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生送食材来的时候, 是薛桐开的门。

  虽然两人站在中岛台沉默无言地收拾食材,但他能在行动和呼吸中,感受到二小姐的活力。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是药品。”秦生将药箱推到桌面上。

  陆诗邈听见声音,从房间走出来, 她戴好口罩, 隔着好远距离, “您最好也备点药品,这个房间已经不安全了, 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我打过预防针。”秦生礼貌说。

  “打了预防针也得防备,您这个岁数的人应该注意防范。”陆诗邈扶着墙, 咳嗽了好几声, 职业道德让她觉得有些愧疚。

  薛桐夹在两人之间不说话。

  她现在正被谎言炙烤, 沉默不是康桥,是她的蒙羞布。

  “好, 我会去买的。”秦生点头。

  “现在门诊是买不到药的, 您拿一盒走吧。”沈法医是个很惜命的人,甲流风波来之前她去过药房, 药品已经被抢的差不多。

  秦生能拿到这些药,无非是薛思给找的。

  “薛桐,行吗?”陆诗邈在征询意见。

  薛桐转过身,把一盒药从桌面上推到秦生面前,“拿着吧,最近不要来了。”

  秦生瞧瞧远处的陆警官, 又瞧瞧二小姐。

  是挺配的。

  “谢谢小姐。”秦生礼貌将药收好,“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诉我。”

  “她有什么需求, 我也能解决。”

  陆诗邈还扶着墙, 猛咳一声像是以表决心, “侬放一百支心。”

  秦生偷偷瞄了一眼雇主的脸。

  虽这句沪语薛桐听不懂,但她脸上是说不出的松快。

  人难得松快。

  “我让阿姨来帮你做冷面,发烧应该会想吃清凉的东西。”秦生转身对陆诗邈说道。

  “谢谢啦。”

  秦生走了,阿姨还没来。

  薛桐就一个人在收拾冰箱,陆诗邈站在后面看着,“我能进来,是刚刚那位叔叔给我的钥匙,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薛桐轻言,把牛奶塞进冰箱。

  她刚想关冰箱门,就被人从后面抱着。

  “我一个人住了以后,才发现你平常好贴心。”陆诗邈口罩闷在薛桐背上,几声咳嗽带动着怀里人也颤抖起来,“照顾一个人很累吧。”

  薛桐感受背后的温度,两手撑在冰箱上。

  “前几天下雨我忘记关窗了,晚上回去被子好湿,睡了一晚骨缝都在疼,车里乱七八糟的文件没人整理,挑的水果也不甜,感觉每天都花很多冤枉钱,干湿垃圾分类我都觉得好烦恼,可你还得帮我洗车,给换我的香氛,连家里的洗手液买的味道都是我喜欢的小菊花。”

  陆诗邈拱了拱,用紧勒住,想让对方能感受到她的真实,让她记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自己住了以后,在某些程度理解你和邱雯了,照顾自己就挺挺烦了,还得照顾别人。我正在努力学着真的照顾好自己,不会像香港那样装装样子,让你如此辛苦。”

  陆诗邈胳膊互相缠住,将薛桐绕在怀中,语气真诚,“我和薛思见过面,你不会介意吧。”

  一段话,是成年人委婉的表达技巧,和情商。薛桐喉咙里堵得石头,被人拿着小锤子一点点敲下去。

  她当然不介意,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陆诗邈此刻的回应,是爱情的回光返照,她怕是薛思去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逼迫陆诗邈变成这样。

  “薛思没跟我说什么,只是介绍了你的家庭,你很了不起,小的时候一个人得照顾弟弟的情绪,我在香港时还得照顾我的情绪。”陆诗邈抱紧她,认真说道。

  薛桐深呼吸,她只能用手撑住快要塌陷的身体,让两个人平稳地站在冰箱前。

  “我准备考研了。”

  陆诗邈想把这两个周以来的思考说给薛桐听。

  像是分享,又像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在上海留下,这次来内地交流,你是用行政储备官的身份来的,你本应去北京,但却主动调来了上海,单纯为了我对吗?”

  自从见了薛思,陆诗邈每晚都认真努力地了解薛桐,想通过这些痕迹来探寻到对方未来发展趋向,想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结果她发现….

  薛桐比她想象还要….还要高高在上。

  “我想继续研究物证鉴定,物证溯源。然后进刑科院,我看大湾区的物证实验室也不错,你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和你未来的计划有什么出入,我们可以随时调整。”

  薛桐感觉两周不见天日的心,又长出了新的外壳。她有点想哭,但是又不想再哭,就是有点在人面前崩人设,一天哭八百次,她这三十四年积攒的眼泪,应该会在两天之内流干。

  陆诗邈感受到了对方胸腔的震动,于是勒的更紧。

  “你别光哭,你得帮我努力考研,帮我学业走走后门,救救我的未来。”陆诗邈没听到一句回答,只能不停的问,“可你边工作边照顾我,会不会很累。”

  薛桐转了个身,将人抱在怀里,手摸着后脑勺,就像是过去无数次抱住女孩时的样子,“不累。”

  不累就好。

  毕竟爱情就像是运动,和打壁球没啥区别,没有特别复杂的动作,只要挥动球拍。胶皮小球填充着惰性气体,当球撞击墙面会因摩擦受热膨胀,被墙猛烈弹回。两人合作时,感受彼此站位,利用技术,把球传给球员。传的好得分,传的不好扣分,球挥不起来只能捡球,捡着捡着,就不想打了。

  陆诗邈搂住薛桐的腰,钻在她怀里。

  “真可惜,我现在甲流不能吻你。”

  还是薛桐抱她的这种姿势比较舒服,她确实适合被抱的这个角色。

  “我们去睡觉吧,反正阿姨会自己来做饭的。”

  陆诗邈昨晚和池野打了半天电话,半夜听见薛桐哭又不想去惊扰,一整夜也没睡着,“我想去你的大床睡,重温一下香港旧梦。”

  房间有遮光窗帘,薛桐平躺在床上。

  池野问她有没有性功能障碍,她确实不知道。

  因为只要离开陆诗邈,她似乎就有,这不是心理层面的,也不是生理层面的,很难讲,就是有障碍。

  “你并没有回答我,我的计划可不可行?”陆诗邈着了枕头就好困,但她看见薛桐盯着天花板发呆,不自觉地想要挤到人怀里。

  但又想到甲流,算了。

  “你要听给我给你列计划?”薛桐歪头。

  “毕竟你是我的教官,是我女朋友,多么方便的教育资源,得好好利用。”陆诗邈笑着。

  “我觉得现场勘查技术更适合你、指纹自动识别、物证信息化也可以备选,或者….主攻声像检验鉴定,去当工程师,我觉得未来司法图像和网络鉴证是个趋势。”

  薛桐说正事的时候,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反而又带着一股教官味。

  熟悉的语气,让人很安心,陆诗邈点头,安稳地拱拱枕头,“你说的有道理,等我去研究一下。”

  “那下周见面的时候,我帮你整理好资料,你想考公安大学,还是政法大学?”薛桐看着天花板,“其实你不去大湾区的,离家太远。”

  离家太远。

  陆诗邈能听出薛桐的担忧。

  “我们不也是一个家吗?”

  陆诗邈快要睡着,说话声音放的好慢,“那我离得太远见不到你,想你了怎么办?”

  薛桐翻了个身,看着已经闭上眼的陆诗邈。

  “我们可以做周末情侣。”

  上海和香港只需要七个小时,一闭眼就到了。

  “是上海和香港的周末情侣吗?”陆诗邈回过神,弹起脑袋,“这有点太远了。”

  “其实我留在上海也可以。”薛桐一直望着天花板,“当教官也挺好的。”

  “不行。”

  陆诗邈不想管甲流了,她拱进薛桐怀里,“我上次在车里说的都作废,不行,万一别的学生比我耀眼怎么办,这….这很难说,因为现在年轻人嘴上说着不卷,但都很卷。”

  “卷是什么?”薛桐习惯性地伸手,用胳膊托住陆诗邈的脑袋,将人抱在怀里。

  “就是活的像香港人。”陆诗邈懒得解释。

  “你不能留在上海,这样的世界里都是我该怎么办?你会很累。我们吵架,我都不能离家出走,因为我不放心一个人把你留在家里。”

  …

  “可当年香港你离家出走,我也没去追过。”薛桐翻了个身,将人压紧,忽然心里愧疚起来。

  陆诗邈没回答,她睡着了。

  睡梦中回到那个光秃秃的赤道里,那个被灰尘铺满的杯子,她拖着行李,把薛桐送她的蓝色睡衣叠好,塞进衣柜,把那个挂件从书包拉链上取下,放在桌面上。那个圣诞袜塞进抽屉,把被子换成了薛桐买的白色。

  她坐在桌面上写了好长好长的一封信。

  她忘了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写了多久,写了多少字,毕竟过去了四年,但她只记得那封信上,留下她好多眼泪。

  开头第一句话,她就已经开始哭成泪人。

  薛桐。

  我从没写过情书。

  可能语言会很笨拙,会让我看起来很幼稚。

  但我今天要走了。

  走了就走了,像飞机一样飞起来,就往别的目的地了,你去夏威夷,我去上海。挺远的,这辈子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很喜欢你。

  害羞的喜欢你,被潮水卷走的喜欢你,被棕榈树遮挡的喜欢你。你穿的和别人一样,我喜欢你。看起来不一样,我也喜欢你。

  你走了,我也喜欢你。

  我走了,还是会喜欢你。

  ….

  我写了193个喜欢你。

  但就到此为止了。

  香港留。

  陆诗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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