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外面虽然是冰天雪地,荣雪宫却常年雾气缭绕,温暖如春。

  时素欢只觉得头疼欲裂,即便是在梦境里也睡不安稳,最后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坐了起来。

  骨骼发出喀嚓的响声,宛如生了锈的铜铁。

  时素欢额头皆是冷汗,惶惶然地发着怔,一杯清茶已经递过来:“时姑娘,放心,已经出了峥嵘幻境,可好些了?”

  温和的烛光映入视线,时素欢迷茫地环顾了一圈陌生的环境,迎上身旁白衣女子的视线,才像是从噩梦中抽身,恍惚回到了人间。

  峥嵘幻境里的场景尚历历在目。

  荣雪宫之人见过许多自峥嵘幻境里出来的人,对她这般模样并不奇怪,只是温和地笑着,将水送入对方手里。

  茶是上等的好茶,泡得极浓,用雪冲泡,入口冰凉苦涩,激得脑袋里一层灰蒙蒙的雾霭瞬间散开去,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

  “谢谢。”时素欢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不知是被谁换了,却也顾不得,紧接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便欲下床:“你们宫主呢?我要见她!”

  对方并不阻拦,只柔声道:“时姑娘莫急,宫主有令,等你醒了,自会领你前去。”说着,她取了一件崭新的白色外袍递过来,“你那衣衫已经不能穿了,不嫌弃的话便穿这件罢。”

  时素欢的身体尚未恢复,下床还有些趔趄,径直穿了那一身新袍,将散落的青丝随意束起,正欲寻自己的佩剑,对方已经解释:“鱼靈剑已经被收好了,宫主吩咐,等离宫之时,自会将宝剑还给姑娘。”

  言罢,便提着灯笼,领着时素欢往外走。

  这是时素欢第一次来荣雪宫。

  担了个宫字,所到之处果然遍布楼宇,比那风秋山庄还要大上一些,来往之人皆是女子,一身白衣翩跹,衬着那雾气,竟当真宛如仙境一般。

  虽然已经是深夜,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却像是罩着一层柔和白光。那楼宇间挂着不少精致灯笼,垂下的流苏在风中飘荡,煞是好看。

  时素欢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她只恨眼前女子脚步轻缓,恨不得出声催促,却碍于礼貌强忍了下来。此时前来是有求于人,自是不能唐突。

  这般走了足足一刻,才踏入主殿。

  此处依旧灯火辉煌,有弦乐之声远远地飘散出来。

  时素欢忽的微微一怔,不知怎的想起了与拒霜初见时的那一晚。

  那天,她也是这般在台上弹奏,琴声清越动人。

  坤龙府执剑那一幕太过惊骇,险些忘了,她原本也是抚琴善舞之人。

  这般一个恍惚,人已经踏进了殿中。

  入目皆是一片洁白,女子穿梭其中,不知哪里来的花香在空气里弥漫。有一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横着一张琴,琴身古朴,正在低头弹奏,身旁则坐着另一个女子,正在吹箫。

  倒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景象。

  而最上方的坐塌之上,一女子懒洋洋倚在靠背上,以指叩椅,合着那琴箫之乐,颇得其乐。

  周围还散着五六个女子,皆是轻松欢愉模样。

  待时素欢进来,众人似是并不惊讶,只有几人的目光扫过来,乐声不停。

  时素欢认出了坐在旁边的红叶和听风,随即望向台阶上的女子,裸着一双赤足,踩在一张柔软的白狐皮毛之上,知晓那应该是便是如今的荣雪宫宫主白缨。她焦急地候在一旁,等待曲声停歇。

  终于,一曲落幕,掌声响起来。

  那两女子笑着收了乐器,退到了一旁。

  “回宫主,时姑娘来了。”领着时素欢进来的女子行了个礼。

  白缨脸上依旧扬着笑,招了招手,示意时素欢上前:“醒得倒是比我料想得早,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日上三竿呢。”

  时素欢低下头去,正色道:“在下时素欢,见过宫主。此次有求而来,不敢贪睡。”

  白缨依旧保持着斜倚的姿势,托腮打量着时素欢,目光有些好奇。

  时素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继续道:“友人有难,还望相助。”

  “哦?你怎么觉得我和她便是友人了?难道就因为一封信吗?”白缨反问。

  时素欢抿紧了唇,脸色是尚未恢复的苍白,额头还有不曾褪去的冷汗,她直直望着座上的人:“她身陷囹圄之际,只留下荣雪宫的字样,若非关系匪浅,必定不会如此。”

  闻言,白缨忍不住笑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倒的确是关系匪浅,”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忽道,“她是我倾慕之人。”

  时素欢神色怔了怔。

  “若是我将人救了,你愿意把人让给我吗?”

  时素欢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周围白晃晃的光芒刺得她眼角发涩,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开来。她只是咬紧牙,沉吟片刻丢下话来:“她不是我的所有物,没有什么让不让的。”

  “既如此,”白缨的指尖摩挲着扶手,换了个姿势倚着,“坤龙教可不好对付啊,你凭什么让荣雪宫助你?”

  时素欢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一门心思按着拒霜所留字条,紧赶慢赶一路奔波来到这荣雪宫,脸上俱是疲态,紧接着又入了峥嵘幻境,整个人宛如即将断裂的弦,只靠一口气撑着。

  她不知拒霜和荣雪宫之间的关系,更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于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荣雪宫。她能做的只是屏下胸口激荡的血腥之气,一字一句道:“除此之外,但有所求,在下无不应允。”

  “好一个无不应允。”白缨忽的站起身来,赤裸的玉足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目光紧紧盯着时素欢,“那如果……是要与玄剑派为敌呢?”

  话音落下之时,她已经站在了时素欢身前。

  她要矮上些许,身上的白衣松松垮垮挂着,像是个粉雕玉琢的玩偶,眼底神色却变了,如山一般压迫而来,字字珠玑。

  时素欢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宫主!”身后听风出了声,眉头蹙起来,似是有些担忧。

  白缨却只是扬了扬手,阻了她话语,望着时素欢重复道:“你还愿意应允吗?”

  有什么不对。

  时素欢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绷着神色,并不退让:“玄剑派和荣雪宫素来无甚交集,宫主又何出此言?”

  白缨却只是笑了笑,眼底却并没有笑意:“谁说没有交集就不可以为敌了?本宫乐意,看不爽,不行吗?”

  时素欢垂眸望着眼前的女子,并未因对方年纪小而有所轻视,只是沉吟道:“在下形单影只,便是应了,又如何能怎样?”

  闻言,白缨却只是冷哼一声,似是不悦地一甩衣袖:“当真经不起试探,我瞧你对她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刚准备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风。

  “宫主!”

  “宫主!”

  ……

  不过眨眼间,众人来不及阻拦,背对着的白缨已经落入了时素欢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