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哈哈哈——
随着轻柔的咏唱,四下又响起她们曾在雾林子里听过的孩童笑闹声,眼下所在地势开阔, 那笑声听来分外空灵, 很难分辨准确定位,缥缈极了。
叶蝉头皮都炸了, 哀嚎一声:“妈呀!”
正所谓’赤衣凶,笑面尸,鬼笑莫如听鬼哭‘,面前是红白起煞,身后又是女鬼笑丧,轻薄的白雾再往脸颈上那么一拂撩, 简直要了人命了。
许是叶蝉那声嚎凄厉不逊于鬼哭, 棺材里歇停片刻的僵尸也跟着来了劲, 蓄力许久,就为了这猛地一击,随着棺身轰然震动, 棺板上原就摇摇欲坠的花轿终于支撑不住, 嘭的一下砸倒在地。
那木材久经消磨,内里榫卯早已朽烂, 一砸在地上,立时分崩离析, 软木屑扬得飞起, 一爿木门断成两截, 咕噜噜滚出只脏花布偶来。
饶是久历江湖, 白蔹见此状也不由胆寒:“起棺了!”
眼看棺板被抬起一角,从黑暗缝隙里, 一只黢黑干瘦的手缓慢伸出,五指爪样抠住棺身,再一顶撞便要现世。
顾弦望当即横了心,疾奔数步近前,肘臂死死往前顶压,缝隙再度拢合,挤得那僵尸发出声哀吼。
尚如昀紧随而动,跟着砸倒那死不松手的爪子,师徒合力将棺盖再度压实。
不待松口气,风中自远而近又传来三声劲响——
簌!簌!簌!
顾弦望回首间便见羽箭的镞铁银光森寒,队伍前龙黎伺机而动,青锋过处便击落两箭,第三箭的角度着实刁钻,她返身劈削却只断了尾杆。
箭道受力偏移,锋利的铁刃顺惯性擦过火柴人的腿侧,咚的一下扎入棺尾。
火柴人被劲力这么一带,跟着歪倒,两米多高的树枝子小山似的往叶蝉头顶砸去,好在白蔹及时拉了一把,散落的枝条只挂到了她的脚后跟。
“还有埋伏!”白蔹喝道。
管不得那么许多了,棺盖还在震动,尚如昀当机立断翻了上去,盘腿便坐了个千斤坠。
师徒二人极快对了个眼神,顾弦望便迅速退到叶蝉身边,将人往火柴人密集的间隙里一塞,扭头喊道:“白蔹,为我师父护法!”
说罢,人已经奔到龙黎近前,她就地捞起支木箭,顶膝掰成两截,“十一点,一点,两点方向。”
方才仓促,她也只能看清这么多,射箭之人藏匿的具体位置只能近身再探。
龙黎侧目:“你别动,我去。”
三个射点,但红衣人影蹿进的木屋里并没有出箭,眼下附近起码蛰伏四人,顾弦望摇头:“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说话间,又是数箭连射,这次目标不单在二人,起码大半直冲着棺板上明确的标靶射去,顾弦望扭头,白蔹虽说手握不言刀,但毕竟脚下受限,左支右拙已见狼狈,拖是拖不得了。
只能转守为攻。
“我去十一点。”
话音刚落,人已经矮腰直蹿出去,箭道虽从这个方向来,但人未必就藏在屋内,尖顶之上、屋房相近的窄隙,都有可能藏身,既然是一对二,与其谨慎闪避,不如闪电出击,顾弦望盯紧红衣人没入的屋房,准备直接堵门近身肉搏。
谁知刚到近处,左侧暗隙突传箭响,她刚想躲避,却见两道细箭砰砰扎上尖顶。
真是怪了,她人在这里,箭怎么无头似的往上射去?
不及深思,又是声巨响,两只木凳子从那木屋里砸出去,砸得却也不是门,而是侧墙板,顾弦望凝目看去,便见阴影中木凳砸出屋子,直撞在另一户的墙面上,一道矮小的影子狐狸似的闪过,又没入了屋后。
这些木屋侧墙上竟还开了通联的暗窗!
时机稍纵即逝,顾弦望没法深思这地道战似的局面,抬身反手便将箭尾的断杆掷进窗户,她离得很近,施足劲力,尾翎破风,也有几分唬人的势头。
果然内里之人受了惊动,破帘从内抽拉,整片飘坠下来,顾弦望刚想闪身,那帘布里当即鼓出个头身的形状,骤然扑来,她手中无刀,镞铁对上软布极不趁手,瞬间就给蒙了满脸。
视线遮罩,敌我两不相见,她全凭直觉翻身闪过一刺,匕首扎穿藏蓝粗布,顺势一字划扫,刀尖几乎贴着她的眼睛擦过,那人隔布压在顾弦望身上,体重并不占优,她两臂撑地,提腰打挺,直将人颠了起来,顺势双脚反剪,嘭的一下,攻守相转,局势已然对调。
箭尖抵在粗布之上,扎近那人的喉管,“想活就别动。”
那人认命般安分下来,顾弦望警惕着另一道潜藏的暗影,伸手去拉那罩面的布,便是这瞬间,她头顶上忽地传出声脚滑的轻响,瞬间分神,身下之人当即抓了把沙土迎面抛散,土屑沾了顾弦望满眼,视线登时含混不清。
那人猛地一滑,从她身下猱了出来,一脚踹向肩头,顾弦望硬抵劲力,顺势抓住那人脚踝,这一抓,人倏地愣了神,紧接着身旁又落下个人,手臂探到眼前,顾弦望向后一闪,原本抓住的人趁此机会撒丫子就跑。
顾弦望没有追,脑子依旧有些乱,若她没有感觉错,那个脚踝绝不是成人的,是孩子,而且这孩子应当只有十岁上下。
那红衣人虽是孩子,但眼前这条手臂决计是个成人,既放走了一个,这个决不能再失,顾弦望咬牙暴起,几个对招将人踩在身下。
她眨了眨眼,视线渐清,正欲看看来人模样,便听得声熟悉的口音:
“顾弦望,你是不是脑子进水?!”
…
龙黎势如电驰,也欲速战速决,方近木屋,远处竟又有几箭连发而至,侧身闪过,她凛目扫去,这次箭道深远,是自林间而来,隐约中,枝梢晃动,有人从一处跃到了另一处。
看来雾林中还有掩护。
远水不解近火,箭来反而露怯。
村中伏手实力显然不劲。
思及此,龙黎当下翻身,纵跃闯入空门,黑暗笼罩,屋内气氛明显压寒,她耳廓微动,立时捕捉到几声不同频的呼吸——不止一人!
她蹬地直身,左侧瞬间抛转来一道硬物,青铜剑刃斜向刺挑,剑身导回猛转的力道,石块铛铛的撞击金属,那惯性极重,仍向面部冲击,龙黎当下劈割,直断了石索的抛线,左掌顺势捞抓,攥了那石块反手甩回。
原来这屋房之间互有暗窗相连,那袭击之人就躲在隔壁,石块砸进窗中,发出砸木头的响声,这是没打中人,紧接着弩箭击发的弹弦声又起,簇簇纵来——
相隔距离太近,便是猫儿也难腾身,龙黎一个弯腰,碾步欲转,足尖却恰好踩到了一片软篷之物,稍微碾转,鞋底和那东西便摩擦出杂杂的微响。
这脚感,是头发!
霎时间,阴影中睁开两道冷目,不待龙黎反应,便有手臂探抓而来,那人两指勾曲,以指节为击点,直砸向她膝窝的麻筋。
是个练家子。
龙黎稍一抬足,鞋面却被铺地的长发搅缠住,只得拧转腰跨,用膝头与指节对撞。
那人经验十足老道,当即弹出指尖,手掌折转猛地插点进龙黎膝侧,这一击只怕是铁砂也得给插出个窟窿,痛意浑如炸瓶,她身子微晃,挑剑抬起只小凳,砸向暗窗。
腹背受敌,先堵窟窿。
嘭然木屑飞散,龙黎回剑便刺,黑暗里那人就地一滚,拳掌如电,寸寸疾出,只一沾身,她便识出了这是咏春的寻桥标指,这拳法最擅应对方寸间的肉搏战,在这狭小空间内,她执剑反而难以开合,退步提肘,却又被对桩黐手化解。
龙黎划剑扫开距离,抬眼瞥见那人正蹲在木床之上,床下倒伏一人,长发盖脸,看样是个女子。
这地界窝藏三人,看情势却不似同伙。
心念倏转,龙黎正想开口确认对方身份,谁料床上那人忽然低笑一声,抬脚踢来,那功夫煞是难缠,简直是沾衣十八跌,偏巧此人劲力又足,腾挪辗转,拳脚相对,短时间内反而压她一头。
时间可不是她的朋友,龙黎眸色乍暗,不再收敛劲势,青铜剑当空易手,右拳锤样冲出,那人似发现了她的改变,并不轻敌,施了巧劲再想缠泻,眼看对招瞬息,地上那人猝然翻身,露出身底下压着的弩机。
嘣——
那箭眨眼刺向暗中人的下颌,吹灯拔蜡也似,那人突然迎身扛下龙黎这拳,顺着劲道向后猛地撞出木墙,昏朦天光撒进一片,龙黎眼见那消瘦的人影当空倒悬,从腰间抽出捆长索,回抛间直缠住那女子,将人也提了出去。
墙外是大片开阔地,离雾林距离并不太远,龙黎蹬床扑出,两人在落地瞬息缠斗数招,尘土飞扬,但这次空间优势在她,很快二人停身不动。
只见着,青铜剑刃横抵那人喉管,而那人指节也已近龙黎腹肋,他单足抬勾,膝窝紧锁着女子的脖颈,另一手,已然制住了抬起的弩机。
镞铁,正对着龙黎。
三人混战的闹剧落幕,二人堪堪打个平手。
天光之下,那男子终于显出真身,乱糟糟的白毛刺棱起来,刘海微微盖着惫懒的眼,他身子很瘦,有些驼背,穿着身宽松运动服,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开口就是清脆的戏谑:“女侠好身手啊。”
龙黎微笑:“彼此彼此。”
白发男眼睛往下一瞟,“先松个剑?”
女子还在他脚下,“不如你先松腿。”
白发男咂舌:“不行啊,这个妞鬼心眼太多,泥鳅一样,要是不仔细跑了,我不就白忙活一场嘛。”
“噢?巧了,我们要抓的看来是同一个人。”
“真的啊?”他不信,“这样不好吧?”
龙黎抬了剑,先奉诚意,“怎么称呼?”
“啊。”白发男也退了步,拿绳索把女子捆紧了,踹飞那支弩机。
他懒散一笑,抱拳:“白术。”
白术?也是药名。
龙黎试探:“可是走鼠?”
白术挖挖耳朵眼,挑眼看人,“你认得啊,算是吧,不过你见过我的事可别出去声张啊。”
他神神秘秘,又不像真的怕人探听,玩笑似的说:“他们老爱给人起外号,我嫌那个名字不好听,你说说,白术多洋气,非得管人叫个什么苍狗,有谁放着个人不当,去当狗啊,对吧?”
流云如幻常无形,祸盈死枉苍狗现。
龙黎眉心微蹙:这人,竟是走鼠的把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