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几位姑娘好像忘记白天吃撑的痛苦,又精力充沛地跑去烧烤摊,为了弥补今日的惊魂,邱叶点了满满几大盆。

  “求求了, 下次别让邱叶拿到食物掌控权好吗!”江米泪流满面地啃鱿鱼干, 她面前的食物堆成了小山。

  黄依然仿佛还没缓过来, 幽幽地说:“幸好没什么事儿, 不然怎么担得起……”

  唐枳摸上路槿橙的后脑勺:“去挂个急诊。”

  “不用。”路槿橙摇头, “没事啦, 只是破皮而已,况且你不是最讨厌去医院吗?”

  唐枳手轻轻摩擦她的伤,避开话题低声问:“有没有吓到?”

  说实话,还是有的, 路槿橙从小被保护的好,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别说路槿橙,在场的人除了唐枳都没有经历过。

  江米安慰似的将烤串递过来:“没事没事, 虚惊一场, 既没有被伤害也不用赔钱, 皆大欢喜。”

  路槿橙接过烤串吃了一口:“你们为什么来的这么及时?”

  “因为……”李思月吐出鸡爪骨头, 竹签指向唐枳:“你去厕所后她就开了个五分钟的计时器, 当时手机一响她就猛地站起来,让我们一起去厕所,吓得我……”

  唐枳点了一根烟, 解释道:“我看见宋远在隔壁包厢, 桌上全是酒。”

  也庆幸她看见了。

  陈楚宁手肘搭在唐枳肩上:“看见了却能防患于未然,唐姑娘经验很丰富!”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路槿橙变了脸色,她偷偷去看唐枳,对方只是喝了一口酒,神色如常。

  所有无心的话都像是不断撕开最深的疤痕浇上火油,可旁人并不知道,大家都无罪,只有受伤的那个人,独自舔舐伤口。

  “这些男的真是恶心,看那警察说,不止一次了。”

  “上次胡暮湾不也是这样……也亏得是唐枳及时,她简直是女性救世主。”

  路槿橙擦干净嘴巴,歪头想了想说:“大家总是叮嘱女孩子出门小心,可惜没有人叮嘱过男生不要骚扰女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有的女孩儿都像花一样,有的人只是欣赏,可有的人却想要摘下来占为己有,甚至会因为无法采摘而恼羞成怒,把花踩在脚底的泥土里。

  唐枳弹掉烟灰:“毁掉一个人的身体容易,毁掉一个人的意志很难。”

  路槿橙咬着饮料吸管看她被热气包围的脸,美丽,温柔,好似一切都无法将她打下。

  “不过也幸亏依然冷静,不然唐姑娘该一同被关了。”

  黄依然用力扯下黏在签子上的五花肉:“我光看背影就知道不对劲了,当时她那气场,怕是有把刀就捅上去了。”

  唐枳很少冲动,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吊儿郎当游刃有余的模样,黄依然是这几个人里面最理性的一个,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拉住唐枳,为了宋远这样的人赔上一辈子不值得。

  唐枳不置可否,女厕空间这么狭小,外面又是吵杂的唱歌环境,宋远堵住门的话路槿橙是真没有退路,唐枳知道这种绝望。

  就像五年前被抓住脚踝和头发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一样绝望,那种痛苦像恶魔吞噬光明,徒留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在尽自己所能保护所有女生不被伤害,只因为自己堕入过地狱,不想让别人再感同身受。

  ***

  国际赛终于彻底落幕,唐枳与路槿橙在众多高校神仙打架中脱颖而出,南大今年做的最重要的决定,大概就是让这两位参赛了。

  唐枳的《南橘》与路槿橙的《北枳》一同展览在全国高校博物馆里,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路槿橙第一次来唐枳的宿舍,她双眼透着兴奋,将手机举在刚睡醒的唐枳面前:“我已经拿到奖金了,你看看你收到了吗?”

  唐枳趴在上铺睡眼惺忪地打量站在自己床前的女生,路槿橙刚下专业课,白色的棉T恤上好几处蹭到颜料,她马尾松松的扎起,比平日增添了一丝活泼的精神力。

  唐枳蕴出笑:“知道了,你吃午饭没?”

  路槿橙离开楼梯让唐枳下床,摇头道:“没有。”

  唐枳一步就跨了下来,点头说:“等我十分钟。”

  饭堂全挤满了人。

  国际赛四年一次,南大第一次拿到两个专业的冠军,在各个地方都拉了横幅。

  “太夸张了!”路槿橙站在饭堂门口哭笑不得,“操场,教学楼和专业楼就算了,为什么饭堂门口也要挂?!”

  已经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两人,一窝蜂要涌过来。

  唐枳点烟,转头吐掉雾气说:“他们要来采访你了。”

  路槿橙往后退一步:“为什么不采访你?”

  “因为。”唐枳拿下烟慢慢扯出笑,“她们不敢。”

  “!”路槿橙苦着脸:“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唐枳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她漂亮干净的脸上:“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她们要来了!”

  路槿橙四处张望寻找逃跑路线。

  唐枳站着不动,神态很悠闲,甚至抱起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她。

  路槿橙绕了一圈,最后和她对视:“你说吧,什么条件?”

  聪明小孩儿。

  唐枳手指夹着烟,漫不经心地说:“叫姐姐。”

  路槿橙面无表情地张口:“姐姐。”

  “求我。”

  “求你。”

  “这态度不行。”

  “……”路槿橙咬牙怒视她,放软语气:“姐姐,求你了。”

  唐枳终于忍不住笑个不停,快到夏季,她也扎起了满头长卷发,微卷的鬓角乱颤,在暖阳下勾勒出金色的边缘。

  笑了许久的姑娘摁灭烟,朝路槿橙伸手:“走。”

  路槿橙迟疑地盯着她修长的手,以往的每一次她都是这般递过掌心,她问道:“去哪?”

  “你不是要避开她们吗,带你逃亡啊。”

  与那日不同,这一次她们双手紧紧相扣,光明正大,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唐枳反手握住她,像风筝线拉扯风筝,永不会断开。

  晌午的光极好,野玫瑰终于彻底触碰到那朵温室的铃兰,她带着她转头奔跑,绕开无数纷争和人声嘈杂,一同朝太阳的方向出发。

  路槿橙跟在背后只能看见唐枳的卷发剧烈跳动,手上温度炙热,她听见耳旁风声呼啸,像在述说什么。

  女生与女生牵着手穿梭校园大半个操场来到正门口,路槿橙抱不动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大喘气,弯腰的同时顺带扯了一下唐枳。

  她们的手还扣着,谁也舍不得放开。

  唐枳用另一只手抚上路槿橙的背替她顺气:“慢慢呼吸,别呛到了。”

  路槿橙满嘴冷风,张口的瞬间被另一个声音覆盖了。

  “姐——”

  唐枳听见声音猛地回身,南大校门口站着一个戴帽子的男生,个子很高,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他的脸在慢慢走来时逐渐清晰。

  路槿橙一眼就能认出是唐枳的亲弟弟唐森,因为他有一双和唐枳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唐枳的眼神要更加凛冽锋利,眉眼也更柔和漂亮。

  唐森面色苍白凝重,走到距离她们一米的地方又停下脚步,再次轻喊道:“姐姐。”

  唐枳冷淡的凝视他许久,才从口袋拿出烟叼在嘴里:“出来了?”

  唐森盯着她口中的烟,微微点头:“嗯。”

  校门口空旷,风灌在三人的身上发凉,路槿橙只穿了一件薄T恤,忍不住打个寒颤。

  唐枳这时才松开她:“我们去校外吃午饭。”

  路槿橙瞥一眼唐森,点点头。

  唐枳找了个很隐秘的饭馆,人很少,她扫码递给路槿橙:“你先点。”

  说完去看唐森:“你吃什么?”

  唐森在发呆,听见询问回过神:“随便,饭就好。”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姐,妈妈病了。”

  唐枳拉开椅子挨着路槿橙坐下,毫不在意地问:“然后呢?”

  唐森有点怕这样的唐枳,声调低了许多:“癌症,晚期,她……想见你。”

  空气凝固几分,唐枳冷冷看他没说话,眼中的嘲讽怎么也散不去。

  唐森急了:“她是真的想见你,她现在已经没得救了,我们不会再找你要钱的,你若是不想见爸爸,我可以支开他……”

  他出狱之后回家,发现唐枳的东西全部搬空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留下,老旧的屋子里再也没有姐姐的痕迹,就像她从不在。

  其实记忆里她也一直不在,只能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唐枳是在奶奶家,她漂亮的双眼好奇地注视他,站在破旧的橱柜门前掏出一颗糖递过来,只不过后来被爸爸打掉——爸爸嫌弃姐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奶奶身体不好,爸妈不得已还要是将唐枳接过来,但他们从不管她,连学费都是奶奶和姑姑出的,姑姑嫁给了一个外国人,那外国人有个前妻,也是中国人,生了个混血女儿叫胡暮湾。

  唐枳小学后便一直在外面住校,周末也很少回家,唐森见她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来。

  后来唐枳为保姑姑的继女出了那样的事,爸爸第一反应是嫌她丢人,把她赶出了家门,连住院都没有人去关心过。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探望她,就和别人打架,碰撞间失手,对方残疾,他也入狱,爸妈哭着说会拿到钱将他弄出来。

  唐森怎么也想不到钱竟然是用唐枳下半辈子的幸福换,很多时候他在庆幸,幸好姐姐有自己的思想,转学和家里断了联系。

  从此他再没看过姐姐小时候明亮温柔,澄澈干净的眼眸。

  “不用。”唐枳在饭菜端上来的同时开口,“我不会去,吃了这顿饭你就走。”

  唐森知道她会这样,张嘴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再劝也无用了,他敛下眉眼从口袋掏出一颗彩色的糖。

  路槿橙知道这种糖,唐枳经常吃,刚才去她的宿舍,桌上还放了一大包。

  “妈妈说给你的。”唐森将糖放在桌上,起身要走,临出门前又回头:“她在长寿路的医院。”

  路槿橙不明所以,等唐森走后用眼神询问唐枳。

  “没什么。”唐枳温柔地笑了一下,吞下米饭:“吃吧,我饿了。”

  她又吃了很多,连着唐森的那份也吃掉了,路槿橙心疼地看她狼吞虎咽,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你别这么吃,很伤胃。”

  那颗糖最后遗留在饭馆,唐枳没有带走它。

  ***

  长寿路红星医院里,唐森拉开病房的门。

  这是重症室,浓厚的消毒水味从里面传出,床上躺着的女人整个身体都瘦得干瘪,她面色灰败,艰难地看向走近自己儿子,断断续续发出声音。

  唐森胸中堵着一口气,看见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抬高声音吼道:“她不会来的!”

  女人表情痛苦,不住摇头,满眼带着祈求望他。

  唐森见她这样病态,撇过脸哽咽道:“她真的不会来了,你当初早该想到的。”

  女人还是摇头,看向病床旁的柜子,唐森顺着她的目光将抽屉拉出来,翻开压在上面的病例,一张存折安静的躺着最底下。

  存折褪了色,很破旧,上面用蓝色的水笔写了两个字:唐枳。

  他去看自己的母亲,对方轻轻点头,眼里的泪滑在枕上。

  二十多年以来,唐妈妈在丈夫的强势暴力和家族重男轻女的观念下放弃了长女,她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哭泣着、思念着自己的女儿。

  唐枳出事她第一时间要去筹钱,被丈夫发现后将钱全部转走,还警告家里人一个都不许去探望唐枳,迫不得已,她找自己娘家借钱,辗转让胡暮湾带去给唐枳。

  她去接唐枳回家的那一天,五岁的小女孩不认识她,但还是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她瞒着所有人带女儿去了一趟游乐场,漫天纷飞的泡泡,还有一袋水果糖,五颜六色,印在女孩漂亮开心的脸上。

  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看见女儿真心的笑。

  往后的数年,乃至数十年,她都只能缩在一边任凭自己的丈夫对女儿拳打脚踢,不闻不问。

  她是懦弱的,也是被传统压迫得喘不过气的一名普通妇女,护不住孩子,也没能得到孩子的原谅和理解,大多时候,她甚至是那个沉默的帮凶。

  查出癌症晚期的她反而很平静,卖掉多年攒下的金饰,取出一切积蓄,然后默默存在这张存折里,这里面有七十万,是她的愧疚和遗憾。

  唐森打开存折的瞬间眼泪止不住,他捏紧存折道:“你知道吗,华荣商场那座雕塑是她做的,价值六位数,她现在过得很好,早就不需要我们,不对,从一开始她就不需要。”

  病房寂静空荡,唯有低低的呜咽,床前不过二十四岁的男生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我们选择放弃她的那一刻,她就不会原谅我们了。”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资格祈求原谅呢?

  唐森在哭泣中隐约听见门拉开的声音,胡乱抹掉泪水回头。

  唐枳面无表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散开长发的路槿橙。

  唐森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姐?”

  门口女生手里拎了一袋糖,径直走入将糖丢在桌上。

  床上苟延残喘的女人眼神也亮了一下,随即又立刻灰下来,她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凝视。

  她的女儿漂亮高挑,停歇两年依旧能考到南大,被抛弃被伤害,却成为家族中最优秀的人。

  唐家上下除了奶奶和二姑姑,全部都欠她。

  唐森倒了水,但唐枳没有接,她开门见山:“二十年前你给我买了一包水果糖,现在还给你,两不相欠,不要提原谅,不可能了。”

  她望着桌上的存折,又说:“不用想着弥补,我什么也不缺,就这样吧。”

  女人痛苦闭眼,一颗颗泪水渗出。

  唐枳看着她,记忆里母亲的容颜还停留在那年五岁的游乐场,那包水果糖成了她一辈子抹不掉的执念,她以为那是最快乐的天堂,殊不知后面紧接着到来的是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浓厚消毒水味的医院使她腰上的伤口疼痛异常,唐枳头也没回地走出病房,下到一楼时有几名医生焦急的与她们擦肩,直奔重症室。

  唐森的哭声穿透整个医院走廊,直奔到大堂。

  唐枳停住脚步从门口望上去,她动作不变,却对路槿橙说:“我是不是挺心狠的?”

  路槿橙心里一惊,立刻摇头:“不是的,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唐枳笑着将目光收回看向她问:“哪儿好?”

  眼前五官精致的女生头发长长许多,发梢扫在唐枳的手臂,刺痒刺痒的,唐枳的眸漆黑一团,看不清什么情愫,像有一团雾气,吹不散。

  路槿橙被看得不自在,低头大步走出去:“公车来了。”

  现在不是高峰期,公交车上只有零星几名乘客,她们两人坐在后排摇摇晃晃。

  “唐枳。”路槿橙唤她,“你难过吗?”

  唐枳侧过脸,很平淡地说:“没有在意,怎么来的难过?”

  路槿橙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是她自己,可能也不会原谅不会在意,那些痛苦侵蚀的日子被岁月沉淀化为疤痕,抹不掉盖不住。

  可唐枳却飞速成长,坚强又勇敢。

  路槿橙摘下一边耳机,澄澈的眼睛像温软湖水:“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你瞧,灿烂终会将黑暗驱散,无数寒冷交织的夜晚都不作数了。

  唐枳坐直身子面向路槿橙,瞳色暗涌:“你总这样,我很难控制。”

  “控制什么?”

  卷发女生透过车窗玻璃看自己倒映的脸,人类是有欲望的,当一颗喜欢的糖果在面前,怎么能忍心拒绝放过?

  这算偷来的时光吗?在她未曾完结自己的事情之前,宣誓一下主权没什么不好。

  唐枳的挣扎与理智渐渐在今日这场生离死别里消弱。

  穿过永乐街口的公车上,一名卷发的漂亮女生微低下头,亲吻了另一名长直发的漂亮女生,柔软舌尖迸裂的橘子味从鼻息蔓延,带着浅淡的烟草味儿,缭绕在二人之间。

  从前无尽黑暗的风雨夜早就被一颗吸饱阳光的橘树替代。

  夏初的斑驳光影交错,曾经的隐忍化为为尘埃,散在这一片旖旎的小小座位旁。

  耳机里有低沉的歌声缓缓悠扬。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路槿橙被抵在车窗前,湿漉漉的眼眸发红,两人交错辗转的结合处终于在快窒息时松开。

  唐枳眼中碎裂的星光聚集,银河漫天,她微张的嘴唇像玫瑰花瓣般鲜艳,望着路槿橙绯红的耳尖,唐枳伸手揉了一下,低笑道:“怎么了?第一次吗?”

  路槿橙终于缓过来,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因为吻太久,嘴唇还有点酥麻,她下意识用舌尖扫了扫湿润的地方。

  公车到站了,南大门口熙攘,唐枳牵着路槿橙穿过人群。

  “你俩……”邱叶恰好拿着一堆画画工具路过,“干啥去了?橙妹脸怎么这么红?”

  路槿橙睫毛扑闪,回答不出来,唐枳很自然地叼起烟点燃:“去市区吃饭。”

  邱叶暧昧地瞄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噢~我懂了,这是约会去了啊!”

  路槿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甩开唐枳:“我还有作业要做,先回宿舍了。”

  邱叶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狐疑地看回唐枳:“你对她做了什么?”

  唐枳点燃香烟,微笑道:“秘密。”

  ***

  在夏季蝉鸣的吵闹声中,南大发下通知,准备举办运动会。

  新生的体能测试成绩都在这了,路槿橙被迫报了长跑和接力,晒得头晕眼花。

  运动会当天的清晨,操场放着激昂战歌,校长和教导主任一顿胡乱发言之后,短跑组在枪-声中开启了第一场比赛。

  苏洁在旁边双手合十祈祷:“这次裁判都是研一的学长学姐,求求给长跑组来个没那么严厉的吧!”

  徐慧恩很知足:“不是严老师就很好了,还这么多要求!”

  严老师大名严国强,外号“地狱教练”,军训的时候就见识过了,简直是魔鬼训练营的终极主教,在他手下无论男女都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苏洁仰天长啸:“啊!你为什么要唤起我痛苦的记忆!”

  徐慧恩懒得理她,撞了一下身边的路槿橙:“你说,唐枳学姐跑步会很帅吗?”

  苏洁插嘴:“唐枳学姐有病例证明,年年都没有参加,我问过了。”

  “啊?”徐慧恩张大嘴巴,“她是怎么了?”

  “好像是之前受伤,不能剧烈运动,具体伤到哪我也不知道。”

  路槿橙沉默不语,眼睛下意识在人群中找唐枳的身影,就在那一天之后她们有一个多月没见面,都是路槿橙在避着唐枳。

  她真的不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对她,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车上的一幕,烧得人心慌。

  苏洁很了然路槿橙的眼神,贴心地提醒:“别看观众席了,学姐在后勤部,吶,就在那。”

  她指了指远处一个穿着纯白色短袖短裙的高挑身影,那双长腿明晃晃的,苏洁感觉自己被两条美腿灼伤眼睛:“上天一点也不公平!学姐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湖水!”

  徐慧恩笑得原地踏步:“小矮子,羡慕吧?学姐有一米七七呢,怕是腿比你腰都长。”

  苏洁的硬伤就是这一米六不到的身高,她怨恨地瞪她:“我迟早会长高的!”

  “对对,十九岁还能长?”

  “你可闭嘴吧,矮怎么了?我灵活!”

  路槿橙笑出声,接话道:“跑起来阻力会小一点吗?”

  “路!槿!橙!你别跑,是不是找打?!”

  两人追了满场,不知不觉就跑到后勤部附近,苏洁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追了不追了,等会下午没力气跑,那可是一千五百米啊!”

  她这一提,路槿橙也绝望地跟着坐下:“别说了,怪吓人的。”

  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唐枳举着伞居高临下地看地上女生:“坐在大太阳下不热吗?”

  路槿橙一骨碌爬起来,抿唇不说话,她觉得这太阳是真的毒辣,晒得全身烫。

  唐枳把伞歪向她:“拿着,不要中暑了。”

  见对方半天不接,她眯眼浅笑:“我要登记名单,上午没什么空。”

  路槿橙一声不吭地接过,两人指尖触碰摩擦,划破了夏季最轻柔的风。

  唐枳是真的忙,别人或多或少都参加了一两个项目,她孑然一身,便要在后勤工作中出力了。

  登记整理完名单,唐枳终于抽空点烟,顺着飘渺的烟雾看下去,名单上路槿橙的名字在长跑和接力赛两栏,她点开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谁负责长跑和接力?】

  李思月回得很快:【我和邱叶,怎么了?】

  唐枳单手打字飞快:【我和你们换,我在跳远和拔河。】

  【一看就知道为了橙妹!】

  【换不换。】

  跳远和拔河在第三天,是最轻松的,邱叶的消息插-进来:

  【换换换!多谢唐姑娘的相让。】

  唐枳关了手机看远处的身影,她还在回味她的味道和触感,柔软细腻,替代了她长期依赖的香烟与水果糖。

  从前克制的欲望疯狂生长,鞭策她的意志,这一口甜头,比戒烟还难。

  午饭后便是长跑,太阳最毒的时刻,唐枳备了水站在起点把玩手里的计时器。

  路槿橙上场了才发现她是裁判,小狗似的瞪圆眼睛。

  唐枳笑意盈盈,唇语道:加油。

  鲜红的唇色让路槿橙红了脸,她不敢再抬头。

  随着哨声响起,一组人越过起跑线出发,唐枳双眼顺着场上女生转动,路槿橙体力不算很好,但她定力足,从头到尾都很稳,剩下最后三百米的时候已经位居第二。

  路槿橙眼前发黑,她好几次真的想放弃,又咬牙坚持下来。

  唐枳在剩余两百米的时候跟着她慢跑,轻声说话:“慢慢来,输赢不重要,调整好呼吸。”

  “别被打乱节奏,就差一百米了。”

  她声音温和,像无形的动力,路槿橙平缓呼吸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她和第一名的距离就差几步,最后五十米的时候突然冲刺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有力气冲上去,现场突然就爆发出无数加油声。

  唐枳提前站在终点线附近,路槿橙遥遥凝视她。

  她总在朝她跑,而唐枳,总会在等。

  是不是每一次她跑向她,她都会在?

  路槿橙终于冲破红线,扑进唐枳的怀中,温暖的怀抱像一个安全圈,抚平长跑带来的干裂疼痛,唐枳胸口柔软,她拍着她安慰:“没事了,你是第一名,真的很厉害。”

  路槿橙阵阵耳鸣,眼中视线模糊不清,唐枳托着她慢步走,顺手拧开瓶盖插上吸管,凑到她唇边:“小口喝,不要呛着了。”

  她们在树荫下踱步,路槿橙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液,蹭得发丝一缕一缕,她丢掉吸管仰起头喝水,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透亮。

  唐枳看得喉头发紧,移开了视线。

  彻底缓过来的路槿橙没再避开唐枳,小声抱怨道:“这天气办运动会好热。”

  唐枳摘了一片树叶当扇子替她扇风:“去休息室坐,有空调。”

  路槿橙望着那片树叶笑出声:“哪里来的这么大片叶子?”

  唐枳挑眉,低头看手里的叶子道:“你头顶,鸡蛋花的。”

  路槿橙又笑:“鸡蛋花知道你摘它叶子吗?”

  唐枳也跟着笑:“你好像不怕我了?”

  路槿橙立刻收了笑,不知所措地瞧她。

  公车上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浮现,还有舌尖和嘴唇的柔软触感掠过,她捏着水瓶想逃,唐枳在旁边慢悠悠开口:“去签名登记时间。”

  路槿橙只好跟着她走回终点。

  “我还以为你俩要浪迹天涯了。”邱叶握着计时器冷笑,“赶紧报分数去,催半天了第一名还不知道成绩。”

  江米是摄影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喊唐枳看照片:“你又要请我去宣传部聚餐了。”

  相机里的路槿橙环着唐枳的腰,唐枳正张开手接她,背景是白黄相间开了一树的鸡蛋花,满场喧嚣中,她们两人彼此安静相拥。

  邱叶看得感叹连连:“不愧是你,摄影系第一!”

  江米得意地关上相机:“那可不是,唐枳,等我回去发你。”

  唐枳递过一个赞赏的眼神。

  运动会第一天落下帷幕,几人洗澡后在校外聚餐,路槿橙跑伤了,半点胃口都没有,趴在唐枳旁边无精打采。

  “橙妹这是干嘛了,怎么不吃东西?”

  唐枳夹了一块山楂糕给她:“跑累了,吃完就回去休息。”

  路槿橙痛苦地坐起来:“明天还有接力赛。”

  邱叶不在意地搅拌可乐:“实在不行弃权呗,没所谓的。”

  “不行。“路槿橙用筷子戳起山楂糕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很开胃,她又咬了一口:“我们训练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才默契了,不能半途而废。”

  然而结果是第二天早上路槿橙发现自己生理期到了。

  苏洁看着脸色苍白的路槿橙忧心忡忡:“算了算了不跑了,你这样我怕你晕了!”

  路槿橙捂着小腹语气坚定:“不行,不跑训练白费了!就一百米,没关系的。”

  她坚持来到操场,小腹寒凉的绞痛一阵阵传来,唐枳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她不对劲,走过来皱眉问道:“生理期?”

  路槿橙虚弱地点头,又立刻补充:“没事,我能跑。”

  唐枳依旧皱着眉,但也没说什么,转头朝校门口走。

  下午的时候唐枳出现了,拿着一瓶温热的红糖水找到歪在伞下的路槿橙,她递过来的掌心躺着一颗药丸:“止痛药和红糖姜水。”

  唐枳知道路槿橙一定不会放弃这场接力赛,她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能做的就是帮她缓解。

  路槿橙艰难吞下药丸,问道:“你哪里来的?”

  唐枳擦掉手上沾到的糖水渍随意答道:“药店买的。”

  南大有医务室,但是没有治疗生理性疼痛的药,这附近的药店不多,最近的一个要拐进小巷里走个半小时,属于坐车嫌近走路嫌远,并且喊个外卖都要等两个小时的程度。

  路槿橙沉默许久,唇齿红糖味清甜,她轻声说:“谢谢。”

  唐枳翘起唇畔:“客气,别躲我就好。”

  “……”

  路槿橙不自在地咳嗽,在唐枳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将红糖水喝了个精光。

  这场接力赛顺利结束并成功拿到第一名,路槿橙上了两次颁奖台,两块金牌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很拉风。

  江米拍完照站在唐枳旁边:“橙妹也是够优秀,耐力跑和爆发跑都这么强。”

  唐枳嘴角的弧度加深,用肯定的语气道:“当然。”

  她可是路槿橙,无论什么事都能办得最好,她们都一样,在各自的领域中闪闪发光,并肩作战。

  “噢对了,陈楚宁约了下周末去一体游泳,你去吗?喊上橙妹啊。”

  唐枳掏出烟:“行。”

  ……

  一体全名就叫第一体育馆,开在市区附近,设施齐全,现在是夏天,恒温游泳池开放了。

  “今天也是蛮多人的,幸好提前买票了。”

  江米拿了储物柜钥匙跑出来,失望地扫人群一眼:“唐枳又是T恤短裤,好没看头哦!”

  唐枳抱着手臂斜眼瞅她:“你想看什么?”

  江米放大笑容:“泳装比基尼啊,你那这么大,不便宜一下姐妹们?”

  路槿橙走神走到寒假时候她一头闷进唐枳怀里……嗯,是挺大的……

  “你在想什么?”

  唐枳冷不防地从背后幽幽说话,吓得路槿橙直接跳进水里,她今天的泳装很精致,小吊带搭配蕾丝,看起来倒像是日常穿的衣服。

  “橙妹也穿的好正常,这两人太没意思了,谁不想看美女的身材呢!”

  唐枳想把江米踹下去,她笑得危险:“在宿舍没看过?”

  江米连忙拉着邱叶跑开:“这是不一样的韵味~况且在宿舍也没太见过你那啊,我想看高清,□□的!”

  唐枳抬脚。

  “别别别,下去了下去了!”

  唐枳不会游泳,但她太高,站在水池里压根淹不着,路槿橙在水里浮浮沉沉,游到唐枳身边:“你不游一下吗?”

  唐枳表情带着无辜:“我怕水。”

  路槿橙才不信她的鬼话,哪有人怕水还这么淡定从容站在池子里的!

  唐枳认真看她,小女生头发湿哒哒的,吊带外面的罩衫被水浸湿,半个肩膀露出来,室内泳池的光照得她原本就瓷白的皮肤更是明亮。

  无数水珠从皮肤上滑落,说不清的诱惑。

  唐枳垂下眼睛,慢慢蹲下泡进水里。

  路槿橙游了一圈回来没看到唐枳,环顾四周也找不着人,她游到池边发现水面浮起女生微卷的长发,心里一惊,连忙要拉她起来。

  唐枳伸手抓住她,示意她也一起下去。

  路槿橙不明所以,但还是吸气憋气往水里沉。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她忍着不适睁眼,唐枳漂浮的长发像海藻,眉眼在水里比洋娃娃还精致。

  路槿橙渐渐有点吸不上气,唐枳突然睁开眼,双手捧起她小巧的下巴,自己往前浮动,在这与世隔绝的水底,嘴唇的温度都带着凉意。

  路槿橙被渡了一口气想推开唐枳,发现对方牢牢扣住了她。

  海蓝的水波荡漾,无人发现水中两位姑娘如何缠绵,路槿橙的眼睛被水泡得微红,唐枳一只手环住她,另一只手轻轻盖上她的眼皮。

  这算是世界遗失的小小角落,唐枳只能在这里再次亲吻她最爱的姑娘。

  沉浮辗转的时刻漫长又短暂,唐枳终于从水面钻出来,连带路槿橙一同拎起,两人头发全湿了,不断滴下水珠,路槿橙眼睛和嘴唇红肿异常,她咬唇看唐枳,表情又委屈又生气。

  唐枳低头看她,唇语道:抱歉。

  路槿橙气冲冲地爬上岸,甩给她一个湿漉漉的背影,唐枳在水里回味,然后才用手擦掉唇边的水渍,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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