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爸路妈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路爸爸手上还拎着一份报纸,唐枳与路槿橙的拥吻占了头条,板块巨大,一眼望去明显到无法忽略。

  路槿橙几乎站不稳, 她想解释, 竟不知从何说起, 否认她与唐枳的感情吗?不可能, 那要承认吗?对谁她都敢, 对着自己父母, 她犹豫了。

  路妈妈身体颤抖,在路槿橙下定决心要说话之际,她快步走上前,抬起手。

  这一巴掌打在了唐枳脸上, 很重, 根本没有收力,唐枳也没有躲开的意思,生生受了这一下, 头微偏着, 卷发凌乱贴在半边受伤的脸上。

  路槿橙眼睁睁看见掌印从她脸上浮起, 带着哭腔喊道:“妈——你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路妈妈扶住墙才勉强伸出手, 指向唐枳:“我们家待你不薄, 从前认为你成熟懂事才放心将小橙交给你,没想到……”

  她没法说出口,路爸爸上前拥抱自己妻子, 那份带墨臭的报纸甩到女人面前:“你自己解释吧。”

  从前他们有多温柔, 就代表此刻有多不能接受。唐枳弯腰捡起报纸,用力揉在手中。

  皱巴巴的纸张像是她的心。

  “事已至此我不能解释什么。”她正过脸, 嘴角至上伤痕明显:“我们是认真……相爱的。”

  相爱两个字此时太刺耳,路妈妈气到捂住心口,她生气时也会落泪,泪水抿进颤抖的唇:“路槿橙,你今天就给我搬走。”

  路槿橙藏在唐枳身后,手指紧紧抓住女人的臂膀:“我不走!我不走!”

  路爸爸要上前扭她,唐枳挡住了:“我开车送你们,她是您亲女儿,不要弄伤她。”

  她果然是故意让妈妈打的!路槿橙了然,唐枳身手很好,她要是不想,绝对没人能打到她。

  她是为了她。

  路槿橙坐上车后捂着脸哭起来,两位家长在后座一言不发,车内只能听见女生沉沉的啜泣声。

  唐枳启动车子,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这样的情况,路槿橙的父母不同于她的父母,他们太好了,待她这个外人如亲女儿,所以她不可能用手段强行解决。

  一直到路家,唐枳再没说过一句话,路妈妈身体不好,这样气急攻心的场面实在遭不住,刚进门就软倒在地,到底是亲娘,路槿橙连忙冲过去:“妈妈!”

  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面如死灰,勉强撑起身体抓住女儿的手:“和唐枳断了吧,你们,你们这样,有悖人伦,是不会幸福的。”

  “妈妈没有几年活了,只想看你结婚生子,下半辈子不会孤单,算妈妈求你好吗?你们断了,以前的事我和你爸不计较,今天开始就不要再联系了。”

  她动了动身体真的要跪,路槿橙反而自己先跪下了:“您不要这样逼我……”

  母亲的哭声太哀婉,像针扎在心口,一下又一下,很快就千苍百孔。

  跪着的女生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站起来,身后女人的影子埋在黑暗里,她没敢抬头去看那个暗处的唐枳,只是偏过头轻声说:“你回去吧。”

  唐枳没动,路槿橙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敢对视,流着泪狠下心重复:“你回去,别再来了。”

  影子晃了一下,慢慢后退。

  门关上的瞬间,路槿橙像被抽空了力气,倒得比路妈妈还快,她不能想象,上一秒在承诺一辈子,下一秒,是她亲口让她走。

  她是走了,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像月亮下沉,是她把她再次推入了深渊。

  路槿橙趴在冰冷的瓷砖上,觉得眼泪并不值钱。

  外面下起雷暴雨,唐枳在车内开着窗抽了整包烟,她理解她,父母生她养她二十多年,应该的。

  车启动了两回才彻底燃起,雨夜开车视线模糊,唐枳恍惚中听见电话响,直接摁了接通。

  邱叶的声音焦急万分,真奇怪,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在哭,唐枳停下车认真听她说话。

  “唐枳你在哪儿?你快去人民医院,罗老师心梗发作……刚刚走了……”

  雷声滚滚,惊起无数睡梦中的人。

  ……

  冬季的南方小城有刺骨的寒,罗江伟的葬礼很简单,因为没有请外人,唐枳只能隔着门吊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站了片刻,留了张银行卡便走了。

  来去匆匆,如同人生。

  邱叶她们找上路槿橙是在罗江伟火化后的第十天,路槿橙瘦得夸张,原本精神的面容如枯槁。

  “唐枳有联系你吗……?”邱叶状态也不好,眼睛肿成核桃,布满血丝。

  不止她,江米、陈楚宁还有黄依然都一样,恩师去世,南大连夜开了悼念会,她们在结束之后才发现唐枳没有来。

  接下来的几天再没见过她。

  路槿橙听到熟悉的名字,如死水的眼睛亮了一下:“没有,她不在公寓吗?”

  邱叶眉眼很憔悴:“找不到人,你们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能理解你,但我……怕她出事,你知道的,她的病根治不了,这样打击……”

  路槿橙闭上眼,胸口传来钝痛。可唐枳能怪她,她又能怪谁?

  “去找找吧,总不能不管。”黄依然心里其实是埋怨路槿橙的,唐枳和她聊的最多,她不能理解路槿橙就这样放弃十年的风雨。

  但今天一看,原来谁也不好过。

  女儿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日呆坐,老两口心里更不好受,这几人中没有唐枳,他们还是答应让路槿橙出门散散心。

  出租车上,陈楚宁哽咽道:“罗老师连葬礼都不让我们参加,真是……”

  路槿橙闻言抬起头:“左拐,去银河公墓。”

  外面还在下暴雨,她们打着黑色的雨伞走进墓园,在众多墓碑中找到了跪着淋雨的唐枳。

  女人穿着黑色的正装,被雨打湿后如墨般浓烈,墓是新墓,鲜花和祭祀的东西还残留在那,唐枳便跪在前面一动不动,手上还拿了一罐啤酒。

  她的背影挺拔高傲,也摇摇欲坠,看得人难受。

  “大一转学过来,你让我跟你学雕刻,一学就七年,前两年,连学费都是你补的,我还没还你钱。”

  她笑了一下,反而更脆弱。

  “我是你亲手带出来的,知道你求了人才帮我接到工作,许多事情没有敞开心扉说,你知道的,我只是不说而已,你应该能明白我吧。”

  她摸了摸墓碑上的字,路槿橙看见她指尖冻得通红。

  “在外忙碌,没能去找你叙旧,让你失望了,可是老罗,路槿橙走了,你也走了。”

  “今后,我真是孤单一人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唐枳撕心裂肺的哭,放下了肆意和高傲,眼泪混着雨水,分不清,冰凉的寒风卷走她的哭声,比以往更冷。

  邱叶想上去给她遮雨,被路槿橙伸手拦下:“让她守住自己的骄傲吧。”她喉咙苦涩:“她是唐枳,不希望我们看见她这样流泪。”

  因为是唐枳,所以她的哭声才更显凄切,连着墓碑上模糊的字,被女人握拳的手遮住,她的身影那样纤细脆弱,在雨中冲刷得惨烈。

  唐枳喝掉酒,开了一瓶新的放在墓前,手缓慢抚掉台上的花瓣,她的病好像要复发,强烈的呕吐感冲击在胃中,忍到身体颤抖。

  大一时刚到南大,因为永乐街事件导致的创伤,她嚣张又孤僻,不去考试不去上课,罗江伟在饭堂堵住她,拿着蓝色的文件夹笑吟吟道:

  “唐同学,你这么能打,很适合雕刻哦,要不要跟着老师学?保证你月入百万!”

  这个男人笑得太温和无害,唐枳莫名其妙就跟着他去了专业课室,望着满屋子石膏,罗江伟说。

  “将你心里的东西刻出来吧,它们会回报你的。”

  至此,启蒙了她一生。

  雨中,唐枳塌下腰磕头,头发黏在胸前,露出脖颈一块惨白的皮肤。

  路槿橙没有擦掉眼泪,而是把伞丢掉,陪着不远处的人一起淋雨。

  今后,她真是孤单一人了。

  早知道会这样,她为什么要陪她走过十年,从十九到二十九,治愈她,又杀死她。

  这样撕裂哭泣的唐枳连她也没能见过,她为了她已经付出太多,该她了,到她了。

  淋了雨的人清醒十分,路槿橙紧捏拳下定决心,转身冲出去往家的方向飞奔。

  路爸路妈正坐在餐桌边,忧心忡忡的。

  见路槿橙浑身雨水进门,路妈妈站起身:“怎么不打伞?等会感冒了啊……”

  路槿橙缓缓跪下,雨水还在身上流淌,湿答答淌了一地,她望着地上的水,说:“妈妈,我爱她。”

  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女生昂头时脸上还有泪,却再没能遮住那一份坚定:“我爱她,她不可以没有我,她真的不能没有我。”

  路妈妈拿着毛巾踉跄几步,跌坐回椅子上:“你非要这样是吗?非要往妈妈心上戳刀子?”

  “以后和我共度余生的是唐枳,你们不知道,她其实……是永乐街的受害者,即使如此也从来没有让我受过伤害,她的家人不理解她,可我们不能,妈妈,是你和爸爸说,人要存善念,感恩与珍惜生命中对自己付出的每一个人。”

  “你们生我养我,恩情大于天,我有你们呵护,所以没受过什么苦,唐枳不一样,她只有我了,世人皆不懂她,但我懂,她说心中的伤已经慢慢被治愈,可这次我何尝不是在往她的伤口戳刀子?”

  永乐街事件过去快十五年,路爸爸当年还感叹过“好好姑娘家被伤害”,他们也曾在饭前饭后惋惜,希望这个姑娘能振作起来面对生活。

  “一个人越坚强就有越多的伤痕,为了让我过得好,她替世家解决见不得光的事,我在公司受委屈,第二天她就和一起我上班,唐枳这样肆意的人,怎么可能甘愿受制度管教?但她依旧每天早起陪我。”

  “大家要么对我期望很大,要么希望我跌落谷底,唯有唐枳放我自由飞,也在底下接着我,是她成就了今天的路槿橙,是她不顾一切推着我前进,并肩十年,我能后患无忧的往高处爬是因为她在背后替我解决了后患啊!”

  路爸爸撇开目光:“可你们都是女人!”

  路槿橙用力抹了一把泪:“女人又如何?伤害她的是男人,伤害我的也是男人,唐枳站得有多高就有多少人想推她下去,而推她下去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人,这哪里是理由?这明明就是偏见!”

  “所以女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女人不可以?为什么女人和女人不能一起?为什么世人非要抓着女人的错处不放?她哪里比不过男人?成就,实力,样貌,哪一点比不过?”

  可她真的不想看见高傲而坚定的唐枳在雨中脆弱的哭泣了,她真的很心疼。

  路槿橙弯下身子,额头贴在地面:“唐枳可以为了我付出生命,再没能有第二个人这样爱我了,她和我没有血缘亲情关系,甚至不能合法,可她爱了我十年也护了我十年,我和她一起会比所有人都幸福,实话和你们说吧,其实她吸烟,烟瘾很重,可她每次来都忍着,忍到假期结束,整整一个多月……”

  路爸爸十分震惊,他也吸烟,却丝毫没发觉唐枳身上的烟味,是因为尊重……?她尊重路槿橙,所以也尊重他们。

  从第一次见面,礼堂里,唐枳借香水掩盖烟味开始,她就在用真心对他们。

  屋内安静到只能听见雨声,须臾,路妈妈语气疲倦道:“你们一起注定没有孩子,百年后该怎么办?你是独生女,不想要个孩子吗?”

  “我不想。”路槿橙笑了一下:“纵使爸爸爱你,我们家庭和睦,妈妈你就没有累的时候吗?假如永乐街的受害人是我,你们该多痛心,可她父母不让她回家也不替她治病,唐枳的心里有一道墙,是我花了十年一点点推翻将阳光照耀进去的。”

  顿了顿,她咬牙道:“退一万步说,你们现在打电话给她,问她愿不愿意要个孩子,只要有孩子就同意我们,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

  路妈妈眼含苦涩说不出话来,没有错,哪怕老公爱她,女儿听话,她也是累过的,养孩子养家哪有那么容易,生孩子的痛苦更是旁人不能体会。

  自己受的苦,真的要强加在女儿身上吗?

  路槿橙为了证实自己,当即拨通电话,唐枳几乎是秒接,但声音很模糊,像是睡着被吵醒后的沙哑慵懒:“怎么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如果我爸妈要我们生个孩子就同意我们一起,你……愿意吗?”

  那边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翻身坐起来,随后,唐枳的声音很低很低响起:“我生?还是你。”

  “你。”路槿橙说。

  “好。”唐枳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的问题很残忍,她被伤害过,即使只是测试也是对她的二次伤害,路槿橙想解释,张开嘴,反而是唐枳恢复了声线:“你在哪。”

  没等路槿橙回答她又说:“不要和父母吵架,他们是爱你的,外面雨很大,快回家去,不然我要出来找你了。”

  到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她,路槿橙怕自己的哭腔太明显,匆匆丢下一句“等会再聊”就挂断了。

  挂完电话,女生看着自己父母,膝盖跪得刺痛,甚至有点麻木,她往前挪动几步抓住他们的手:“你们听到了吧?就算这种时候她也没想过要离间我和你们的关系,真心不用再多证明……”

  说着看了看时钟,不过才晚上八点,唐枳就睡觉了吗?肯定犯病吃了药……

  她好不容易才好一点。

  路爸爸咽了咽唾沫,说:“你们在一起,要面对很多,世俗,闲话,还有歧视,能明白吗?”

  路妈妈也接着说:“过日子不是凭借爱意就可以了,还要相互扶持,相互尊重,相互理解。”

  路槿橙带泪的双眼发亮:“你们同意了?”

  “你说了这么多,她又这样表态,我们还能挑剔什么?爸爸只是感慨你长大了……”路爸爸难得点了根烟:“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你说的对,为什么女人不可以,你妈妈不也一边把家里打理得很好一边帮助我在事业上取得成就吗?”

  唐枳回答得太快太坚决,如果不知道她是永乐街的受害者,或许他们还能找借口说点什么,可她这样毫不犹豫,还让路槿橙不要和他们吵架,看样子还是在睡觉……

  路槿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站起来,膝盖骨痛得出奇,只能斜着身体慢慢换姿势。

  唐枳连着发了三条消息过来,第一条问她怎么了,第二条问她在哪,第三条干脆直接说已经出门开车,让她发定位。

  前后不过十分钟,路妈妈盯着屏幕上的信息心情复杂,揉揉眉心,说:

  “让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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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唐姐:睡到一半我老婆打电话过来让我生孩子,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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