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溢满了酒香。

  房间布置很是富贵雅致,却乱得不行。地上胡乱丢着女子衣衫和鞋靴,有一只还散在门口。桌上玉盏微倾,杯里有残留的酒液。案上挂了一幅群芳图,各色花蕾错落有致,多而不乱,各自争奇斗艳,用笔精巧,边缘处却沾了不少酒渍。

  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为之叹息。

  拒霜绕过鞋靴,走到桌旁兀自捡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抿了一口。

  酒是上好的酒,带着一丝桃花香气,很是怡人,与昨日在客栈喝得酒不可同语。

  拒霜瞥了一眼低垂的帷帐,也不催促,静静饮了几杯。

  待第三杯入腹,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你这是来蹭酒么?”

  玉盏在她指尖轻晃,拒霜应道:“你干脆开个酒楼得了,开什么茶楼。”

  帷帐微动,露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帷帐撩了起来,露出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发髻已经乱了,微微倾斜着,身上只着一件鹅黄色肚兜,隐约可见饱满春色。

  一只手探出来握住了那人手腕,女子回首,轻声安抚:“时辰尚早,你再睡会。”

  拒霜见怪不怪,托着腮望着两人当面腻歪了会,那人才随意捡了对上衣衫半披,睨着她:“大清早的扰人,这种缺德事,也就你干得出来。”

  “取完东西便走。”拒霜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瞳孔迎着晨光,愈发通透无暇。

  “之前给你不要,这次反而伸手来讨,真是的。”女子娇嗔地哼了一声,身姿摇曳地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红木箱子翻开,只见里面胡乱丢着些兵器,什么刀剑暗器应有尽有。她翻找了会,霹雳吧啦的碰撞声传来。

  床上的人似是觉得烦,忽然从里面丢出一个枕头,正巧砸到女子头上,将那发髻砸得更歪:“好吵。”

  女子也不计较,将枕头随意丢在一旁,终于翻出了一柄剑,直起身丢向拒霜:“又不是不给你,这么猴急,送哪位小情人呐?”

  拒霜轻松地捞过空中的剑接稳,望着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剑:“真是暴殄天物。”

  “破烂玩意,我也用不上。要不是还值几个钱,我才不收。”女子说着走到桌旁俯下身来,纤指探过来抚拒霜的脸颊,啧了几声,“要我看最值钱的还是你这张脸,若是能典当给我就好了。”

  拒霜掀了掀眼皮,神色慵懒:“我怕你出不起钱。”

  “红颜薄命啊薄命。”女子的手垂下来,歪着头看她,“什么时候死了,可千万知会我一声,我亲自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明明是瘆人的话语,由她说出来,却显得天真惑人,仿佛要的不是一个头,只是一件珍宝般。

  拒霜并不在意,垂眸望了一眼手里的剑,复又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我那小情人舍不舍得了。”

  话落,便直起身往外走。

  “有空来茶楼坐坐。”身后传来女子娇声,随即又“咯咯咯”笑起来,“没了你,这欢凤楼都没甚意思了。”

  ……

  拒霜刚踏进客栈,就撞见了正要出门寻她的时素欢。

  “你去哪了?”时素欢神色紧张地一把攥住她的衣袖,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方手里执着的剑。

  拒霜将剑塞入对方怀里,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语:“挑定情礼物去了。”

  时素欢一愣,脸色又是一红,讷讷地下意识抱住了剑。

  拒霜伸手拢住了对方攥着衣袖的手,指尖缠了清晨的凉意,将她一路拉到桌边坐下,点了些早点。

  时素欢这才低头去看手里的剑。

  上面的灰已经被擦拭干净,露出朴实的剑鞘,入手比原先的剑还要略轻一些,通体漆黑,布了行云流水般的鱼纹。时素欢微微一惊,脑海里闪过一个极快的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确定,小心翼翼地拔出了些许剑身。

  如银链般的剑光在眼前一晃,剑身比普通的剑要窄一些,细长一些,锋利通透,透出隐隐的寒意。剑柄处镌刻着几个小篆,是“鱼靈”两字。

  时素欢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拒霜。

  拒霜正含笑望着她。

  “你这剑……是从哪里来的?”时素欢的话语有些晦涩,“太贵重了。”

  鱼靈剑,江湖上十大名剑之一,乃铸剑山庄慕容越所铸。铸剑山庄手艺素来传男不传女,之前从未有女子铸剑之传统,慕容越的母亲当时只是身份低微的妾,因想要争夺权力,隐瞒了女儿身份,谎称诞下男婴,瞒过了所有人。此女天赋极高,很快成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善铸细剑,十六时便以一柄“鱼靈剑”惊艳江湖。本是下一任庄主,后因女子身份被知情者背叛暴露,庄主大怒,将其逐出铸剑山庄。却又遭山庄里的兄长妒忌,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

  慕容越享年仅十八而已,所铸的剑不过三把,其中以鱼靈剑最为出色,她离开时也只带了这一把心血所铸的剑。死去后此剑下落不明,没想到竟出现在自己手上!

  “自古宝剑赠英雄。”拒霜托着腮凝视时素欢,话语缠绵,缓而慢地眨了眨眼,“你难道不是我的英雄么?”

  时素欢心头一热,心思百转千回,攥紧了手里的剑,久久无法言语。

  “这剑碰巧落在我一个熟人手上,”拒霜出声解释,“她素来喜爱收集这些宝物,本身并不使剑,放在她那里也只是落灰罢了。以前她曾想把此剑赠我,但我这身体你也知道,有了宝剑也无甚出鞘的机会,反而浪费。如今转而赠予素欢你,我思来想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时素欢掩下眸,喉头哽咽,半晌才喃喃道:“可我……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可赠予你。”

  她生在玄剑,长在玄剑,没有什么钱财宝物,以往从不觉得有甚,如今有了惜爱之人,第一次觉得如此窘迫。

  话落,一根手指却探过来,抵上了她的左胸口,轻声道:“你的一颗真心,已是足够。”

  那指尖明明是凉的,却像是一路烫到心底。时素欢胸口剧震,伸手握住了对方纤细的腕间,猛地抬起头来,眼底已然红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会为你去求掌门,便是求上千次百次,也定取得蛟火珠。”

  拒霜没有收回手,任由对方握着,神色平静:“真的无需强求。”顿了顿,“蛟火珠乃镇派之宝,如何会愿意赠我一个外人。”

  时素欢的喉头滚了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拒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飘飘笑了笑。那笑容像是看尽了红尘,让时素欢鼻间一酸。

  她想起黑阎罗的话来。

  “有句话我不同意,生死在人,不在天。”

  既不是绝路,那便还有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