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及,皆是血。
那血啊,在地上,在墙上,在身上,多了,便分不清是谁的。
时素欢和拒霜倚背而立,手上皆执着一柄剑。
一为鱼靈,一为霜落。
剑刺进肉里,有微微的阻隔,随即便溅出血来,不知疲倦,那人命也如草芥一般,成为剑下亡魂,不知几许。
杀得多了,似乎也麻木了。
时素欢的手微微颤着,目光却坚定,一如天上骄阳。
而身后的拒霜,白裙翩跹,如雪如冰。
守护,是远远比自救来得更有力量。时素欢想起很久以前,年幼的自己饮下那碗解暑汤,有人问自己:“那你想保护谁呢?”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她想保护的,是身后这个女子。
即便对方剑法身手皆高于自己,聪慧机警更是远胜自己,却还是……让她想护着。
这个女子心机深沉,并非良善,自己也老是被哄骗得团团转。然而,一颗心便这般沦陷下去,再也不得挣脱。
只因她知晓,对方总归是护着她的。
便如自己想保护对方一般,对方也始终在试着保护自己。
人生本是如此,不能事事顺遂,有些仇终归是要报,有些人终归是要杀,有些血终归是要流,有些伤害终归是不可避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那些小心翼翼的珍视与保护,即便不曾说,她也心知肚明。
右手挨了一剑,痛楚如潮水般漫过来,然很快那偷袭的人便被另一柄雪亮的剑封了喉,睁大了眼睛往后倒去。
“小心。”她听到拒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感觉到坐于高堂之上那个少年的目光,依旧在冷眼观望,等着她们力竭而死。
再厉害的一个人,时间久了,也会被一群蝼蚁折磨至死。
她如何不知?
然而,纵是今日死在此处,也不足为憾。
眼前坤龙使团团围上来,无畏无惧,即便是身下尸体成堆,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踩踏着同伴尸体攻上来。
也许……甚至不能算是同伴。
这些人面容疯狂,如同奉了无上神谕一般。
鼻间是比之前更甚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靴底早就积了厚厚一层,顺着门缝往外淌,沿着台阶滴下来,有人路过瞧见,闻着那血气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传十,十传百,王府外便围了不少人。
有好奇者爬墙探头去看,又脸色苍白地跌落下来,嘴里念叨着“好……好多死人……杀人了……”,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生怕殃及到自己。
那画面却深深刻在脑海里,回去便做了噩梦。
身上的白袍,都早就沾满了血,一身赤色,其中的人,皆犹如恶鬼一般。
传言散开,这围着的人,便也因害怕渐渐散了,无人敢多管闲事。偶有人有事要路过,也是宁可绕了远路。
都说这江湖,是刀光剑影的江湖。
这般修罗场面,光天化日之下,却也是罕见。
没有人知道,这场杀戮是因为什么,只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能依稀辨出地上躺着的是坤龙教的人。
日头渐渐上升。
烈阳高照。
将这地上的血,照得愈发刺目。
少年的眉眼间有了些乏意,双眸微微阖着,半倚在靠背上。
王翡面有惊色,着实没想到这两女子竟这般厉害,难免有些后怕。他只是普通教众,并没有武艺傍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垂着,不敢再看,却也不敢擅自离开。
他望向座上教主,忍不住讨好道:“教主,可否要回后堂歇息片刻?”
教主摆了摆手,勉强睁了眼望着依旧胶着的争斗:“还不是时候。”顿了顿,又轻声道,“这两人倒是难对付。”
“再难对付,仅凭两人之力也是无用的。”琥珀递上来一杯清茶。
“自然,自然,”王翡连忙道,“依小的看,马上就支撑不住了。”
闻言,教主轻轻笑起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敌不过难缠小鬼。若非玄剑派轻敌,中了那黑阎罗的毒,才让芙蓉娇占了便宜,否则孰胜孰败也不好说。”他侧过身去,以手扶额,叹了口气,“琥珀你且观望两人,看看能撑到什么时候?”
琥珀抬眼扫过去,视线落在时素欢和拒霜身上,随即又转过身来:“回教主,那时素欢不过个把时辰,芙蓉娇许是多些,应该也撑不到日落。”
“我们的人呢?”
琥珀眼也不眨:“待到日落,应也所剩无几。”
“元气大伤啊……”话虽这么说,教主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怜悯之色,“不过说到底这最不缺的,就是人命。可惜兴城吕霆手下的坤龙使如今都被玉家牵制了住,否则也不必费那么多时间工夫。”
他缺的,如今只是时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坤龙使要多少,便有多少。
说着,他望了一眼屋里瘫软在地的樊香。
对方倚在门框上,像是疯傻了一般,怔怔望着门外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竟是这般望了几个时辰了。
“教主,可要杀了?”
“不过蝼蚁罢了,何须动手?由她去罢。”教主抿了口茶,“我倒想让她亲眼看一看这恩人下场。”
“是。”琥珀应了。
教主还想说什么,喉咙间忽然涌上一抹腥气,他偏过脸去,来不及拿开茶杯,已经剧烈咳了几声。
几滴血沫溅在茶水里,晕染开来一片红色。
“教主!”王翡下意识惊呼出声。
教主痛苦地阖着眼,手里的茶杯终于握不住,自手上翻落下来,在地上砸了碎。
那些不曾饮尽的清茶混着血沫溅在地面上。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心脏,他的唇微微动了动,不等开口,琥珀已经倒了一颗药丸,塞入了他口中。
“最后一颗了。”琥珀晃了晃空荡荡的瓷瓶,面色不变地丢下话来,“只能撑两三个时辰。”
药丸入喉,那痛楚终于一点点消散,教主像是倦极了一般,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才缓缓睁开眼。
“两三个时辰啊……”他低声念道。
吕霆死了,这药是他留下的,不过月余光景,如今已经尽自耗了干净。
杀手好寻,神医难找。
这幅身体早就苟延残喘,他又大老远自坤龙府过来,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教主直起身,望向门外女子。
手里白色的剑在日光下分外耀眼,剑势比那日在坤龙府时还要凌厉。
“琥珀。”他终于开了口,“不用守着我了,该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