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蝉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虽说考古与风水相关,但考古到底是个以科学为依傍的现代学科,研究的是古代文物的历史价值, 风水则完全是玄学类别, 就像这驱邪避凶,道佛两家也各有各的祖师爷和技法, 不可混同妄谈。
她问:“那既然阴阳穴的说法早几千年就已经断代了,大师你又是从哪里钻研出来的啊?”
她那点心思,笑三笑还能不知道,但他也没有藏掖的意思,就说:“你们早先听人家说龙家人皮图嘞时候,是不是以为这个人皮图就像是藏宝图一样?”
叶蝉:“呃……是有那么一点像。”
“哼。”笑三笑嗤了声, “那是因为龙家嘞人皮图, 根本就是分了阴阳两份, 目的本来就不同,其他人不晓得其中嘞道道,光听着卸岭那帮人胡吹, 跟着以讹传讹, 一直到今天,你以为还剩下几个晓得这件事嘞人?”
“我晓得前几天在走鼠办嘞花会上出嘞那个事, 这就是有人故意把那些贪财嘞引过来,真正他们想来点穴嘞, 根本就不是冲着寻宝, 那就是想来找真正嘞龙家人皮图阴本来嘞。”
听到这, 顾弦望又是一震, 难怪她先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要为了一张藏宝图不惜冒险出山,原来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龙家点出的藏宝地, 他们从开始就知道此地乃大凶之穴却依旧选择进入,竟然是为了重寻龙家古寨的线索么?
不死药…不死药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能让人明知是九死一生,依旧前仆后继?
“难道说,龙家古寨里当真存在着不死药么?”
这回,却是笑三笑笑不出来了,“……如果我说,真嘞有呢?”
顾弦望紧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应答:“不死……千百年来帝王心术,所求也不过是帝座延绵,如果真的有不死药,那龙家早就该被无数兵马铁蹄给踏平万次了。”
“你说嘞没错。”笑三笑说,“所以我才说,莫去找,那根本不就是凡人应该去触碰嘞东西,连秦始皇都拿不到,凭啥子你就可以?”
叶蝉忽然一激灵:“大师,我不知道这个揣测对不对啊,那个…照这个说法,您、您是不是到过龙家古寨啊?”
她刻意用了个到字,其实她想说的是,这老头,难不成当年就进过龙家古寨,所以才敢说自己认得真正的龙家人,他把那么多连古籍上都没有记载的内容能说得是头头是道,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曾经亲眼见过更多、更详尽的秘籍,这些秘籍一定是有人亲自涉险而后整理的,放眼整个江湖,有这个实力的,不正是传说中的那支为秦皇探宝的龙家人么?
笑三笑那张老脸,倏忽现出抹惊人的锐气,他冷冷地睨了叶蝉一眼,转过头去对着眼前那片格外茂密的树林说:“到喽。”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又疾行了数十分钟,此刻天光彻底放亮,隐在绿隙中琳琅波光粼粼折闪,在这个位置上,那片所谓的寿眼湖看起来还很模糊,说明这片湖并不大,可能也就只有个寻常小水潭般的大小。
笑三笑说这里便是这片麒麟地的引雷之所,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片湖所在的位置实在太过普通了,特别像是寻常景区里入山既见的小小湖泊,要放在五岳之中,可能连个囫囵景点都混不上,先前一路崎岖山道,到此处逐渐放缓,林高冠茂,野草及腰,周遭没什么路迹,也不像常有人进出的状态,附近安静非常,好像连鸟兽都避之不及,除却临湖的那座矮丘之外,再无其他。
所谓的大凶之地,全无外显之相,反而让人觉得…平静。
再深入的话题,笑三笑显然是不愿意再谈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先寻得龙黎的踪迹才是首要目的,顾弦望定了定心,拨开野丛往内深入,目之所及的寿眼湖的确湖如其名,它就像是被树丛所包裹着的一只清澈的眼睛,淡淡然地仰望天际,大雨过后天蓝如洗,于是乎这片波澜不惊的玻璃湖水中便显出了清蓝泛着丝绿意的纯澈色彩,这里太清澈了,比之世上任何一片玻璃海都丝毫不逊,仿佛落目即底,水下的卵石水草,泥沙苗鱼,都似工笔描摹出来的样子,由于太过干净了,倒像是假的一般。
在这个位置上,还能看见什么?除了边上矮丘所突出的几块嶙石之外,哪儿还有路,先前师父一行莫非也曾站在这个位置辨别龙穴入口所在么?他们会用什么方法?罗盘?还是望气?
笑三笑似乎也有所感,突然开口问道:“你娃儿,不是真嘞杨家人吧?”
顾弦望一怔,莫名地答:“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
“杨家憋宝嘞招子功有一个特点,练成以后,辣个瞳子看起来就会显得特别深,特别黑,这一点你倒是符合嘞。”他歪了歪头,侧看向她的耳骨后面,“但是,你好像只是用药水辅助,练成了点皮毛儿,你身上嘞招子功,不是童子功吧?”
顾弦望被他盯看,喉头一阵发紧,好似叫人凌空看破了,无形被双大掌扼住了咽喉也似,说实话,她的招子功究竟是怎么练成的,她自己的记忆也很模糊,她只有零星关于地窖的印象,但无论怎么回忆,那些片段场景都不像是在练功,她的感受除了恐惧以外别无其他,但师父却告诉她招子功就是童子功,她之所以记不清了,只是因为当时发了场高烧,糊涂而已,既然夜能事物,能耐总做不得假,所以她便也糊涂着带过,不去深思。
“我……”
“杨家招子功,第一步就是夜视,凝目观物,描摹图谱,需得能绘出个八九不离十才算过关,过了这一关才算是进到重点。”笑三笑若有所思地咂摸咂摸嘴唇,“听说杨家所剩下嘞鳖珠好坏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三颗,他们先前在龙家古寨折了这么多人手,人没了,鳖珠跟到也没了,长辈没退,小辈自然也谈不上继承,落到你这个岁数上嘞,撑死了就一颗,你一个女娃儿,肯定不会给你。么得鳖珠,这招子功就压根不算是练成喽,就辨不得宝气。”
“照憋宝嘞规矩,辨不得宝气嘞,自然算不得入行,”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古怪,“但是我看你耳后这条经脉,又好像是纳着颗珠子蛮,咋会一路过来,一点儿反应都没得呢?你莫不是在诓老汉儿哦?”
叶蝉听他神叨叨的,像是在质疑顾姐姐的能力,当即说:“鳖珠嘛,鳖珠我们当然有了,我顾姐姐那是正统的憋宝传人,咋会没有。”她虽然不知道啥叫宝气,但之前就连杨白白也一个劲儿朝顾姐姐讨要呢,鳖珠怎么会没有呢。
“对吧?”
顾弦望万分窘迫,下意识便抬手去拢自己的右耳,的确杨白白一直说杨柳拿走了杨家最好的一颗鳖珠,师父虽未明言过,但照理推测这颗鳖珠应该就纳在她的脉中,可宝气,亦或说是灵气……这东西,她的确不曾亲眼见过,而且话说回来,如果她的招子功当真练成了,师父何须把不死鳌交给她?不死鳌本身的能力,不就是替代鳖珠,识别灵气所在么?
那如果杨柳的鳖珠真的不在她身上,又会在哪里?她身上所谓的纳脉之物,又是什么东西?
莫名的,她手臂上暗起一层鸡皮疙瘩,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身体里还藏着自己所不知的东西一般,“是、自然是有。但我功夫不精,的确辨得模糊,并非是故意藏掖诓骗您,如您所说,杨家这代只出了杨白白一个杰出弟子,自古以来杨家便是重男不重女,我又为外姓,虽得了鳖珠,但此珠本是天残,勉强作数罢了。”
这话倒算合理,笑三笑没有深究,模糊地唔了声,说:“反正地方我就给你两个带到这里,别嘞事我就帮不上忙喽。”
听他这么说顾弦望反而松了口气,这老头虽说也坦言自己有事要寻龙黎问话,但一路来所言所为,委实太多了,要说这些日子顾弦望有过什么深切的经验,那便是偌大江湖中绝对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一切人情来往俱是买卖,而江湖人,尤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眼下还想不通她们身上有什么资本可以换得他所言的诸多情报,心中便一直沉坠着,总惦着还有什么阴谋是自己未堪破的。
况且她身边始终围绕着一群看不见的鬼魅,他们出入无人之境,又有易容之功,眼下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刀尖上,而师父龙黎却又下落无踪,甚可能已入险境孤立无援,她只能慎之又慎。
这时候叶蝉突然走过来,悄声说:“顾姐姐,你说之前走鼠那群人来会不会也和我们现在走到是同一条路线?难道他们下地,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顾弦望侧目,知道她的意思是如果寿眼湖真是关键,怎么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别的痕迹,照理来说有人下地,肯定就有人在外面接应,但到现在为止,不论是金钩镇还是野山岭,哪里都没见到走鼠的人,那那群人呢?活生生的人还能消失了么?
“先在附近找找看罢。”
那笑三笑说是不管了,便真寻了棵树蹿上去,倚着枝干开始打盹,顾弦望绕着寿眼湖往周遭搜寻,留着余光也关注着他,确定他眼皮不睁,呼吸放缓,而后才偷偷背到一棵树后,取出不死鳌重新定向,可那不死鳌左右转动半晌,最末又回到了开始时的位置,然后开始打转。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死鳌也和罗盘一样,会受某些磁场影响而失效么?
“呲!”
“呲呲!”
她正发愣,忽听着叶蝉在远处朝她呲气儿,露出头,就见她一个劲儿朝她打眼色,下巴向着湖边那平直向上的矮丘高抬。
有东西?
她快步走过去,不等叶蝉说明,便已眼尖地瞧见了她想指的那棵从石缝里岔生出的灌木枝。
这种灌木枝就是先前她们躲在土洞里身前遮挡的同一品种,叶子很硬,边缘是带锯齿的,很容易便能割破皮肤,但叶蝉发现的这一丛问题并不在叶子边缘,而是在光秃秃的枝杆上,在枝杆与岩石的缝隙里,有一条很细的棕色线迹,像是斜向上溅出去的颜料,因为昨夜大雨冲刷现在已经非常浅淡了,但也正因为湿润,蹭在指腹上便显出干涸前的淡红。
“好像是血啊。”叶蝉低低地说。
顾弦望皱着眉,顺着灌木根系的方向往上看,湖岸与矮丘之间只有三两步距离,几乎是紧挨着,人在其中实际上是没有落脚地的,相当于卡在了树丛内,而且说是矮丘,那是和秦岭整体山势对比,若只论高度,眼前岩壁起码就有个三五十米,它整体又是个大钝角,尖顶抵着寿眼湖,两侧平铺开,岩壁上杂生着极多矮树,枝叶异常蓬茂,完全把岩石本身给遮盖住了,不知里面会不会藏着半空的岩隙。
如果有——说不定这里才是那龙穴真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