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瞬间顾弦望周身刺麻犹如过电, 她倏地反应过来,方才她所看见的,或许不全是梦中的场景, 是从哪里开始?难道是雨滴落下的那瞬间, 她其实就已经醒了?
那巷子里的声音,现在想来, 不正是龙黎的声音么?
龙黎和那个神棍?为什么?难道说在餐厅里,其实他们已经有过对话,只是旁人并未分辨出来,难道她识出了那神棍的真面目,不,那压根就不是个神棍, 他其实看懂了叶蝉笔记本里的巫族天书吗?
她心脏跳得极快, 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家伙——那家伙又跑了么?从一开始,自阴涡出来以后,她是不是就根本没打算把她带上?
顾弦望咬紧后槽牙, 猛一扽腕, 直接将那绳子给绷断了,她迅速起身, 收拾好自己的装备包,套上备用的冲锋衣, 冲出了门。
整个地仙居里一片昏暗, 好像又停电了, 一楼廊道的地砖上满是飞溅进来的水渍, 小院里的老树风雨飘摇,伶仃叶子瑟瑟发颤, 如果摒去雨声的话,四周静得渗人,即便这是在深山,也不过将将子夜,理当还有些夜猫子,看电视、打牌、喝酒,随便干什么——
但都没有,所有的人声都消失了,没有光。
这种异常的安静调动起了顾弦望浑身的警戒,令她反而放缓了脚步,轻挪到龙黎的门外,她临院的窗户是锁死的,拉满窗帘,看不清内里,耳贴门缝,里面没有空调机的声响,是了,停电了,她想了想,还是打算敲门。
手刚放到门板上,余光忽然扫到门槛的夹缝,一张纸条。
上头字迹工整,笔力如刀:弦望,烦请耐心等我两日,虎穴凶猛,万勿涉险,千万千万,待迎回九爷,亲自请罪。L。
很好,情理之内,意料之中,顾弦望左眼皮跳了两跳,咯吱咯吱地冷笑。
她怒意一起,哪管什么危险不危险,手掌攥紧那门把手使劲儿一摁,咵的一声,愣是将那门锁整个翘了出来,门轴难承重负,吱吱吖吖地柔弱敞开。
屋里的水汽发凉,床铺整洁,似无人坐卧过,她迈进去,里头空空如也,只有电视柜边上的垃圾桶里用纸巾包着一些旧棉团,纸巾残留透红,那棉团里浸着的是他妈的新血。
顾弦望只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等雷晷?等个毛线雷晷,自己居然还信了她!
一拳捣在棉花枕头上,卸了力,她狠狠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房里,隐约的,有些滴滴答答的响声,很闷,许久才会续上一声哒的脆响。
找寻间,她突然发现床边,也就是离她不过一臂远的那扇窗的窗帘褶皱看起来有些僵,好像罩着什么东西似的,细细长长的,跟那老式的竖杆衣架差不多。
帘底没有脚。
只是瓷砖地板上小小的积了一滩水。
她吸了一口气,蓦地想到刚才开门的动静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来看一看,现在房间的大门是半敞着的,能看到一部分廊道的样子,如果她此刻去掀窗帘,她的后背就会完全暴露在门隙里,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分明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却莫名的好像十分拥挤,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隐隐藏着什么阴恻恻的东西。
但是没时间拖沓了,她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都会让龙黎跑得更远。
心一横,顾弦望迅速踏出一步,结果足尖落地瞬间,山中轰然闷出一声雷鸣,唰的一声,她同时拉开了窗帘,帘后并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只是沿巷的窗开了,雨水顺着窗缝呼呼的打进来,将那片帘子打出一道细瘦的影子。
接着回头,门外也没有人,自己吓自己么?顾弦望定了定神,眉头随即便拧了起来,龙黎要走没必要翻窗走,整个屋子都是干净的,怎么可能独留这扇窗户大开着?
仔细去瞧,那塑料的窗框上明显有一道泥痕,应该是个脚印,那人足心压着窗框,前后的鞋底纹恰好印在多出一截的坎墙上,拿巴掌一比量,是个男人的脚。
有人进来过。
但屋内却没有鞋印。
顾弦望瞬间想明白了,这厮是个职业的,他进门的时候,龙黎已经走了,他一无所获,所以离开时便不再做保险措施。
会是引诱她们来的那伙人么?应该不是,这人虽有一定的警觉性,但身手太次,全然没有在贵州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想到这顾弦望不禁苦笑,这叫个什么事,前狼后虎也就罢了,居然半道还让土贼盯上了眼。
不待拖延,她迅速出去将杨白白和叶蝉的门都敲了一遍,两扇房门都没人应。
嘶,不应该啊,杨白白跑了很正常,但叶蝉能跑到哪里去?
不死心,顾弦望又砰砰砰地敲了足足三分钟,里头才哒哒哒传出来踏地砖的响,不一会儿,门无防地大敞开,叶蝉套着她那身企鹅毛绒衣,一脸茫然地搓着眼:“啊,顾姐姐,到点了吗?”
顾弦望:“……已经过点了。”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点。
“啊?”叶蝉一激灵,看看天色,“哎呀,我都定了闹钟了,是不是误事儿了?”
她有些狐疑,叶蝉睡得死这是早知道的,但今晚也为免太死了,“你一点铃声也没听见么?”
叶蝉摇头:“哪儿啊,我连雨声雷声都没听见,一进屋没多久就昏睡过去了。”
这好像,不太对劲,这已经不像是单纯的睡得死了,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听见铃声,一开始以为是禁婆骨发作导致的,现在想来,难不成还有别的因素?
这村子——今晚好像有点问题啊。
“收拾一下背包,我们先开车出去,有点不对劲。”
叶蝉眨眨眼,也没问为什么,立马行动,很快换了身衣服出来,“龙姐姐他们人呢?”
顾弦望摇了摇头,面色冷僵,拉着她就往外走,地仙居的前台没人,厅里大门是虚掩着的,不等她拉开门把,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就这么一顿,那人影已经晃了下来,阿姐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裳,围裙还没解,脸上笑吟吟的,只是这笑冷得要命。
“两位美女,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顾弦望冷声:“老板娘,我们退房。”
阿姐人没动,还是大半身子隐在楼梯间的阴影里,“哎呀,是哪里住得不满意吗?”
“没有,只是有些急事。”顾弦望一手扶住了门把,“押金不必退了,用来补偿你们的门锁吧。”
她说完便拉开了大门,外头的风雨声骤然放大,趁着那一丝昏朦的天光,阿姐迈了一步走下最后的台阶,她手里的大片的砍肉刀刀锋透出新磨的光泽。
“这可不好办啊美女。”她歪了歪脖子,“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啊,雷雨夜,不出门呢。”
顾弦望瞥了眼她的刀,一笑:“那就对不住了老板娘,短暂入乡,不便随俗。”
说着,身子微侧,让叶蝉先出了门,转身推着她的包撒丫子就跑。
“上车!”
叶蝉跑了没两步,在巷口突然停了下来,顾弦望顺着她的视线回看,只见金钩镇这条勉强算是主街的石板路上,远远的有一行人正慢步在雨幕中,他们个个披着灰朦朦的斗篷,正中间的还抬着……一口棺材。
出殡?这个时间?
可没敲锣没打鼓甚至一路无人哭,安静得简直像是在演一出默剧。
叶蝉咽了口唾沫,牙关不自觉地磕巴起来:“这、这这怎么比阴兵借道还吓人。不是说…这村里没老人吗?”
太古怪了,这根本已经不是死了谁的问题,整条街上连盏灯都没有,只有这么十几个人默不作声地抬棺,他们速度不快,像是踮着脚走的路,顾弦望凝目才看清楚,个个身上穿的都是丧服,只是被雨水打湿了。
白日里,她们分明把大部分的铺子都走访了一遍,也没见谁家挂了白布啊。
暴雨打在她们的防水帽兜上,噪声很响,顾弦望直觉这地方不能久待:“别看了。”
轰——
天空中又是一声闷雷,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远处群山之巅的浓云里,无数条蛛网般的电丝唰一下炸裂开来,浑似榔头击碎了玻璃底,紧接着一道极粗的带状闪电如蟒蛇一般射入山坳中。
那电光尤其亮,比任何一种人造的灯光都要刺眼,瞬间好似要照亮天际,顾弦望悚然一怔,像是被震慑住了一样,晃神中心里竟生出一种本能的敬畏感。
“顾…顾姐姐。”叶蝉推了推她,很快又攥近了她的衣袖,也不知是想推还是想拉,总之力道大得出奇,像是吓坏了,“二、二二楼,那些窗户里——”
顾弦望皱眉抬眼,人紧跟着也僵住了,只见这长街临户的小楼上,每一家的二楼都敞着窗,那些刻意仿古的木窗,都是向外打开的,没扇窗里头都挤挨着好几个人影,领头那一个,也是她看得最清楚的那一个,发色苍白,面庞褶皱,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模样,他们向外平举着双掌,像是在接雨,又像是在祈祷,每个人的脸都是那样的狰狞,他们大张着嘴,像猩猩一样呲使劲地呲出牙龈,几乎要把下颌骨给撑断了也似。
在那抖动的下唇中,人人都生着一副黑牙。
这他妈——这他妈还有人模样吗?!
顾弦望二话没说,一把搂过叶蝉就奔进小巷,打开车门把人往副驾一塞,闷不做声地打火,挂挡,轰驰间大灯刺破暗夜,她左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呜的一声便开了出去。
出村的道只有这么一条,前面就是送棺的队伍,顾弦望把着方向盘,也不由咽了口唾沫,掌心贴在喇叭上,摁下去就没再抬起来,只听着刺耳的嘟声响彻整个金钩镇,那支队伍整齐地一顿,好似也在打量她,眼下谁还管什么冒犯不冒犯,她探出舌尖舔了舔上唇,油门直踩到底,引擎盖都遮不住那疯狂转动的发动机的躁鸣。
那帮人——姑且算是人,终于意识到这开车的是个疯子,齐齐向侧面一闪,让出条窄道,牧马人便如泥鳅一般,顺着那条生命线径直蹿了出去,哐哐爬上土坡,转向山道就跑了。
叶蝉紧紧拽住自己的安全带,两腿膝盖都在打架,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们,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顾弦望额间的冷汗没止,她盯着显示屏上的胎压警报,后车轮的拖地感太强,明显是两个胎都给人扎爆了,就这样的雨夜山道,根本开不了多远,危险性太大了。
没等她开口,后视镜里忽然一亮,顾弦望回头看去,她们车后面不远,竟又有一辆车紧紧的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