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想不明白, 灵衍究竟是为着什么事着急想要离开玉山门。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是觉得在此久了太过叨扰,且下山历练也不该在同一处逗留太久,可江灵殊看得出来, 这些不过都是借口。
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地追问,对方也没一句实话。
难道是看着段小小与水瑶光成了, 心中太过艳羡酸楚?江灵殊心想。接着又赶紧摇摇头,觉得这也太过可笑了些。
或者是, 她有什么要紧的地方想去?可她们时时在一起, 无论去哪儿做什么不都还是瞒不过她?
自从那夜之后, 她们之间便成了这样你猜我我猜你的状态。
江灵殊甚至觉得,灵衍像是在与她“周旋”。
但既然猜不出, 不妨就遂了她的愿,且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玉山门又住了几日后, 江灵殊与灵衍便向段氏父女辞行了。
段小小与水瑶光将她们送到山门外,满面的不舍与关切,前者甚至还掉了几颗泪珠子,抹着眼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待在这里住着, 岂不比奔波劳累得好?此去一别,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江灵殊拍拍她的手:“总会再见的,以后,玉山门与凤祈宫也可常相往来。你才刚得了门中人的认可,应当好好把握机会显显自己的勤谨, 可不能成天与我们玩乐, 让旁人看了笑话去。我们之后回凤祈宫的路上若是经过钟州, 会再来看你们的。”
“嗯,好, 我记着了,那你们千万一路小心。说来……我爹着人查了那么久也没个消息,弄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所以你们可得注意着些,走大路,别往林子和山里钻。”段小小说着,又将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包塞进她手内,“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多,能带上一点儿是一点儿,若遇到什么麻烦,就即刻书信来玉山门。”
她们四人性情各异,却相处融洽,甚是合得来,早已视彼此为知心好友,骤然别离,自是依依不舍、千叮万嘱。直到下了山,段小小与水瑶光才缓缓离去。
江灵殊与灵衍默默伫立许久,直至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这下好了,你想去哪儿?”见灵衍一直不说话,江灵殊压着隐隐的怒气开口问道。
“我想去哪儿?”灵衍讶异地看着她,不知是真的惊讶还是佯装出的神情,“这个,不是一向都由你决定么?”
“到现在还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思……”江灵殊颓然地摇摇头,“我管不了你,你骗我我也不计较,只顺着你让你自己做决定,难道这样不好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
“好啊,当然好……”灵衍垂眸轻声道,“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停顿了片刻,她忽地勾唇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危险的意味:“既然如此,我说我想去张太守府上,你也由我么?”
那一瞬,江灵殊恍然大悟。
那个西域女子和她,果真是有些渊源的。
且看这样子,这渊源不说另一方知不知道,至少灵衍自己是已然确认无疑了。
数月前,晨星的叮嘱犹回荡在她耳畔。
——“等下了山,还得你对她多加看顾管束才行,毕竟那样的身世经历,难保她日后不会走上歧路……”
她虽然还不清楚灵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世,但也觉得那定然是犹如被浓墨侵染一般的沉沉暗色,加之晨星所说,她便更加肯定,自己绝不能容她与那些过去再扯上关系。
“不行,别胡闹了。”她咬牙说道,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哦,不行……那便不行吧。”灵衍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那我们继续向南走?”
“嗯。”除了这个字,江灵殊什么也说不出。
她的笑也好,无所谓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种夹杂着轻微讽刺的敷衍,让她觉得自己对她其实从无约束力。
不过是她暂且还不急罢了。
她们一路沉默地走着,周遭的繁华与喧闹仿佛与她们全然无关,直至出了钟州的城门,两个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江灵殊不知灵衍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自己是的确难过得紧,亦委屈得很。
就算是自己那夜说错了话,对方也不必如此对她,难不成这一路上就再也不说话了?
且她离她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行,也再未像先前那样手牵着手了。
走至午时,正午的太阳光晃得人眼睛都难睁开,放在往常,灵衍定会与她商量着先在某处歇下,可现在却是紧闭着唇一声不吭,让她心里又升起一股火来。
明明自己也有气,却得顾及着先前说错的话不得发作,这感觉真是叫人难受极了。
“先歇歇吧。”江灵殊闷声闷气地说道,见路边有个小饭馆,便径直走进去,也不与她商议。
灵衍也不答话,只跟在她身后。两人面对面坐下,也是各自望向别处,安静得很。
“两位姑娘,吃点什……”
“来两碗肉臊面。”不等那店主问完,江灵殊瞥了眼墙上的木牌,随口说道。
“诶,好好,二位稍等……”那店主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端的是一头雾水,只觉得两个人都像是带着气一般。但看她们佩刀携剑的,也不敢多问,匆匆应着便忙去了。
吃饭的时候更是糟糕,江灵殊因心里有气,手一扬便多倒了小半瓶醋下去,酸得她几乎快尝不出其他味道,可又怕灵衍注意了偷偷笑话她,便也只能暗自叫苦忍着吃下去。
可突然,对面的人伸了手过来,将两个碗一换,也不说话,只接着埋头吃。
她的动作很快,江灵殊也没个防备,故而未能阻拦。
她愣愣地看她自顾自地吃着面,觉得面庞有些隐隐发烫,结巴着问道:“你,你这是,做,做什么?”
“我爱吃酸的。”灵衍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话实是扯谎,江灵殊与她相处那么久,不会不知道她喜甜食,并不怎么食酸辣之物。
她恰是与她相反的喜好。
可对方扶着碗已吃了大半下去,抢是抢不回来了。怎么看,她都只能“被迫”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低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之后,两人的话便又渐渐多了起来,再上路时,江灵殊亦更是主动牵了灵衍的手。
对方下意识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便也由她握住,先前无波无澜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江灵殊回想起先前她们生出隔阂时的情形,边想边点头,觉着两个人纵然再亲近要好,也免不了会有些微矛盾,反正总得有个人要先迈出一步,若分不出对错,那轮着来就是。
如此,倒也不用担心彼此会真的疏远。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江灵殊忽然觉得,继续向南走或许并不是个好的决定。
不日便至六月,先前在钟州时她已觉得热极,更不必说继续南下了。这马上到了夏天,哪还出得了门?
灵衍天生体寒,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
但她不愿再向南走,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更有另一重顾虑。
那便是……魔繇教那帮人了。
先前的林中遇险虽不能十分肯定与他们有关,但到底落下了些疑影。且那些人的老巢虽在西南深林中,但越往南走,无疑便越是与他们接近。
临州那么远都能去得,更何况这里?
“等到了永川,咱们便换条路向回走吧,也不必南北一条直线来去,你觉得呢?”她试探着问道。
“嗯,好。”灵衍点点头,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管,只由她安排了。
但江灵殊看得出,她还是有心事。
她还在想太守府上的那个西域女子吗?她又究竟要见她做什么呢?
那个女人与她长得并不相像,完全是一副西域人的样貌,应当与她并无亲缘关系……
而且她还记得灵衍之前对她说过,她的母亲是逃出了西域的家不愿回去的,一旦回去便要被关到什么……地宫里……?既然如此,她对西域来的人与事理应敬而远之才对,不是么?
可她的思乡之情,她的种种在意,都与她先前所说所述截然相反。江灵殊根本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难道说,灵衍从两人初见不久时,就已经在有意骗她?可她若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身世,那不说便是,又何必主动大方地让她发问呢?
她不敢再往下细思,心中泛起丝丝酸楚,也越来越想不明白,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藏了无数解不开理不清的谜团。
连带着她本身,也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