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从未如此绝望过。
除了勉强逃命, 他们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他看着自己救下的凡人往下掉，在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想过什么凡人还是修士。只想着能捞起来一个便是一个。
凡人如何？修士又如何？
在面对绝对的力量下, 他们还有什么本质地区别吗？
只可惜, 他还是没有救下绝大多数。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远处，远处城主府和几处要紧的产业还屹立不倒, 大阵光华闪动, 只是那里他们不可能进去。
“别看了，还不快走！”
小七用鸟喙啄了他一下，一下子将他啄回神：“我在前方带路，你赶紧带上人跟着我。”
“我……”曲靖抹了一把脸，他有些疲惫了。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
“你什么你，你们这些人族, 攻击我们妖族的时候可比这样残忍多了, 尸骨都会拿去炼制丹药呢！！”
小七叽叽喳喳的, 话里满是尖锐的敌意。
“我……对，对不起。”曲靖垂首道。
“说什么对不起, 人族……人族也有好有坏, 妖族也是……”小七叹了口气，“我们承了魔后的情，她救了我们不少妖族, 她不也是人族么。”
曲靖点头不语，小七见状, 又道：“行了, 现在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我们赶紧的吧！”
曲靖点头：“你说得不错！”
他回头看见许多的人流离失所，尽可能地用尽力气将他们聚拢起来，每朝着储真的方向进一步，他都觉得距离逃脱的光明更进了一步。
那里在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已经变成了希望所在。
正是因为希望所在，在看到大乘修士暴怒之下的攻击时，那种绝望感涌起得尤其痛苦。曲靖只来得将飞在前头的小七一把扑住，护在怀中。
抵御什么，结界什么，他已经完全想不到了。
救人是一种本能，蜷缩起来等待死亡，似乎也是一种本能。
只是他没有等来死亡，熟悉的结界落在他和一众人身上。曲靖抬起头，他看到那个魔族站在半空之中，修长的身形，漆黑的发和瞳，她站在那处，曲靖甚至不觉得那是个魔，那更像是一个神祇，庇护着他们所有人。
师映阳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又落在远处，那一击之下，这座城几是毁了，她护了很多人，却也有很多人都护不住。
师映阳转头看向祁月的方向。
祁月喘息着，她的身前是持剑的穆寻，她的目光从穆寻身上挪开，落在师映阳的身上。
她大口地呼吸，胸腔之中发出了近乎是神经质一般的笑声：“怎么，你以为你救了他们，就成了人族的救世主了么？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会将你视作神明？会感怀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这话不知是对穆寻所说，还是对师映阳所说，又或许都有。
也或许，祁月从未从当初走出来过。
“人啊，人性为何物，元姐姐，你是天上的神仙，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只会为利益所驱。利益在他们，他们就会为你而驱使，若反过来，他们便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祁月往前走了一步：“若是你不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穆寻挡在了师映阳的身前：“人性原本就不能被考验。更何况，我也不要求他们的回报。”
祁月静静地盯着穆寻，仿佛在看一个逝去的梦境。穆寻压低了点声音：“哪怕是你，祁月，你也经不起考验，你在牢中割我血肉，汲取我的修为时，不也与那些人一样吗？”
“那不一样！”祁月大声道，“我从未想过要伤你性命！我想要变强有什么错！我要强到，强到可以护住你……”
穆寻笑了一声：“所以你从我身上汲取灵力来保护自己？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祁月沉默着，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穆寻：“元姐姐修为恢复得这样快，可是也饮用了她的血？”
她见穆寻没有说话，又大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天下何不共饮此宴？”她拔高了声音，大声道。
“魔尊师映阳，血肉可助人提升修为！”
穆寻长剑朝着祁月而来，祁月笑得越发癫狂起来：“是了，诸位不必担忧，她的魔后修为不高，诸君大可拿下她的魔后。我在此起誓，若能抓住魔尊，我必与诸位共享魔尊血肉修为！！”
“师师！”储真一把攥住了师映阳的袖子。师映阳将她回护在身后，正要开口，却听一个男声扯着破落嗓子高声道。
“你个老妖婆！杀我人族！！是魔后魔尊救了吾等，救了这全城的零落散修和凡人。我曲靖在此立誓，若是我对魔尊魔后有一点歪心思，日后将魔尊秘密外传，我就被天雷劈死！！”
天空之中传来轰鸣雷声，倒真的是天道应誓。
曲靖一开口，公羊鸿与其他被救出的人和妖也纷纷发誓，一时之间天雷阵阵。
伍丹手中忙碌不休，低声道：“我的个乖乖，我还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随后他就看到自家师妹一下子跳了起来，扯着声音高声道：“还有我！我容千也起天道誓！！”
大概是因为此地起天道誓的太多，连天道都有些烦了，容千一开口，天道誓成的雷声就响了起来。伍丹一把拉住了师妹，低声道：“你是疯了么？谁知道她们出去后会不会将我们杀人灭口？”
容千则道：“你才是疯了不成，事到如今，我等发誓才有一线生机不说，更何况，两位姐姐都是漂亮的人。漂亮的人那必然不是坏人。”
伍丹咬牙切齿：“你这家伙，那合欢宗宗主也漂亮呢！你怎地不说她不是坏人？”
容千说道：“她面容狰狞，我看着她就不喜。不信你看。”
伍丹下意识地朝着容千所说的看过去，只见祁月果真是满面扭曲，那面容之上的情绪太多，看上去当真失去了此前仙人飘逸的模样。
伍丹打了个抖。容千则道：“你能逃出来，本就是靠着旁人，还能有机会去接触这样多的药材么？如今人家有难，那你还不帮衬么。”
伍丹低头看看满手的丹药，这些药材，那当然也是需要钱的，他们这种讨生活的小医修不是没有机会接触，但那要自己的师父给力，也要自己熬上很多年。他们要一边努力修行，也要不停地去给人诊治积累经验，那些高级的药材根本不可能落在他的手中，也不可能任意地让他们给那些不入流的散修们医治。
最好的医修，最好的药材和手段，那都是留给那些大宗门的子弟或是长老的。
“我们都已经是修士了，为何还要被分作一个三六九等呢？”容千道。
伍丹恍恍惚惚，说道：“是啊，我们都是修士了，为何……还要分作三六九等，甚至比凡人更甚呢？”
他抬起头，说道：“我也愿意以天道起誓。”
“诸位，尔等铭心自问，是谁庇护我等，又是谁将我等一视同仁！！！”曲靖高声道，他跑速极快，此前用作逃命的手段，如今尽数施展出来，倒成了极好的宣传的方式。
天雷隆隆，间或里有不少人的声音响起来：“我们依附极乐城中，如今确实魔尊魔后救了我等。既对方赠与我等新生，我等自当以生命以作回报。”
储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恍恍惚惚之间，抬头去看师映阳。师映阳的下颚紧紧地绷着，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少见的呆傻来。
……还，还有点点可爱……
储真忍不住笑了声，听到压低的笑声，师映阳低头，看着储真：“怎么……”
储真一边笑一边小声道：“你是不是有点开心？”
“开心……”师映阳疑惑地问道，“我哪里有开心。”
“可是。”储真的手抚上师映阳的唇角，“你笑了啊。”
师映阳顺着储真的手摸到自己的唇角，上面确实勾起了一道小小的弧度，似乎是开心的样子。师映阳转头，她看着天空之中，天雷鸣动，许多的人，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发出誓言。
大乘期的修士，若是愿意，她可以借助轻风，听清每一个地方的声音。
这些人知道她的秘密，师映阳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她的血肉是吸引力更大，但如今的情势，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被制作人丹，人族可以，妖族可以，魔族也可以。她无非是内里效果最好的那个。
她的修为已经很高，哪怕最后就待在魔族，也可保一时的无忧。她不担心，亦是不畏惧，甚至也做好了背叛的准备。
只是……
师映阳低着头：“只是，我也没有想到……”
储真看向师映阳：“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这就是民心所向。这便是种善因，得善果。”穆寻看向祁月。
祁月低声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定是要……”
穆寻眯起眼，高声道：“师映阳！！”
师映阳猛地抬首，却只看见穆寻严阵以待的背影：“带着人走。祁月……疯了。”
师映阳又转头看了一眼储真，她点了点头，双手一展，此前穆寻交到她手中的那个游影盒顿时扩大，当真如游龙一般飞腾而起。师映阳带着储真缓缓升空，她扫过这整个城，众人也都仰望着她。她觉得心底处有什么在流淌，冥冥之中，她自己都与这片天地勾连得更为紧密了一般。
师映阳定了定神，双手一张，开口道：“你们既信我，我自当不辜负。”
她念动咒文，一瞬间，发过天道誓言的所有人都消失无踪。她转头看向穆寻的背影。
“看什么看，小崽子快走，你妈又不是死了，还能给你撑腰呢！！”
穆寻的传音传来。
师映阳沉默片刻，低声道了句：“保重。”
随后，她拉着储真也消失在此地。
作者有话说：
穆寻：你妈还没死呢！可以给你撑腰！
师映阳走后
穆寻：呜呜呜，我刚才一定是帅飞了，崽崽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肯定帅到她了！
储真：你怎么想的。
师映阳：我觉得她肯定打不过人，说不定还会被那个疯子抓起来酿酿酱酱，有点担心。我打算给她找个帮手。
储真：……额…………有，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