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在那时候他才刚在血族争权夺利的战场上露面,如果说他选择一方势力投靠还好,毫无根据从头开始,简直是痴心妄想,没有谁看好他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血族。

  别说他想创建的领地居然是为人类的平等,要知道如今人类占据的领地少之又少,对比其庞大的数量杯水车薪,大部分人类只能在血族领地苟延残喘。

  更何况寻求一个人类的帮助,对于那时关系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血族来说实在太过痴心妄想。

  几乎是刚说完始祖就后悔了。当初魔法师选择了人类的阵营抛下他,为什么要奢望现在他会改变主意呢?

  但魔法师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想去做就做,一定会支持你。

  从他记事那天起,始祖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他对人类和血族的感官很复杂,短暂的前半生中只有人类对他好,也只有人类打碎了他平静美好的生活。

  他的同族只会厮杀,纯粹的利益关系也迫使他向人类更近一步,体会了更多的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他也迫切的渴求和平。

  与魔法师联手以后上位的第一年,他勉强爬到中层,受封爵位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摸爬滚打也有了一支自己的队伍,领地位置偏僻,不够富饶,贫穷时常缠绕着他,稍微有点儿权势的血族都看不上这片荒凉的地方,但好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地。

  他做梦都想抢一块来。

  后面的日子比起之前流浪好了很多,在争夺权势、土地与矿产时他在其中混的风生水起,一方势力崛起。也有得罪其他血族以后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时候,他就会去偷偷找魔法师,尽管魔法师学的光明魔法没办法治疗他,但只要听他哼唱摇篮曲,始祖就觉得比任何魔药都管用。

  他甚至有些眷恋这段时光,拖着疲倦的病体,捂着痛的要死的脑袋缩在魔法师怀里,往日嘴毒又爱嫌弃他的魔法师在此刻几乎是纵着他百依百顺,替他包扎伤口,给他喂血喂药,让他觉得他能牵扯魔法师的每一根神经。

  后来他夺得的领土够多了,魔法师的势力也起来了,他们在一起合计着就决定建立一个属于人类与血族共同的避难所。

  建立第一个营地时,始祖激动的好几天没休息,他带着自己信任的属下和魔法师商讨了很久,最终确立第一个隐蔽建立起来的避难所位置在较为荒芜偏僻的土地上,在其余血族还在抢夺人类,肆意屠杀时,魔法师已经将一部分人类悄悄转移到始祖的领地上。

  “我想建一所任何人都能进去的避难所,我大概会将传送锚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有需要的人都能通过锚点传送到避难所,躲避战争。”始祖在图纸上画着一座初具雏形的古堡,密密麻麻的线穿梭在每一间房间,大型的魔法阵贯穿整个古堡,随后他将图纸锁在柜子中,“不过现在,我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完全可以在这座城池中建造第一个营地,这个计划先不用着急。”

  魔法师眼里带着笑,鼓励着他:“我觉得很有实施性,完全可以改造成一个临时避难点,让来不及进入营地的人暂时躲在里面。”

  始祖满意点头:“真默契,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魔法师几乎动用了他在人类全部的势力,重新建设一番营地,购入大量物资,采购的魔矿全部用来营地建设,完美补足了始祖势力单薄,没有底蕴的弱点,帮他在各个势力中迅速立足。

  始祖在营地中开放了一片墓园,将养父母墓碑迁移到了营地之中埋葬好,也欢迎营地中的人类血族在此处葬下自己战争中逝去的亲人。

  始祖也偶尔来到这里,一开始规划的大小甚至还不够,后来扩建了几次,营地里的修葺需要时间精力,好歹解决了这个难题。

  后来始祖遇上了个年轻人,几次站在墓园外一副想上前搭话却不敢的模样,见过两三次后,始祖干脆朝他走过去。

  那年轻人还有些紧张,朝他躬身行礼:“伯爵殿下您、您好,我叫阿木!”

  始祖直截了当问道:“我看你来这儿三天了,有什么问题吗?”

  阿木挠挠头:“殿下,您这儿的墓地真是免费的吗?”

  始祖瞧着他:“是。”

  阿木像是松了一口气,咧嘴笑得开怀:“外面墓地卖的可贵了,我这一路奔波根本攒不下魔矿来,我爹说我住哪儿就把他葬在哪儿,在我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带着我去山上打猎,老是记不住回家的路,还要靠我一个七岁小娃儿记路,不靠谱对吧?”

  “他死的时候那么老了,我也不指望他能记路,把他埋在这儿,我努力打工租一套近一点的房子,过来多看看他。”阿木望着修葺得极好的墓园,叉着腰由衷感慨,“要是他知道再坚持三天能遇到您这么好的血族,他一定舍不得死。”

  没人舍得死。

  大家都在艰难地活着。

  始祖沉默了一会儿说:“墓园还缺个看守的,包吃住,你来吗?”

  阿木一愣,随后大喜过望:“谢谢您!”

  人类与血族共存的营地悄悄建立以后,仍旧有许多人类觉得这不过是虚假的骗术,只以为是跟其他血族的领地一样,把庇护作为幌子,人类的地位比牲畜还不如,但进去过后才发现这里一片净土,没有战争与魔法的痕迹,完全够他们安定生活。

  一个没有收获的秋天过去,接下来是凌厉的寒冬。为躲避战局将人类迁移到荒地,始祖很显然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人类虚弱的体质。经历过战乱纷扰,尽管短时间丰衣足食起来,大多数人的抵抗力都难以挺过寒冬,于是在整座城市之内创建供暖魔法阵就显得紧凑重要起来,尽管加班加点,可毕竟覆盖范围太广,是个麻烦事。

  始祖心里不免有些烦躁,他日日同魔法师算着该怎么节省开支,可怎么算都面临亏损,始祖知道,自从决定建立这个营地,就不可避免要往这个无底洞里面砸下无数魔矿。

  当务之急是供暖,始祖带着自己的护卫围着城墙一点一点勾画魔法阵,天气太冷,魔法师每每跟着出行都披着厚厚的披风,常常在外面一呆就是一整天。

  人手不够,到底是个麻烦。

  又工作到晚上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始祖回头,看到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局促地站在一边,他眉头一松:“怎么没回去休息?晚上温度这么低,你们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打头的一个青年立刻说:“能帮的!我们年轻人身体硬朗,抗造,只要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

  始祖还想说些什么,身后魔法师按住了他的肩膀笑了下:“他们想来就来吧,人类的身体也没那么弱。”

  始祖这才点头:“也行吧,你们跟着队伍挑担,修固一下挡风墙,方便里面立阵。”

  青年问:“能带人吗?”

  “可以。”

  青年眼睛一亮,立刻回头冲着街上居民楼大喊:“来帮忙!伯爵大人同意了!”

  而后,整条街陆续亮起星星点点灯火,照得璀璨。

  只是粗略看过去,每家每户都派出了人手过来帮忙,男男女女裹着紧实的衣袍,自己带着工具浩浩荡荡过来。

  始祖愣住了:“你们这是——”

  “这不是怕您不同意吗。”青年不好意思的挠头,“我们商量了很久,总觉得白住您的不好,也很感激您这样照顾我们,又想不到我们该怎么回报,只能力所能及的帮您。虽然供暖也是为了我们,但我们也做不到干坐着看您干活。”

  始祖无言,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同样坚定表情的面孔,忽然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知不觉中,他身后站了很多人。

  寒冬,并不寒冷。

  来年开春,虽说不上春暖花开,但也多了许多人气儿。

  始祖出来散步时看到了个矮矮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看着廉价,到处缝缝补补,头发扎着个灰扑扑的蝴蝶结,丑丑的。

  他招手让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迷路了?”

  朵朵笑得甜甜的,捧着朵花凑到他面前:“我叫朵朵,今年六岁。我没有迷路,是想给您送花!”

  她手上的是一朵丑丑的粉玫瑰,枝条上刺没拔干净,半边花瓣也已经憔悴的枯萎。

  但在彼时尚且荒凉的领地已经很难得,始祖在这里待了许多年,从来没见过娇嫩的玫瑰长在这里,只见得到漫天黄沙,苍茫大地。

  始祖伸手接了过来,朵朵立刻笑开了花,她正是换牙期,门牙光秃秃的,看得始祖也笑了下。他蹲下来:“为什么要给我花?”

  朵朵捧着小脸蹲在他旁边,脸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吸血鬼!你对我很好,对营地里的大家都很好,大家再也不用为下一顿能不能吃饱饭操心,也不用担心会有哪一天被吃掉!”

  她眼睛很亮,像一弯蓝色的清泉:“我们有了新家,我的妈妈就算长不出来新的腿,也不会死在逃亡的路上了。”

  这样年幼的小孩恐怕连死亡的意义都不知道,才能轻飘飘的说出死这个字。

  但始祖很快反应过来,不过是死亡每天都在发生,而朵朵见惯了。

  此刻让他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长不出来新的腿?”

  朵朵说:“是呀,自从妈妈没了腿,一直是坐在椅子上被推着走。”

  始祖又觉得哑口无言了,他抬起手,轻轻抚摸朵朵的脑袋,朵朵眨巴着眼睛往他怀里蹭,像抱住了初春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