些花苞虽然在跟,但速度很慢, 一颗颗笨拙得很, 挤在岩路上互相撞击便扑倒了,倒下时露出花苞底部的细小肢足, 模样看起来像是根系。
这拟态进化得倒是很别致,既是虫又是花,只是在地底应当没有昆虫能够生存,也不知它进化出这个样子到底要捕食些什么东西。
叶蝉见那样子也不急了,不成威胁的小小插曲而已,她们慢下步子, 观察起眼前的岩墙, 这种黑岩应当是火山熔岩的造物, 放眼望去整个岩腔里都没有植株存在,对于地上生物链来说水和植物是生态的起点,如沙漠般的不毛之地, 自然也罕见生命。
“欸?”叶蝉突然叫了声, “你们来看这是啥东西。”
她蹲在靠近岩角的地面上小心地抠挖,顾弦望绕到侧面, 发现这岩面上盖着块微微隆起的黑壳,不仔细看分不出差别, 但是扫去上面的黑灰, 壳身上一节节的形态便清楚起来。
长得就像盘子一样, 棱角有点类似某种深海鱼, 应该是死透了,干得只剩下层壳嵌在岩层里。
“是化石么?”
叶蝉费了老大劲, 开始还想秉承着科学精神尽量不搞破坏,就是她这个手指头实在碍事儿,没办法,暴力拆迁吧,使劲抠拔下,咔啦一声,那圆壳就不幸顺着环节处断成三截。
她讪笑着拔出前半截,上下左右瞧了眼,“和盔甲似的,还脆生生的,这种就不是化石了,死没多久吧。”
外层甲壳翻过来,内里藏着手指长的步足,叶蝉想到一种有点相似的动物,“是不是有点儿像鲎啊?”
龙黎从地下取下另外两片碎开的壳,三片拼接在一起,约莫有小臂长,“鲎的胸甲没有分层,这东西的外壳看来更似蝎子,如此大小,兴许是某种古生物。”
能称得上古生物的,起码距今得上亿年了,叶蝉五官皱紧,顿觉自己缺了大德了,“那、那要不咱把这东西先收包里吧,等出去了再交给地质考古所,指不定能发现新物种呢。”
顾弦望心不在学术,想到了另一个方面:“这东西要真是古生物,加上方才看见石花,莫非这地下当真别有洞天?”
叶蝉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啊,虽然科学界现在都说古生物大灭绝,但是当年地貌变化的时候谁也没看见嘛,我是这样想的啊,咱之前看到的那种血虫,我以前见过资料的,模样和博比特虫很像。”
“博比特虫?”
龙黎解释:“是一种环节动物,生活在海底,猎食方式也是藏身在海沙中用触须感知,而后以咽头吞食鱼类。”
“对!”叶蝉兴奋地说,“它们能吞食比自己大的鱼虾,还能吃章鱼呢,我记得零几年的时候啊,在日本就有渔船发现了一条巨大的博比特虫,足有三米长,特能长,没有天敌的时候长个五六七八米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而且啊,我听说这东西和蚯蚓一样,砍成两截都能活,它自己能分化,影分身似的,砍一刀变俩,砍两刀变四个,牛逼吧?”
顾弦望:……如果血虫也有这种能力,似乎不值得高兴。
“所以,你的判断是?”
“哦,我的初步判断,主要是猜的啊,不严谨,”叶蝉扯回话题,“假设,咱来的这片沙漠它在好几亿年前就是片大海,然后地质抬升啊沉降啊,巴拉巴拉,就把原本一部分的海洋给整个搬到地下来了,咱们上头嘛,就有了恐龙,人,乱七八糟的在演化,那下边儿也能演化啊。”
顾弦望理解她的意思了,“你是说,这片地底空间也许生存着遗世独立的古生物群?”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虽是猜测,但不无可能,顾弦望看向龙黎,她看来若有所思,神色并不松弛。
顾弦望大抵可以猜到她的思虑,她们不是科考人员,只是落难者,手里没有装备,物资亦是稀缺,且不论血虫是否还会袭击,如果地下真的还存在生物群,对她们而言那不是宝藏,而是危机。
“甲壳先收起来,我们眼下的目标不是探秘考古,”顾弦望用手电照向岩壁边缘,“注意力集中些,叶多多,如果真像你说的这里还有别的活物,那我们的身份就不是路人,而是猎物。”
叶蝉呃了声,了然道:“我错了,下次我肯定不乱翻了,一切行动听指挥!”
“先继续往前走罢。”
…
绕过岩墙,她们又走过大片旷地,这地方的样子很像某种天然峡谷,在冰岛澳洲一类的地方都有类似风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无光,且不长草,突出的岩墙将谷地分割成一段段的腔体,纵深长得没有尽头,埋头走出个把小时,景象大差不差。
眼前地形与之前略有区别,能看见左手近处似乎有道裂谷,裂谷下腾起白色烟雾,闻起来有硫磺味,略呛人,顶上的溶腔压得也低,体感上地势似乎是在下降,越往里走雾色越浓,隐隐约约的远处的岩柱影子都长得像蘑菇一样。
十几米高的大蘑菇。
开头的兴奋劲儿过去了,叶蝉忍不住嘀咕:“这烟也忒大了,我感觉看那些岩柱子我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顾弦望的招子功受影响很大,那烟气不知是什么成分,稍微凝目久一点眼珠就刺痛无比,她不敢托大,老老实实把手电调到中档光源,嘱咐道:“别散得太远,这里视线太差。”
“欸,鸟爷!”叶蝉主要是追着金乌往前跑,听顾姐姐这么一说,也犹豫着慢下来,“要不咱拿个绳给鸟爷栓一下吧,我这连毛儿都快看不见了。”
她们栓鸟倒也不是第一回了,顾弦望抬眼分辨着金乌的方向,却听到龙黎突然嘘了声。
四下立静。
她踮步走到龙黎身边,顺她的视角往上望,数十米外的一朵岩蘑菇顶上似立着别的东西,体积不小,张牙舞爪,从下而上只能看见伸出的节肢样的长爪。
叶蝉悄咪咪地说:“看着像螃蟹啊。”
不能吧?
顾弦望觑她一眼。
她又说:“山顶洞蟹!”
差点没噎着顾弦望。
龙黎没理会玩笑话,她攥了攥青铜剑柄,异常谨慎道:“弦望,拿枪。”
顾弦望依言照做,跟着严肃起来,她手里还有电筒,单手握枪尚不熟练。
龙黎抬手摁了摁她的枪口,“不急,不到射程,三十米内再瞄。”
叶蝉咽了口唾沫,帮她拿着手电,三人呈倒三角队形无声往岩柱处推进,这当口,金乌蓦地从边上飞窜出来,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
“啾啾?”
叶蝉吓了一跳,“嘘!”
金乌没有警戒,龙黎向两侧瞥了眼,稍稍直身,这个位置已经靠近岩柱底,只隔着十几米了,“打光。”
叶蝉all in,直接给到最亮,一束灿白冷光刺进白雾高处,方才的爪子反射出金属光泽,那好像是两根铁条,白色的,背上翻起来的壳……那也不是壳啊,是金属盖板吧?
“我去,”叶蝉眨巴眼,震惊道,“这大蘑菇上停的是架高达吗?!”
顾弦望眯着眼:“不是,那是辆解体的车。”
龙黎若有所思,再次观察起周遭,“白色陆巡,很可能是组织的车。”
真把整辆车拖下来了?叶蝉讶然:“车都撞成那样了……那人、不得碎碎的啊?”
她话音刚落,岩柱旁一道看不见的缝隙里突然喷出道蒸汽,温度很高,力度很大,猛地便蹿起十几米,扑面而来的灼烧感惊得三人连忙捂脸后退,水蒸气的热度有时比直接燎火还要烫人。
龙黎护着两人迅速远离,警惕道:“车在这里,说明岩顶还有血虫钻营的穴孔,别大意。”
顾弦望仍盯着那辆车的残骸:“十几米的岩柱,或许可以尝试爬上去,车里有物资。”
“从这儿往上爬啊?”虽然包里的确有攀岩装备,但太冒险了啊,叶蝉迟疑道:“咱现在是有个高度差,那蘑菇盖子看起来小,等上去了再倒着平移,很难的,又没有保护措施,不要了吧,再找找别的地方说不定还有车呢。”
攀岩这事儿她现在干不了,也不想她们承担风险,叶蝉见龙姐姐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方案,忙往边上打光:“真别爬了,太高了,咱再看看周边,先走一圈再回头考虑嘛。”
叶蝉恨不得赶紧发现点别的东西来打消她们的念头,兀自往外疾走,手电光四下漫照,在一片茫茫的白雾中,还真让她瞧见个像是行李袋样的黑东西落在不远处。
心想事成啊,她忙叫:“你们快来看,我发现好东西了!”
就是,她就想嘛,车都砸碎了,物资装备说不定也掉下来了呢,叶蝉兴冲冲地跑向黑袋子。
“等等!”
龙黎快步赶近,却还是慢她一步,叶蝉已经到了那东西边上,手电光照下去,她登时退了步,不是行李袋,这是个人啊。
穿着身黑衣服,软趴趴地倒着,从远处看像个包,主要是因为没看见头,这人头上盖着个黑盘子样的动物,就是她们先前抠出来的甲壳生物。
这一只…好像是活的,光一照,环节样的壳还会动。
叶蝉忍不住好奇心,靠近用脚尖去戳,抬脸冲龙黎喊:“龙姐姐,这只是活的!你看——”
就在她脚尖踩到壳背的瞬间,那椭圆盘子霎时弹起,当空转了个向,叶蝉眼睁睁看着它壳底下数条步足哗啦啦乱动,紧接着头部的口器里猛地射出条滑腻软虫,泥鳅一样,照着她的嘴巴就刺了过来。
我靠!
叶蝉根本来不及闭嘴,嘴唇上已经沾上甩出来的粘液,电光石火,只见龙黎猛地跃出,青铜剑当头砸下,正打在软虫半截身上,但这玩意软若无骨,剑身裹着茧衣又未开刃,落地后那甲壳迅速绕圈,勾着叶蝉的裤子就从背后往上爬。
谁敢想这东西这么大的体型速度居然这么快,叶蝉头皮都麻炸了,一个劲儿踢腿,没等两下子盘子就已经蹿上她的后脑勺,带着倒钩的步足剌过头皮,感觉不会更美了,再真实的恐怖片都赶不上此刻她的毛骨悚然。
叶蝉死死捂住嘴,眼眶都红了,龙黎摁住她的肩,五指从壳顶探入,步足和头发几乎缠成了结,这东西力道很大,硬拔可能连皮都会牵带扯下来。
“呜呜呜!”她已经感觉到那条长舌头顺着耳朵根儿往脸上爬了。
“忍一下。”
龙黎用手腕撬开些角度,五指迅速深入夹住了甲壳里藏着的软虫,顺向往上一提,拉扯间那些步足自然松开,她将那盘子倒提起来,狠狠一摔,剑尖照着它腹甲中心补上一刺,活活将那肚子里的浆液都挤出来了,这才放手。
叶蝉都没敢回头看,她感觉自己身上从头到嘴都滑溜溜的,“呕——”
太倒霉了,每次来这种地方,她怎么总能精准分摊到恶心事儿啊。
“叶蝉!后退!”
叶蝉刚闻声抬头,就听着砰的枪响,弹道离得很近,劲射在她脚边,跟着眼前就是一花,龙黎拽着她后脖领直接将人拖了回来,眼花缭乱里她余光只瞥见了道模糊的黑影,像野兽一样蹿进白雾深处。
“怎、怎么了?”
顾弦望这枪没命中要害,但瞄到了那东西的腿,她迅速赶近,在地上发现一片溅开的黑液,气味辛呛,很熟悉。
叶蝉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没死!?”
不仅仅是没死。
顾弦望与龙黎对视一眼:“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