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多不多, 不至于是漫山遍野,但叶蝉只在崖下石块上坐了片刻,脚下那片水洼里就已经爬上来三只细瘦的蚂蟥, 像蛆一样钻贴在她的鞋面上。
好在没进肉, 她跳起来狂蹦了几下,没掉, 忍着恶心捡了根树枝,跟搓泥一样把那三只蚂蟥的脑袋给搓了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顾弦望看向林隙间,无数藤蔓杂生,灌木丛比人都要高,在这样的坑底生存,不论是树木还是蕨类, 为了一丝阳光只能拼命长, 她想到在溶洞里龙黎曾经提过这里的生态异常, 不知是否和这个天坑的形成原因有所关联。
倘若是这里的空气与别处不同,她们行走其中,不知不觉间就很可能已经走近了死亡陷阱。
毒虫猛兽, 带枪的敌手, 还有那帮丧心病狂的原住民,所有这一切, 都隐藏在此刻看似平静的天坑密林里。
“先不着急前进,休息一下吧, 这里相对干燥。”
龙黎看了眼地形, 俯身收拾了一下背包, 拿出整套攀岩装备后背包几乎空了, 看起来很轻。
她从侧面取出一个塑料瓶,在她们坐的外圈撒了一层石灰粉, 这一圈粉大概就用掉了三分之一的余量。
石灰粉对蚂蟥之类的软体动物有奇效,可以吸收它们身体内的水分,这雨林这么大,只有这一小瓶粉,实在是捉襟见肘。
顾弦望到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们手里这个背包实际上应该是装备包,里面的食物和水都不多,就算是一个人用估计也很紧巴,刚才从溶洞到崖下,她自己就喝了大半瓶水,可谓是奢侈极了。
等龙黎收拾完,顾弦望偷摸把她叫到一边,小小声问:“我们的装备里有净水设备吗?”
她说‘我们’的时候,龙黎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她谨慎,便也低着声答:“有净水片,但不多,此处水系复杂,能不饮用尽量不要饮用。”
这就相当于说,我们的饮用水真的不多了。
顾弦望又想着食物分配也要更谨慎些,便问:“还有吃的吗?”
龙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饿了?”
便又要去拿吃的。
顾弦望忙拦下她,“不是,不知道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所以谨慎一些盘算。”
龙黎想了想道:“一人一天两根能量棒,半块压缩饼干,可以支撑两日。”
“喂,你们能不能别在那说悄悄话,我告诉你啊姓顾的,别打装备的主意,我们没义务管你们的死活。”
顾弦望回过头,本想反驳,张了张口还是算了,本质上论她们现在确实属于寄人篱下,自古以来这就是个标准的人性拷问,就像沙漠里只剩下一瓶水,分吗?
分也只分给自己人,那还得是过命的交情,像他们这样恨不得随时掐起来的,别说分水了,不找个机会把对方坑死就不错了。
这点上看萨拉这个人其实还挺真诚的,毕竟她想弄死你,是真的会在细节上毫无保留地体现出来。
龙黎没再多说什么,给顾弦望递了个宽心的眼神。
见她走回来,萨拉没好气道:“还走不走了,再等下去查克早他妈到祭坛了,到时候咱们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叶蝉嫌弃地觑着她:“你可别这么说啊大姐,我们没你那么奇葩的癖好,不好这一口啊。”
眼看着日渐西斜,坑底很快就要没有光照了,龙黎想了想道:“五分钟后出发。”
…
对雨林而言,蚂蟥其实算是威胁性最低的物种之一。
想进密林,最首要的装备是全套的外衣裤,最好能从头到脚都包严实,就像顾弦望之前的那套冲锋衣。
可惜现在她们丢了包,顾弦望只能穿着速干短袖冒险,她们四人里现在只有萨拉一个人穿得还算稳妥,于是乎大步走在前头,倒是丝毫不惧。
林间地衣苔藓厚重,踩上去很软,有些低洼处近似于沼泽,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一截小腿,有了前面的蚂蟥,几个人落脚都很小心。
龙黎大抵方向感是真的很好,只是从崖壁上定过一次位,现在在十几米高的树林间也能辨别行进路线。
走出不过十来分钟,她们这只零碎的队伍就已经自然分层,龙黎萨拉在前面探路,顾弦望和叶蝉跟在后面,叶蝉作为这里食物链的最底端,着实是累得要命,走在路上眼皮都快耷拉到一起了。
人的精气神一泄,走路也东倒西歪,顾弦望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所以她也不敢贸贸然去抓着她,只能是一路走一路拽着树梢上垂下来的藤蔓。
这一拽就出了事。
顾弦望正走着,突然听她‘啊’了一嗓子,回头间就见叶蝉已经甩着手跳起来。
那表情看起来是真得痛得要命,瞬间脸都涨红了,满额的汗。
“怎么了?”
叶蝉咬着牙退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蚂蚁?顾弦望看她虎口处肿起一大块红包,蹙眉道:“可能有毒。”
她走近刚才那根藤枝,藤枝的阴面确实有几只硕大的蚂蚁在爬动,个个有指节长短,模样红黑相间,不知是个什么品种。
听闻亚马逊雨林中有一种剧毒的蚂蚁,叫做子弹蚁,攻击性极强,毒性猛烈,人被咬到后的痛感就像是被子弹贯穿,虽不死,却足以铭记终生。
这样的蚂蚁通常是成群活动,它们的繁殖能力惊人,说不准一窝里就能有十几万只,就算是水牛不小心踩了窝,转瞬间也可能被啃得只剩下骨头。
“先别靠近藤蔓了,这上面有不少这样的蚂蚁。”顾弦望心有余悸,慢慢后退着远离。
龙黎听见动静,远远回过头问:“怎么了?”
叶蝉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劲儿说:“我真不是矫情,这个太疼了,我这是生理性的眼泪。”
顾弦望怕这毒太烈,便回她:“叶蝉被毒蚂蚁咬了,你那里有药吗?”
不等龙黎回话,萨拉先怒了,嚷道:“深山老林到处蛇虫鼠蚁,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自己不会躲吗?药药药,哪来那么多药,药是救命的,又不是养废物的。”
她是越说越气,跨着大步就往回走,非要是看看到底能咬成啥样,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豌豆公主啊,娇气成这样。
叶蝉是疼得没脾气,顾弦望是受制于人,都只能憋着口气等她过来。
走到半路,龙黎突然耳廓一动,蓦地喊道:“别动!”
萨拉与她老搭档了,瞬间就停了下来,但那一脚迈出去,惯性已经落下,只见萨拉足下一整片苔藓猝然开裂,土层整块陷落,那是一条狭长的深坑,几乎是猝不及防的人就已经摔了下去。
顾弦望眼见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好在萨拉动作极快,一伸手便勾住了一条长藤,这条狭长的陷坑宽度约莫有一人身长,萨拉愣是在坑壁间劈了个叉,堪堪稳住。
深坑下竖立着密密麻麻的锥刺,看起来是铁器,不少已经朽烂了,坑底两侧的土层里遍布着孔洞,有无数这样红黑相间的毒蚂蚁爬行其中。
“艹。”萨拉嘶了一声,盯着那长藤,上边已经有几只蚂蚁爬到了她的手背上。
顾弦望快步赶过去,瞥了一眼深坑,还是伸手把萨拉拽了回来。
她们脚下的土层里,成片都是这种毒蚂蚁的窝,人但凡是掉下去,就不可能活着爬上来。
萨拉猛抖手臂,呲着牙把几只蚂蚁甩落。
这下好了,不用看了,亲身体验,不痛包赔。
“这他妈的是真痛。”萨拉挨了两口,手背已经整个肿了起来,红白一片。
倒是实诚。顾弦望觑着她,抿着唇,没笑。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像这样的地坑陷阱,人不踩上去是不会有任何声响的,龙黎是怎么预判出来的?
视线透向萨拉背后,顾弦望看见龙黎并没有过来,而是十分警惕地盯着她们身边的那棵树。
那眼神,令顾弦望莫名地悚然,她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去扫——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回归到她熟悉的夜色中,就在离她脖颈半臂处,一条粗壮的长蛇已经盘旋着,探下了头。
“别、动。”萨拉咬着牙,用气声警告着。
所以龙黎方才警告的人根本不是萨拉,而是她。
不对,她刚才分明是和叶蝉站在一起。
顾弦望咽了口唾沫,突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她竭力抬起眼皮,向树顶处望去,好家伙,这成片的枝梢上,全都盘卷着同样的长蛇,瞬间让她想到了个极其不恰当的比喻。
张灯结彩。
灯是蛇眼,彩是鳞衣。
这成群的蛇看不清颜色,一时间很难分辨有毒无毒,若是如竹叶青之流,七步必杀,别说是血清,等龙黎走过来,都只能是给她们收尸。
上有蛇,下有蚁,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形的死亡威胁像是两片逐渐合拢的墙面,将他们夹在其中动弹不得,那种隐含杀意的冷冽空气像是刀锋般贴着皮肤。
人的基因中遗传着最原始的应激反应,被称为战与逃系统,如叶蝉此刻,虽然呆僵着不动,但满脑子里全都是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
但顾弦望基因里的战与逃系统似乎被调教得极其邪门,乃至于现在她几互要与边上那长蛇吐出的信子挨上了,心里竟然涌起的某种酥酥麻麻的快意,血液涌动的都是激昂的冲动——贴上去,掐住它,拧断它的脖子。
萨拉察觉到她的异常,惊恐地看着她眼里升起的两簇诡异的光芒,“你——”
瞬间,顾弦望身随心动,闪电般刺出了手,竟比长蛇更快,猛地捏住了它的头,那蛇起码有一米来长,蛇身极其粗壮,被她一扯,立刻卷上了她的手臂。
顾弦望快速将萨拉拽到身后,人一跃进了深坑,一手扒住坑沿,半边身子往下一捞,她臂展极长,仅凭指力稳住重心,连胳膊带蛇在蚂蚁窝里滚了一圈。
就和那油炸前裹面衣似的。
萨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女人他妈的是个疯子。
成团的毒蚂蚁裹在了蛇鳞上,无数的肢节细腿在爬,萨拉头皮麻得像是过电,连连后退。
顾弦望一蹬坑壁翻身跃起来,那长蛇被蚁群撕咬,痛得死死蜷身,力道大得能绞断木头,她一落地,鞋底贴着自己手臂便是一蹬,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劲,长蛇成团脱出,掉到地面上。
那些爬到她手臂上的毒蚂蚁顾弦望连看都不看,脚尖一挑,竟将那蛇团整个踢上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