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你龟儿子勒!”老柳惊骂一声, 缩着脖子迅速蹿到了就近的一棵大树后边,只露出半只眼睛顺着弹道的方向看过去,不等在树丛里定到位, 又听着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擦着他眼前的树叶子几乎挨着他的头皮猛地射进了后面的树干中。
水花四溅。
顾弦望迅速摁着叶蝉趴下,两人凑在一起勉强凑出两条胳膊, 歪歪扭扭地将东北壮汉的身体侧过来,她们的脑袋就拱在壮汉怀里,正所谓是死沉死沉,大哥生前就起码两百多斤,现在就和个铁墩子没什么两样,顾弦望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小心往外扫去, 只见偌大的开阔地里, 只剩下她们两个活人,那什么驯姐狗爷的,眨眼就蹿没影了。
隐约中只听着树林中有许多不同方位前后发出了不知是狼嚎还是狗叫的动静, 抖叶穿林声簌簌不绝。
叶蝉颤巍巍地抹了把脸, “顾、顾姐姐……我害怕。”
她是真怕了,长这么大, 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样死的,就在她的面前, 只要子弹再偏一点点……她不敢想, 只觉得手脚一个劲儿的发抖发软, 不管她怎么捶打都缓不过来, 她想尖叫想哭,但那种想法好像传递不到身体里, 它堵在了某个地方,一切都不对劲了,难受得要命,难受得让她发狂。
顾弦望一刻不停地用牙齿啮咬着她手肘处的扎带,她并不咬断,第一根差不多了,就立马咬第二根,每根都在差不多的位置咬出缺口,而后整条手臂共同用力,崩的一下将三根扎带尽数挣断。
她伸手将叶蝉揽进怀里,让她的额头靠着自己的锁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怕,我在这里,我答应过你哥一定会好好带你出去,放心吧。”
她们的刀正好就挂在这大哥身上,顾弦望小心地探出手,没等摸到他的腰,又听着一声枪响,那子弹贴着她的掌根,直接打进了大哥的手肘里,那条手臂本就耷拉在她们头上面,子弹穿过时带出一片血雾,喷得两人满头满脸。
叶蝉肩膀乍缩发出两阵冷颤,急促而深重地贴着顾弦望的身体喘了几口气,接着一口狠狠咬在自己的虎口上,闷吼出出呜呜的响,很快,痛完了,又疯狂去撕咬自己手腕上的绑带,一咬断便从地上捧起脏水搓掉了脸上的血痕,红着眼强行支棱起来:“去他妈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要么把姑奶奶打死,打不死就别想把老娘吓死!”
话音未落,林边灌木叶动了动,唰唰蹿出来好几条细瘦的影子,接着便听着两声暗骂,那驯姐和狗爷一块儿倒着走出了草丛,还有那老柳,有一个算一个,都僵着脊背往内缩,顾弦望定睛一看,原来是几条细犬将他们围了起来。
细犬这种狗本身就是猎犬,神话里二郎神的哮天犬便是此类,这种狗身材细瘦,跑步极快,头脸长,专门适应山林子里打猎追踪,别说是人,就是条地鼠野兔那也是一盯一个准儿。
这时候老柳没有贸然开枪,多半是在等着那个持枪的猎人露面,那人起手就先杀了他们一个人,来者不善,也不知是不是来寻仇的,除此之外,顾弦望也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这人轻易动枪,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枪动了,人死了,显然对方是准备黑白通吃,一个活口也不留,她得想办法趁乱拿回自己的装备,带着叶蝉跑路。
但这些狗……真是要命了。
“诶诶诶——”正想着,叶蝉忽然蹬着腿叫起来,“汪!我告诉你们啊,我也很凶的,退!退退退!”
一抬头,另有一条膘肥体健的黑白花细犬已经呲着牙靠近过来,自近处看这些狗确实不一般,平日里定是得到了很好的训练和饲喂,虽然瘦,但浑身是精肉,眼瞧着起码也有四五十斤重,最要命的是这些畜生好像是吃生肉的,它对着二人呲了会儿牙,鼻子抽了抽,又转身到那东北汉子边上,一点点把他脑袋上枪洞外的血沫子给舔干净了。
舔净了,还咂摸咂摸嘴,那模样,明显是没吃够啊。
这时候,那老柳突然扯着嗓子吼了句:“并肩子们念短吧!云棚上,梁子孙粘上啦!”(绿林切口:兄弟伙们别说话,顶子上有仇人找来了。)
狗爷听着就嗤了口,也不知暗骂了一句什么,根本不动弹。
顾弦望听不懂这句切口的意思,但从之前的对话加上狗爷的表现,她猜测老柳这时候喊话很可能是想借刀杀人,引狗爷动手顺便把枪手的准确位置给勾出来,正大敌当前,这几人却是忙不迭的扯出图穷匕见这一折,要说做人就怕比,萨拉查克之流和这几个人一比,倒还算是精锐了。
但这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现在她们的装备背包就在左手边约莫三米的位置,而她们正前方便是渐渐在缩拢的三个盗墓贼,周边呲牙咧嘴的细犬共有九条,离着她最近的有两条,如果她们想要杀出去,最好的时机便是等对方露面以后,两方冲突的瞬间。
心中暗下决断之后,顾弦望啐了口不断打进嘴唇里的雨水,眼光锐利地扫过狗群,像是这样经过饲训、数量在两条以上的狗群,单想要靠气势去震慑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那条领头的,就像龙黎在天坑里所做的示范,只要毫不迟疑地斩杀掉它们的头犬,其余的自然不再敢来进犯。
可没等她认出头犬,林中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的哨鸣,瞬间就让顾弦望想到杨白白的猿哨,不过这里的哨音明显更完整,是人类也能完全捕捉到的音频,只是听着非常难受,就像有些人听见指甲挠黑板那动静一样,刺挠。
紧跟着四下同时蹿出人影,这些人披着厚重蓑衣,头戴长长的木制傩面,大跳四方步,摇头晃脑地敲鼓,那鼓也不是一般模样,类似于腰鼓,约莫六七寸大小,就系在腰上,两面绷皮,专用四指拍击,鼓声听来非常怪异,极闷,而且走音走得厉害,乍听就好像是某种动物的哀嚎声,伴着这些人面刺猬般的人的狂舞,在雨幕中简直像是远古招邪的仪式。
叶蝉头皮一阵阵发麻,但又不想错失良机,趁这鬼动静,她赶紧挨近顾弦望,耳语道:“顾姐姐,我有办法能驱狗,就是得先拿到咱们的包。”
顾弦望已经看见了头犬,那狗的位置并不靠前,一直徘徊在两棵树的前面,她估计狗的主人多半就在树后,比对方才东北汉子中枪的角度,估计枪就在那人手上。
“好,先别妄动,等我手势。”
这骇人的鼓舞持续了四五分钟,随着鼓声渐稀,草丛里竟然又冒出来五六个的人,这些人手拿弓箭,腰别石斧,同样披着蓑衣,但并没有戴面具,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浓厚的油彩,在夜幕中只能瞧见两只白惨惨的眼睛,但顾弦望却能看清楚,这几个人不一样,他们都还生着孩子的面孔,最大也不过十几岁。
鼓声完全停了,那些戴着傩面的人开始呼吼,一边吼一边为这几个孩子让出位置,他们成排站在狗群之后,一双双瞳子如狼似虎地盯着狗爷老柳等人。
瞬间,顾弦望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些人从策略到仪式,怎么那么像是在围猎?
难不成刚才之所以不急着挨个突突了他们,就是为了把人留下来,给这些小崽子们练手不成?
这特么可是二十一世纪!
正想着,后边那棵树横生的粗枝间晃下来一条腿,顺着往上看,光凭半截身子顾弦望就认出了面具下的人,她心中迅速盘算,突然开口喊道:“阿姐,买卖不成仁义在,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她这一嗓子出去,老柳狗爷驯姐同时盯住了那个位置,阿姐半身都在树冠的遮蔽之下,很难瞄准,但顾弦望现在却是直愣愣站在开阔地里,相当于是个活靶子,之所以敢开口,是因为她观察片刻,觉得这帮猎手看起来应当都是男子,而且眼睛也只盯着男子,照她从贵州回来以后草草查阅过的资料,古代时不论什么民族进行狩猎,通常是不愿意猎捕雌性猎物的,一直到近代以后,这样的习俗渗透到诸多方面,譬如绿林劫道,便认为劫到女人是晦气的,在稍微好点的年月里,女人实际上是划归到’七不抢,八不夺‘的规矩中的。
所以她赌了把,但凡阿姐没有急于开这一枪,她就有机会。
半晌,周遭只闻雨响,接着便见那枝梢晃抖,树叶微动,阿姐倏地跃了下来,摘下面具轻笑两声,说道:“小美女好眼力,胆色也不错,我喜欢。”
随她现身的,还有她身后的另一个人,那人身材瘦高,为两人举着把透明的雨伞,戴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正是先前诊所里的小大夫,他和阿姐手上都拿着枪,枪的模样很老派,叶蝉在好多抗战片里就见过这个样子,好像是叫什么’盒子炮‘,也叫’二十响驳壳机‘,最早是德国产的,后来国内就仿造了,就出自那大名鼎鼎的汉阳兵工厂。
这玩意比’王八盖子‘和’花口撸子‘都好用,轻便、可靠、而且多发,换匣子也方便,因早年产量惊人,所以流传在黑市里的零部件也多,像阿姐他们手里的,就来自之前黑吃黑的时候同样的盗墓贼之手。
乍听她这话头,叶蝉心里暗喜,刚想说这是有门儿啊,姐姐还是心疼她们的啊。
结果就听着下一句,阿姐感叹道:“那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杀了,我得仔细留着你的皮,再求布布阿叔给我做一面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