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绕绕听着这话不像夸人, 可她段姐姐语气太温柔,反倒像无奈。
无奈又认命地说心上人是个小坏蛋。
苏绕绕疑惑:“坏你还喜欢啊?”
“嗯,”段思远点头, “也喜欢。”
对她来说, 闻遥是个坏人,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距离把握在闻遥手里, 她求之不得又有口难言。
可喜欢就是喜欢了。
人总会为某些美好的东西折腰,像喜欢一束花,为她清香、为她漂亮、为她娇艳, 尽管总会枯萎, 尽管根茎上带泥。
仍然喜欢。
苏绕绕年龄小。
这样的喜欢过于成熟, 她一双青涩的眼睛看不太懂。
门外大人推杯换盏、谈笑声响,苏父约了朋友在家里喝酒,小朋友待在屋里学习。
段思远看苏绕绕一笔一笔把空白的试卷填满。
时间过去了很久, 客厅里有凳脚挪动发出的剧烈声响,然后男人嘈杂的声音渐远。
苏父组的局散了。
听说这是他们工作任务完成, 所以小聚一下。
段思远没在意。
她往常会避开苏绕绕的爸爸,苏父平时也很少会遇到段思远。
今天是意外,她没想到, 却也没当回事。
外面忽然静下来,随着客人离散,门被狠狠一碰, 皮鞋哒哒的脚步声近了,房门被敲得“砰砰”巨响。
苏绕绕吓了一跳。
段思远去开了门, 门外的是四十多岁鬓发发白的老男人,他醉醺醺、脸红成了猪头, 大着舌头叫她“小段老师”。
他喝醉了,摇摇晃晃往人身上倒。
段思远说:“苏叔叔。”
她侧了侧身,苏父径直倾倒,往屋内动了几步,撑着靠门的桌子,看了眼被吓到站起来的女儿。
“绕绕啊,跟你小段老师学的怎么样啊?”
苏父混沌的脑子一晃神,清醒了一点,他似乎想要搭段思远的肩,段思远眼眸清冷,又让开了。
老男人跌了个趔趄,站稳后极力慈眉善目地看段思远,像开玩笑似的说:“小段老师不厚道,叔叔要摔了也不帮忙扶一下。”
苏绕绕面色发白。
她很怕她爸,因为她爸酗酒时会打人。
她年幼时只好躲在被窝里,听外面爆发的争吵和砸碗砸玻璃的声音。
段思远太冷漠的态度惹恼了他,苏父把人拖去餐桌前喝酒,嘴里胡咧咧,说什么“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
肥头大耳的人满脸通红,手劲很大,死死扣住段思远的手臂,把她摁在餐桌边的凳子上。
地上桌上满是香烟蒂。
酒杯潦草乱摆,一滩滩漏的白酒散发浓重的味道。
段思远没喝过酒,她也不准备喝。
苏绕绕跟在她身后,一面担心段姐姐,一面惧怕她父亲动辄打骂,躲在段思远身后,一双眼眸怯怯的。
段思远问:“苏阿姨呢?”
苏绕绕忙不迭去找,她妈妈可能在卧室。
其实找谁都没用。
段思远眼前这个男人喝醉了根本不讲理。
他手颤着给段思远倒了酒,还特意挑了个新的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大半杯。
“不喝呢,你今天就别走了,”他笑呵呵,喷着酒气,“嘿,我知道,你们这种读书人都看不起我…嗝,你苏叔叔是个大老粗,但是我手底下啊,是有…高材生的!”
“高材生,你晓得啦,名牌大学白毕业的!虽然我书读的不多,但是他们还要叫我一声组长!”
他拿出老前辈的姿态:“小姑娘嘛,姿态…不要端那么高…”
后面还有些话被冲出房门的苏母打断,那个矮墩墩的女人去揽她丈夫的手臂、企图掰开握着段思远手臂的手。
“哎呀你个遭鬼,又吃酒,吃酒还弄小段老师,你有毛病啊?”
被男人挥开。
场景很乱。
有碗碟被挥到地面碎成了渣,碎掉的巨响叫苏绕绕一下子红了眼。
段思远手臂被扯得通红发疼,触碰的地方密密麻麻泛上反胃感,她闻着空气里散发的酒味觉得恶心头晕。
段思远说:“行,那就敬叔叔一杯。”
再闹下去,段思远觉得没必要。
苏绕绕躲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扯着段思远的衣角,苏母叫她不要喝,苏父勉强松了手,戳着鼻尖,拦着要抢段思远手上白酒的女人,说:“让她喝,这么一点小酒怎么了!”
段思远抚了抚那一截被握地发红泛疼的手臂,顿了顿,杯子贴在唇边,劣质的酒精熏得眼睛疼。
她仰着脖子,过嗓子一口气干了。
脑满肠肥的男人眯着眼睛看她笑了:“这才对嘛!”
苏母捂着眼睛觉得没脸。
段思远说:“那我可以走了,是吗?”
苏母慌忙摁住身边醉的凳子坐不住要爬起来的男人,还不住跟她道歉,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满面沧桑的女人摸了摸钱夹,她囊中羞涩,钱包薄薄一点,可太过愧疚,她多给了钱,段思远没要,她把多的钱还了回去。
苏绕绕家境很一般,小姑娘还小,她爹还不靠谱。
段思远说:“阿姨,这不怪你。”
她面色冷漠发白,被酒精弄得浑身不舒服,却温言款款。
她摸了摸满心自责的苏绕绕垂下来的脑袋。
小姑娘在她面前总是一派天真,此刻眼睛红的不像样
段思远想,这样小的年纪,不应该看到这种的。
醉鬼被苏母扶去卧室,整个客厅一片狼藉。
骂骂咧咧声远了,逐渐被卧室门挡在房间里,只有一点点声响透出来。
苏绕绕哭了,小姑娘用手背抹着眼睛,脸上湿乎乎一片:“段姐姐,对不起呜呜呜。”
她太害怕了。
她不敢拦。
段思远抽了几张餐桌上的纸巾,屈下膝盖,温柔给她拭泪。
纸巾劣质,纤维沾了苏绕绕满脸。
“绕绕,不要哭,”段思远疲惫,却放轻嗓音,“你还太小,这件事情不需要自责,不能怪你。”
她有点晕,只好抿抿唇,冲苏绕绕笑了笑,“要好好长大啊。”
苏绕绕眼眶很红,眼泪没停:“那…等我长大了呢?”
她磕磕绊绊问,眼泪珠子猛掉。
段思远把纸巾塞进苏绕绕手心,摸摸比她矮一截的小姑娘的脑袋。
“长大了,就要担责任了,就要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了,知道吗?”
苏绕绕抽抽搭搭,觉得听上去就好难,可她看看段思远,她段姐姐温和平静,眼眸有光。
然后苏绕绕很难过点点头。
她说:“嗯,段姐姐,我知道了。”
段思远缓缓吐了口气。
她心闷得慌,她拿好自己的东西,站在门口回头跟苏绕绕挥手。
“绕绕再见。”
“段姐姐…再见。”
段思远没精力再安慰苏绕绕。
酒精入腹,她很不好受。
她走的失魂落魄,强撑着一口气。
想见…闻遥。
一眼也好。
***
闻遥跟她堂哥关系破冰了,沈中阳为了赎罪带闻遥去街上搓了一顿好的,又带人去了商场玩。
时已至凌晨。
摩托车呜呜生风。
闻遥脑海里还是他们一个娃娃都没抓到的惨样——一大篮子的游戏币呢!
闻遥气鼓鼓:“你怎么那么弱的,一个娃娃都抓不到!”
虽然他确实一个都没抓到。
但是沈中阳反驳:“说得好像你抓到了一样,你比我好哪儿了你就在这嫌弃我?!”
“我是女孩子,我可以不行,”闻遥任性起来,强词夺理,忽然眼珠子一转,话风阴损,“哥,看来你也不行哦~”
沈中阳:“……”
怼得别人无语,闻遥洋洋得意。
沈中阳气得要飙车吓他妹,刚拧两下把手,忽然被身后的闻遥戳了两下背。
“等等,你停车!”
闻遥拍他的背,语气有点急:“你快点停下!”
沈中阳不明所以停了车。
闻遥急匆匆翻身下车。
因为…
头盔下,透过透明的防风罩,她隐隐约约看见了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那儿的木质长椅上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非常眼熟。
闻遥模模糊糊看个侧影都要心头一悸。
湛蓝色校服、沉默安静、骨骼清瘦,段思远抵着公交车站牌睡着了。
这个时间点不对,位置也不对,闻遥走近前还在想,看错了?
可真是段思远。
她怀里抱着书包,眼睫闭合,乌黑纤长的睫毛下有大片阴影。
沈中阳跟在闻遥身后,一眼认出了段思远:“这不是你那同学吗?她怎么在这儿?”
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
沈中阳想,也不怕被人捡了去。
“段思远?”
闻遥叫她,伸手摇摇她。
实不相瞒,闻遥很错愕。
段思远才迷迷瞪瞪睁了眼 她喝了酒,头晕头疼,睡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浅。
周围没有让她有安全感的存在,她疲惫极了、晕极了,才控制不住昏了昏。
“你怎么在这?”
闻遥蹲在她身前。
段思远不讲话,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珠子看着闻遥,神情很委屈,可怜的像路边捡的小白狗。
她身上有酒味。
尽管很浅。
闻遥鼻子灵。
闻遥眉头一蹙,觉得段思远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出半夜喝酒这种荒唐事情的。
她才差不多呢!
闻遥觉得心烦又担心,躁得有点火,偏偏抬眼对上一双漂亮剔透的眼,段思远极浅的瞳色、眼角潮湿、眼尾洇红,她看着她。
她目不转睛。
她眸光温润。
这视线太直白又纯粹,闻遥心里的小火苗被吹熄了。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才问:“你喝酒了?”
闻遥问得温柔,比一开始的气势汹汹温柔了好几倍。
沈中阳最直观,想不通他妹子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段思远见被她发现了才笑。
她明明很注意了,都不敢张嘴,就是怕闻遥嗅到那些难闻的酒味。
闻遥见她傻笑,知道这算默认,心口像被烫了,莫名的情绪涌动。
“你为什么要喝酒呀?”
这得喝多少,闻遥觉得,怎么给孩子都喝傻了呢?
为什么?
段思远眨眨眼睛,她仰仰脖颈想了想,想到了罪魁祸首。
“他让我喝的。”段思远说话含糊,带着软绵绵的尾音,有点稚拙。
她皱着眉、耸着鼻,声音委屈,得能滴出水来:“他说,不喝就不让我走,还把碗砸了吓我。”
什么什么没头没尾的一段话。
闻遥给听懵了:“谁?”
段思远想了想,很认真:“一个…王八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