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 虽然体感上车速踩得不低,但因为领头车需要在全无路标的沙丘之中分辨正确的方向,大多时候整个车队都只是压着前车车辙不断绕着沙丘走S弯。
随着日头逐渐高升, 沙漠上的温度烤得人透不过气, 为了节省油箱,司机选择开窗通风, 这下就更好了,今日本就是四五级风,刮在戈壁大漠里简直就是照脸呼,沙粒径直拍进车厢里,不多时所有人身上都积了层沙,可谓灰头土脸。
桑帛叫沙子迷了几次眼, 忍无可忍, 朝司机骂了句听不懂的外语。
两人你来我往地对了几句话, 跟着那司机才不情不愿地将车窗又关上,也是巧了,他一关窗, 外头的风似乎也停了下来, 一阵子风平云静,让人有些不适应。
顾弦望一路观察, 从周遭景象来看车队的方向应当是正确的,库布齐这片沙漠东部比西部要肥沃一些, 沙土见红, 能生长更多的植被, 像是红柳、梭梭柴和骆驼刺, 开头还能见到不少树影,现在路上只能偶尔看见两三丛低矮的干草, 风从西北方向吹来,迎风面坡小沙质硬,只要留心很快能摸索出些经验。
无疑她们正在深入无人区。
她没看过沙漠具体的地图,虽然龙黎之前说过库布齐沙漠整体面积不算很大,但那毕竟只是图上比例尺的概念,活人亲身待在沙漠里则完全不同,百余公里的一段线,是眼前酷日干风下的天际边,这种感觉和深山不一样,那种生命力的匮乏和无垠的萧索极其消磨人的意志。
必勒格到底想将他们带向哪里?
正在这口干舌燥燎人心烦的时候,车台突然响了一声,还不等顾弦望听清老狗说了句什么,她们的车子猝不及防猛向下顿挫,车头发出两声呜呜的躁响,紧跟着便是沙沙沙的打滑,司机一下子慌了神,连着几下将油门踩到底。
光听那动静她就知道完了,挠沙了,自重这么大的车在软沙里只会越挠陷的越深。
果然车台里随即就传出老狗的喝骂:“别特么动了,停车!”
萨拉开的领头车打了个弯,在侧面的坡下停稳,后头老狗快步走近,敲了敲车窗让司机滚下去。
能休息片刻也是好事,叶蝉挨着车窗坐,一个上午几乎要被晒得中暑,她们急需要水,但要求却不能和桑帛提,他不会理会。
等到萨拉过来,叶蝉才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地叫:“大姐头,快,给口水喝吧,人质马上就要晒死了。”
萨拉难得没与她斗嘴,瞥了眼就叫桑帛去后备箱拿水给几个人喝。
她看起来有些焦虑,顾弦望留神听,老狗打算直接用猛禽来拖车,之前他找本地人买了两块沙板,本就是为了应付陷沙这种情况准备,但那太耽误时间了。
时间,顾弦望大口喝着桑帛灌下的水,脑中思忖着老狗平时一直很稳,方才破口大骂那一下显得反常,他在急躁什么?
身旁顾瑾年忽地说:“要起风了。”
顾弦望摇头撇去溢出来的水珠,侧目看,他嘴唇有些干裂,目光却落在远处,在数百米外的沙脊上,隐约有几处飘起的沙卷。
非常细微,她们站在这里感觉不到有风,头顶云层也淡,看不出天气预报里多云的样子,只觉得又干又晒,紫外线凶得很。
她搭腔问:“会有多大的风?”
顾瑾年没答,他仍在目不转睛地观察,倏地又转过头,极其严肃地叮嘱:“一会绝对不要下车!”
那个表情让顾弦望的心莫名提到了嗓子眼,就好像前有虎群眼见着汹汹而来,他要她快跑一样,但在她的视界里周遭仍然是一派平静,什么都没有,虚空中的敌人最为可怖,她不知道马上要面对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龙黎知不知道?她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老狗将猛禽绕到牧马人的前方,在拖车钩上栓紧锁链,顾弦望刚想挪步,余光无意扫去,便见着方才那些细微的沙卷此刻已经快速成型,长条的风卷像是沙丘里生出的发丝,舞动间迅速朝这里逼近。
小型的龙卷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
这就是顾瑾年预见的危机么?但看起来风力并不太大,只卷起了些许浮沙,只要进了车,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正常人的反应就像此刻的叶蝉,她刚补完水分,精神头见好,瞧见这特殊气象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惊奇,忙招呼着顾弦望快看,“好奇特啊,这么小的龙卷风,不知道在风眼里人能不能浮起来啊!”
呼—呼——
在猛禽轰然的发动机躁鸣里,顾弦望捕捉到一丝风声,她看着轮胎转动泼出的大片沙烟,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重,小龙卷风推进的速度太快了,不仅快,还显得漫无方向。
她咬了咬牙,逼近顾瑾年诘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必勒格会带我们去哪里?沙漠深处有什么东西存在么?”
“现在就告诉我!说实话!”顾弦望脸色发白,她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危机了,她信任自己的直觉,“顾瑾年!你要是还认我,现在就说!”
顾瑾年迟疑一瞬,背身过来低声道:“我不知道必勒格的想法,但是在传说里,成吉思汗墓一直由一种蒙古族传说中的怪物守护,那东西生活在地底,身有剧毒,可以吞吃一切。”
“他们叫它血虫,也有人叫它——死亡蠕虫。”
“所以你才说——”
她话音未尽,便被仓促下车的老狗高声打断。
“都快上车!风来了!”
风?
她抬起头,迎面就被一道劲风迷了眼,沙粒拍在车身上噼里啪啦直响,顾弦望努力眨出几滴眼泪,勉强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向远方。
方才的蓝天白云已然不见,几乎只片刻,一堵顶天立地的沙墙便无中生有的从西北方推压而来,左右看不到边际,就好像是沙土将天上的云勾了下来。
“沙尘暴!”有人在喊。
“沙尘暴来了!”
“快上车!”
那不是她们在电视里看到过的沙尘暴,不是土黄色的空气,而是瀑布般的**,肉眼分不清雾、沙和烟,尤如一团看不见的大火在淡黄色尘霾当中燃烧。
裸露的皮肤刀割般疼。
顾弦望在仓促之中被人搡上了车,到处都是声响,夹杂着惶恐的喘息,她自己也在喘,呼吸道非常难受,异物感让人不住地咳,很快车辆再次发动,司机焦急得像无头苍蝇。
领头车快速向西面行驶,沙尘暴的风墙越来越近。
足吨重的车身竟然有些漂移,叶蝉吓得腿一直在抖,她坐的这面正好迎风,她感觉侧面的轮子好像都要离地了!
车台发出滋滋啦啦的通讯声,信号很差,顾弦望听见老狗说:“不要到沙丘的背风面,会被埋,躲不过去了,开到迎风面停车!”
身旁的桑帛不住在嘀咕,说的都是听不懂的语言,这会儿他脸色完全没有了凶相,可怜的就像虔诚告罪的信徒。
顷刻之间,天地变色,昏黄的光笼罩视野,该死的硬核牧马人在车身细节上永远做得那么粗糙,狂风沙暴里车窗缝隙不断涌进嘶嘶的风,鬼哭狼嚎也似。
前头的领头车若隐若现,哪里是平地哪里是沙丘根本看不清楚。
土黄色、土黄色、土黄色!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
顾弦望只能使出招子功,一瞬不瞬地分辨着白色车身鬼魅般的踪影。
“右转!”她喝道,“快,她们在转向!”
司机简直失了魂,听声就转舵,但他这一下打得太急,车速疾冲之下已经抬起了坡度,众人只听着砰的一声巨响,跟着天旋地转,车身外加装的防护杆重重砸在沙里,她们上车太急根本也没人给系上安全带,顾弦望毫无准备,人便已经竖直歪倒,整个人和叶蝉撞在一起。
嗡嗡耳鸣,头晕目眩,叶蝉的脖子被卡在车座和车窗的夹角里,浑身像散了架,顾弦望被她一垫,还稍好些,只是两个人犹如滚筒洗衣机里拧巴成团的湿衣,完全动弹不得。
“咯——”叶蝉憋得打出声鸡鸣,仅能用眼珠子使劲,“顾——动、动一动,我…喘、喘不动…气儿……”
顾弦望也很绝望,她是后背下压,手也捆在身后,桑帛被安全带吊在上头,他要是伸手来拽,只能拽她的领口,开什么玩笑,她向驾驶位瞥了眼,长腿迈过去,脚跟卡住扶手台,硬生生借力将自己侧挪过来,紧接着右脚抵住车门,用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将自己压靠在车座里。
“好点了么?”
叶蝉如释重负:“好、好多了,差点儿没憋死我。”
风墙还在推着车厢前后震晃,但好在他们的车都足够重,只要不被埋进沙丘里,等到风过以后便是安全的。
顾弦望想领头车里有龙黎压阵,萨拉也算是个老手,情况应该比她们从容,问题不大,现在只需等待。
稍稍心安,她短暂冷静了片刻,正想再次挪动身体,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等待,突然间便听着叶蝉‘咦’了一声,扭头看,她现在整个人都差不多都蜷在车窗上了。
“怎么?”
“呃——没事,”她拧了两下胯,有些疑惑地在感觉什么,“不是,我咋觉得,有东西在挠我屁股似的?”
挠…屁股?
顾弦望看了眼她背后,玻璃窗完全被沙子淹没了,“车身还在晃,错觉罢。”
叶蝉哦了声,磨蹭片刻,她又叫:“不对不对不对!我肯定,这次肯定,有东西在撞我。”
“不是撞我,应该是在撞车。”
她竭力扭头,但完全看不见身下,那种神色的惊慌装不出来,顾弦望当即皱眉,不等开口,霎时整辆车呼的一下被顶了起来,就像个玩具似的微微腾空,然后四轮轰的砸进沙里。
这瞬间顾弦望几乎被掀进了车座下的窄缝中,那力道太大了,一两吨的车就这么被正了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叶蝉眼都直了,疯狂扫看着窗外,“裂、裂了啊!”
顾弦望无比狼狈地蹭回车座,转头间,就见着她们侧面的车窗已经被撞出片内凹的蛛网裂,估计只再多一下,马上就要四分五裂。
现在车身的朝向完全移转,变成车头正对着沙尘暴的风口,顾瑾年紧紧抓着安全带,哑声喊:“别下车,千万别下车!”
“锁车!”他对着司机叫道,“车门锁好了没有!?”
司机已经完全懵了,桑帛从后腰摸出枪,枪口移来移去,简直像是个内部的定时炸弹。
现在根本不是下不下车的问题。
只听着车底再次发出吱吖的响声,有什么硕大的东西正在沙地下缓慢地往上拱,叶蝉被颠得怀疑人生,惊叫道:“到到到、到底是啥啊?啥东西在外面!?”
顾弦望脑子里蓦地冒出死亡蠕虫四个字,难道真的能这么巧?成吉思汗墓千年来都无人发掘,她们随随便便进次沙漠就正中红心了吗?
太离谱了,这不可能。
但如果真是血虫,她们所在的车厢绝不见得安全,车窗马上就要碎了,没有缝隙以前这是个铁栏,一旦有了缝隙,车厢就是困死她们的囚笼。
“叶蝉,快找车锁,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