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树林边上时, 黄昏已至,落日余晖遍洒大地,却难照入林中。一踏进去, 周遭便陡然暗了下来,亦比外头多了几分阴凉。
好在这林子虽密, 却也有几条前人踏出来的小路,倒不算太难走。
但随着她们不断向里走, 杂草灌木渐渐取代了脚下的路迹, 前方的视线也总是为枝干所挡。
“这儿大得望不见尽处, 不会迷路吧?”见大家都在专心探路,段小小心觉无趣, 主动挑起话头。
“只管向前走的话,应当不会。若遇着阻碍——”灵衍伸手一挥, 墨染随即如一道泼墨般劈在前方一片细长树木上,“那就砍了。”
话音未落,几棵树便接连着缓缓倒下,伴随着一阵悲戚的乌鸦哀鸣与羽翼拍打声。
江灵殊见惯不惊,水瑶光面无波澜, 段小小瞠目结舌。
这个女人果然比她凶多了!
灵衍这样做的确是立竿见影——走起路来比先前要便利迅捷不少。
只是她们向内走得越深, 周围便越是阴暗,不一会儿太阳完全落下,弦月东升,四人已然身陷黑暗之中, 仅能凭着一点微弱月光缓缓行进。林中蛙叫虫鸣、草木淅淅索索等声不绝于耳, 却反而让人更觉幽静。
“这样走下去太慢, 不如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一晚,等天亮了再走。”一直在前头开路的灵衍忽地停下对身后三人道。
江灵殊没什么意见, 水瑶光也点点头。
段小小环顾了一下四周:“可这里都是树,连个四人能一起靠着的地方都没有……”
“等着。”灵衍短促地吐出两个字,同时挥刀“唰唰”几下砍倒了一大片草木,腾出一小块空地来。
“这不就有了么?”
“……”段小小再无话可说。
江灵殊在一个树墩子旁放下行李,至灵衍身边时悄声道:“要是云若师叔知道你用她锻的刀砍了一路的树,想必会十分欢喜……”
“你也学会说反话了。”灵衍笑着摇摇头,弯下身子在中心堆了些树枝子,用火石生上了火。
火苗蹿出的一瞬,段小小不禁惊呼了一声,看灵衍疑惑地望了过来,羞怯道:“我……从未生过火,所以惊奇。”
灵衍了然颔首:“难怪段掌门不放心你。”
“唉……说的也是,我除了会点儿武功,旁的一概不知……其他弟子大概也会觉得我无用罢。”
“你若做得好,便不会在意旁人如何看。”灵衍向火堆里扔着树枝道,“其实也不必这么灰心,想想你这次偷跑出来,既是机缘,亦是机遇,若能因此学到许多,也让他们知道你经了一番历练,自然会另眼相看了。”
她这么一安慰,对方便又精神起来,实在是再乐观不过的性子。
“大家想必都饿了吧。”江灵殊说着解开一个布包——里面裹着她们今早从客栈带出的包子,还剩下十余个,今晚一顿是够了,只是自然早已变得冷硬。
她与灵衍自是无妨,水瑶光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介意的人,唯有——
段小小见几人都向自己看过来,不由急道:“就算我没出来过,也不至于如此娇惯吧!”
“吃这捂了一日的冷包子,凭他是谁都有可能腹痛,倘或因此生了病那便不好了,我倒是有个法子……”灵衍望着那些包子思忖道。
江灵殊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法子,可她要是想用树枝串着,那也太脏了……
下一瞬,只见灵衍果断地抽出一块帕子将墨染好好擦拭了一番。
接着,十余个包子便被平放在刀身上颤颤伸至火焰上方。
段小小已看直了眼,水瑶光亦微微张口面露赞叹之色,只有江灵殊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训斥她才好。
“你,你这也太不爱惜……”
“哪有,我正是将它视若至亲好友才会如此,就好比请人帮忙,最先想到的肯定是亲近之人而非陌生人,何况这样也并不会伤了刀剑。”灵衍说着丢了个烤得金黄的包子给她,“慢些吃,小心烫。”
江灵殊说不过她那些歪理,也懒得再说,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咬下,却是一惊。
不过简单一烤,这包子便已大不一样——表皮酥脆,内里松软,馅料也恢复了热时的鲜润可口。
她犹在回味,一旁的段小小已嚷了起来:“这烤包子真好吃,比蒸出来的还要好吃!你说是不是,瑶光?”
水瑶光嘴里已塞下一大口,说不出话来,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听着耳边不绝的赞许声,灵衍继续专注地烤着包子,无人窥见她眸中的落寞与怅然。
那年与母亲南下逃亡的途中,对方便是这样为她烤了吃食。只是那个时候,母亲的刀上还带着血迹。
她搂着她时说的话,至今仍清晰印在她脑中。
“你记住,最好的朋友,是你手中的兵器,唯有它,永不会背弃你。”
只是母亲,孩儿已遇上一个比这手中长兵更加重要与信任之人。灵衍下意识地看向江灵殊。
孩儿相信,她永不会背弃我,而我对她,亦是如此。
用完了晚饭,水瑶光举了个火把去周围探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摘回来几个果子,看着小而青涩,但用火一烤却也香甜可口。
四人围着火堆,边吃果子边闲聊,各自讲了许多自己从前的趣事,江灵殊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灵衍,生怕她被勾起什么幼时的伤心事来,好在对方看起来愉悦得很,一切如常。
“小时候我也曾偷偷跑出玉山门过,不过也只敢在附近走走罢了,有一次差点儿从崖上摔下去,还是瑶光救了我,当时那情形——”
段小小还未说完,便见水瑶光忽地猛然站了起来。
其余人还以为她是生了气,段小小更是无比委屈:“我哪儿说错了——”
“没事,没什么。”水瑶光朗声道,“一直坐着,活动下筋骨。”
她们松了口气,却听她在弯下腰时悄声道:“这附近,有人,很多人。”
江灵殊与灵衍不由握紧了手边的刀剑,但又怕被她所说的那群人察觉,不敢有太大动作。
水瑶光使了个眼色给段小小,示意她继续高声说下去,自己则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这林子里的人实在太多,我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如此数量,必定不可能是跟着我们入林的,想来是早已蛰伏在这林中等着了。”
“咳咳……”江灵殊借着咳嗽轻声问道,“这群人是否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否则为何我与衍儿都一点儿未有察觉?”
“那倒也不一定,”水瑶光答道,“他们根本没挪动过分毫,自然难以发现,若是人再少些,连我也感知不到这许多混杂的气息。‘煞门’的人多为影卫,这寻踪匿迹的本事自然好些。我想,他们人数众多却又不出手,要么目标并非我们,要么就是想等我们完全睡下了再动手。”
“如此说来,他们的武功兴许并没那么好,但如此纪律严明一声不发,也不会是普通的强盗匪徒……诶?会不会是段掌门派来的人?”
水瑶光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追着小小来的,否则早该现身了。”
“也是……”灵衍蹙着眉道,“若他们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且想等我们精疲力竭时再动手,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可若真这样虚耗下去,那可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水瑶光面露忧色:“正是如此,而且在这密林里,我们四人皆使长兵施展不开,若对方有用暗器的高手,那就大事不妙了。”
暗器……江灵殊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荷包,里头尚有百余枚银羽针,她袖口亦藏了数根,以便随时应对。
若是给大家都分一些……她心内想道,随即又赶紧否决了这个念头,罢了,不成。
暗器这种东西,并非是只要习武就能会使的,以何种角度、多少内劲和气力相佐发出、距离远近……种种皆是学问——她这门功夫也是自小学起,大了后丢下了一两年,也不知还能不能用得好。
暗器大多淬毒,她的银羽针亦不例外,若是有人一不小心伤着了自己人,那就更是糟糕。
“既然那群人并非什么一等高手,我们四人倒是可以先出手打他们个猝不及防,接着两两分向两边而行,将他们亦分成两拨人,一来人少些,在这林子里便于打斗,二来也可防着他们聚在一处使出什么邪门的招式来。”
“好,”灵衍点点头,“若是之后都还安好,那就在出了林子后所见的第一户人家碰面……一路上也做些标记,好让彼此放心。”
水瑶光终于又笑了起来:“你想得周到。”又悄声问段小小:“小小,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么?”
段小小一直为了掩住她们的交谈而不停讲着故事,早已口干舌燥,忙不迭地喝了口水,用力点了点头。
自然,她们还得确定那群人究竟是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而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便是先假装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