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微笑,眼底流转暮色的昏黄光泽,声音似水又似冰:“云澜护法,幸会。”

  “你们到底是何人?”云澜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悲喜,原本的怒意也不过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平静。

  不等拒霜回答,那边的萧昙已经匆匆转头大声道:“她便是芙蓉娇!”

  话音刚落,间隙里胸口便挨了一记,萧昙再次倒飞而出,砸在身后的土墙上。

  原本就破裂开来的土墙顿时又是一阵飞灰,不少都砸落在萧昙身上,一身洁净白衣早已污渍斑斑。

  时素欢收回了手,也不理会萧昙,走到拒霜身旁。

  “芙蓉娇?”云澜的声音沉了沉,连目光都不曾往萧昙那边移动分毫,只低声问,“为何要同我们坤龙教过不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是吾等本分。”时素欢朗声应道。

  四周的私语声并不算轻,陆续能传入耳中,在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并无一人敢上前。毕竟连堂堂坤龙使大人都落得这般地步,换做自己估计挨这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何来不平?”

  云澜刚出口,人群里忽然传来几声惊呼。

  “何淑儿!”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暂时离开了,望向声响来源处。

  只见林思搀扶着何淑儿,出现在大家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周围退开了一条道,村民神色变幻,颇有些不敢靠近。

  “怎么回事?何淑儿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不是死了吗?我吊唁的时候亲眼看到的啊……”

  “我也看到了!这是何淑儿吗?”

  “没错啊,就是何淑儿……”

  “我就说没看错!就是何淑儿!”村长儿媳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冲破层层障碍,似是谎言得到了澄清,“我没有危言耸听!”

  换回了自己衣衫的何淑儿脸色苍白,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与平日并无甚不同。

  “淑儿没死。”开口的是林思,她的脸色似喜似悲,又隐隐含着怒意,指向刚从墙砖里爬起来的萧昙,“是坤龙教将人关起来了!”

  不出意料,周围一片哗然。

  萧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在看到拒霜她们出现的时候便猜到了这场景,伸手擦去唇角血渍,目光如刀,落在拒霜和时素欢身上。

  拒霜视而不见,走近前伸手跟着去扶何淑儿,将她带到众人面前。

  云澜忽然开了口,声音冷静:“大家莫要被贼人迷了心智。”说着,她望向何淑儿:“何淑儿,你既没死,便告诉大家,可是亲眼坤龙教的人将你带走的?”

  何淑儿微微一愣。

  袭击自己的人,她确实没有看到。

  想到这,她微微皱起眉,摇了摇头,又望向林思,往她怀里缩了缩。

  “不过是贼人的片面之词,”云澜环顾四周,望向村民,“诸位教众难道信两个外人,不信我们?”

  闻言,许多村民顿时有些不安,纷纷表起衷心。

  “怎么会?”

  “护法千万不要这么说!”

  “都是贼人挑拨离间!我们当然相信护法!”

  ……

  “本是未解开的悬案,没想到凶手倒是自投罗网,野心昭然若揭。”云澜收回目光,望向两人,淡淡道,“这一切都是你们做的罢?”

  拒霜望着眼前急转而下的局面,只是静静看着,并不言语。

  时素欢忽然击了掌,冷笑道:“云护法果然应变得体,佩服。不过你那手下做事实在是蠢得不行,露了破绽都不自知。”她望了一眼萧昙,随即转向何淑儿,“何淑儿,你将你那天发生的事再和大家说一遍。”

  林思揽进了何淑儿,低声道:“依时姑娘的做罢。”

  何淑儿望了林思一眼,随即点点头,便将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那日清晨下了雨。

  何淑儿落了物事在竹林,只匆匆套了蓑衣,便赶了去。

  所幸物事并未被人捡走,何淑儿拿了便准备从竹林后的河边绕道回去。不料走了没多久,脖颈后传来一阵痛楚,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晕了过去。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倒下的她。

  昏迷前,她下意识扯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

  之后发生的事,全然不知晓了。

  “是什么东西,你给大家看看。”时素欢手里执剑,环着双手,朝她抬了抬下颌示意。

  众人好奇,不再插嘴,纷纷探头望过去。

  闻言,何淑儿朝大家瘫开手:“便是此物。”

  只见掌心赫然躺着一块质地清透上层的白玉,底部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龙纹,正中央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坤”字。

  正是坤龙使者的信物。

  萧昙脸色剧变:“不可能!”

  一直没有说话的拒霜终于开了口,话语嘲讽:“这难道不是贵使者的东西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每个坤龙使都有这块玉佩,若不是你的,你大可以将自己的拿出来。”

  “这不可能!”萧昙重复了一遍,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里,玉佩果然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急忙撇清,“她若是拿了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说,你蠢。”时素欢冷言冷语地丢下话来,“这点小事都干不好,难怪你家护法要罚你。”

  “我没有!”萧昙慌乱地去看云澜,话语脱口而出,“她当时手里根本没拿东西!否则我早发现了!”

  一声轻笑。

  拒霜取过何淑儿手心的玉佩,往上抛了抛,又轻巧地接了住,唇边笑意淡淡:“原来何淑儿昏迷时,使者特意检查过啊。”

  萧昙像是瞬间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们诓我?”

  “果然是你……”林思眉间怒意如海,沉沉道,“大家都那么相信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人?”

  萧昙攥紧了拳,没有应答,眼底隐隐透出杀意。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了窃窃私语声,似是这一切太过荒唐,反而失了言语。

  众人信奉的神,在瞬间倾塌。

  “所谓的水葬,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拒霜继续说了下去,“等尘埃落定,到时候将何淑儿带回教中,让她以身饲蛊,供你们继续行恶。”她话语一沉,“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竟也不怕报应么?”

  “芙蓉娇……”萧昙目光灼灼地盯着拒霜,一字一句蹦出话来,“好你个芙蓉娇!竟用这般下作手段,我今日……”

  话至一半,萧昙忽然觉得背后一凉,顿时停住了话头。

  有目睹这一切的村民,不可抑制地发出尖叫。

  萧昙似是不敢置信,低头望着穿透胸口的剑尖,正滴答滴答往下淌着血。

  “咳咳……”

  刚擦去的血沫又开始不停从唇角涌出来。

  萧昙缓缓转头望向云澜。

  云澜垂下手去,利落地抽回了软剑,轻轻一抖,软剑已经缠回了手腕,掩在宽大的衣袖里。

  那张面容依旧隐在面具之后,看不清神情,只有一双淡漠的眼睛露在外头,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个没用的死人。

  “是她们诓我……”萧昙终于艰难地说了话,血沫顺着开启的唇不停涌出来。

  云澜将手背在身后,仿佛没有听到般,声音冰冷:“原坤龙使萧昙违背教令,祸害教众,依令当诛。”

  萧昙怔了怔,似是癫狂一般,忽的仰天大笑起来。

  这一切发生太快,连拒霜和时素欢都愣了愣。

  萧昙身体一软,很快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还保持着回头望向云澜的模样。

  鲜血浸透了白衣,将那面露悲色的面容也染了红。那一剑毫不留情,径直贯穿了心口,绝无半分生机。

  萧昙目光也跟着黯淡下去,又似是忍不住,朝护法探出手。

  然而至一半已失了力气,重重垂落。

  他的身体也晃了晃,眼中的光彩褪去,摔入了尘土之中。

  倒下的尸体,指尖还朝向云澜的方向,不肯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