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凶的瓦尔斯特愣住,他立刻改口,眼巴巴望着江屿白:“是我的错,我误会他了,您别生气。”

  他低着头,心里算计着开口:“我也是一时着急,突然被传送到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不认路,召唤兽还都受伤了……我怕这里会出现什么野兽,您就收留我一会儿吧。”

  江屿白不太想答应,原著里可说了这三王子保命手段有不少,性格也最为狡猾,常常让圣殿的人头痛不已。瓦尔特绝对能自己出去,但跟着他们就不一定了,希雅还在林子里呢。

  他刚想拒绝,便感受到一边的维达尔轻轻拉了下他:“大人,不如让他留下来吧。”

  江屿白回头:“嗯?”

  他心里猜测,这三王子到底是人类,主角不愧是主角,不放弃解救任何一个人,即便刚刚还身处险境,现在就立刻为别人考虑了。

  维达尔当然知道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但与其放虎归山,他更喜欢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免得这家伙尽出阴招算计人。更何况他们刚刚交过手,瓦尔特正忌惮着他,不会轻易使绊子。

  就听他说:“虽然他那只大型召唤兽受伤了,但我看他还能召唤些小动物,不管是找出去的方向还是探路都很方便。”

  原来是还有用?

  江屿白有些诧异,就见瓦尔斯特眼睛一亮,立刻接口:“对!我的召唤兽功能很全,保证用着放心!”

  江屿白勉强点头:“也行。”

  没从黑蛋那儿得知希雅的弱点,但他找到了维达尔,便打算将计划稍作更改先离开这里。瓦尔斯特立场不明,出去以后先打晕扔在旅馆里就行。

  瓦尔斯特倒是兴致高涨,一会儿拉着江屿白到处看风景,一会儿要去河边抓两条鱼烤了吃,给他秀一秀自己的手艺,简直把这当做旅行一样,与谨小慎微的艾尔格和心情沉重的黑蛋格格不入。

  他似乎对江屿白分外感兴趣,尤其喜欢观察平时始祖的习惯,或许是平日里在王城也肆无忌惮惯了,他并不知道收敛。

  偶然看见江屿白替维达尔上药,他也会开口:“您是始祖,为什么要亲自给他上药?他应该自己涂药。”

  维达尔抬眼看着他:“你还是一个人待着,别跟着我们。”

  他已经后悔让瓦尔斯特过来了,就应该让他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这个家伙。

  瓦尔斯特立刻乖巧闭嘴,保证自己再也不乱说话了。

  江屿白倒是对他的行为不太敏感,身边多一个话痨倒也习惯。

  毕竟不论是伊维艾尔格,还是今天刚碰到的黑蛋,都是出人意料的都是话痨呢。

  趁着瓦尔斯特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走,身边艾尔格小声说:“他好奇怪呀。”

  江屿白觉得艾尔格也算是根正苗红的那一类,属于还有救,于是回道:“离他远点就行。”

  艾尔格向来听他的话,立刻严肃点头:“噢。”

  他抱着黑蛋默默远离瓦尔斯特。

  瓦尔斯特浑然不觉,放走了差点被他折腾死的可怜小鸟,他蹦蹦跳跳回到江屿白身边,好奇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

  江屿白随口说:“夸你好看。”

  瓦尔斯特顿时立在原地,半晌脸上浮起几朵红云,半是羞赧半是期待地望向江屿白,小声问道:“真的吗?”

  “……”

  江屿白有点受不了他的视线,加快了脚步。

  平时喜欢粘着他的瓦尔斯特这时没有跟过去,反而刻意落后了些脚步。

  站在所有人身后的瓦尔斯特褪去单纯天真的外壳,他望着一边的维达尔,语气恶劣:“不仅身份低劣,思想低劣,连手段也这么上不得台面。你就是凭借这种手段留在始祖身边的?”

  “他脾气好不代表我脾气也好。”维达尔抬头望向江屿白的背影,眼神平静,“你要是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把嘴放干净点,别那么多废话。”

  最前面的江屿白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停下来,回头朝维达尔招手。

  维达尔对他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话是对瓦尔斯特说的:“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抬步往前走,绕过林木,就被一大片白色晃了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片洼地,密密麻麻的花朵拥挤地堆在里面。

  这样的密林里出现大片大片的白色花丛,很难让人不起疑心。江屿白认得这种花,先前在希雅手腕上他也见过这种花,白瓣黑蕊,是银莲花。

  花丛中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蛋一眼看到,语气笃定:“是梅莱芙,但希雅说不定也在附近。”

  维达尔观摩了下花瓣,随手摘下一朵:“这花没有攻击力。”

  “这儿魂体的能量太庞大了,可能是梅莱芙的魂体出了点问题,导致体内能量不稳定陷入昏迷,魔力到处乱蹿。”黑蛋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是不是只要趁梅莱芙昏迷悄悄动手就行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见那片白茫茫的花海扭曲了一下,仿佛浓墨重彩的油画被粗暴地划下一笔。

  花海外的江屿白厉声道:“别动!”

  来不及,触动到阵法以后花海中央的身影扭曲成一团团荒诞的色团,在白与黑的花海中分外突兀,那浓稠的色彩速度飞快爬了出来,江屿白眼睁睁看着它将黑蛋包裹进去,又蠕动到他面前。

  如同放映幻灯片般,另一个人埋藏至深的记忆出现在他面前。

  是一个小女孩模样的人。她抬头,差点让江屿白有对视上的错觉。

  梅莱芙有一对严肃忙碌的父母,一个骄傲温柔的姐姐。

  她们姐妹俩从小就因为出色的样貌和出众的才华闻名王国,父母对她们的期望很高,梅莱芙从有记忆开始就流连于各种课程与宴会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那甚至是她四岁的回忆。

  对于父母安排的课业无论是她还是姐姐都完成得很好,七岁之前她的日子仍旧是温馨与平淡的,转折就在七岁时,王国特意派了魔法师过来测验她们的魔法天赋与心性,魔法师一眼看中梅莱芙,发现她与生俱来对魔法的亲和,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而只比她早出生一会儿的姐姐却资质平平。

  父母半喜半忧,对梅莱芙更加重视,他们工作忙,便专门请了首席魔法师教授梅莱芙魔法,专门带她出席各种宴会认识更加厉害的魔法师,却疏忽了姐姐。

  梅莱芙生活被父母安排得很满,她在发觉姐姐的疏离以后曾主动找过姐姐,可每次都被冷淡的态度刺回去。

  后来她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回家,姐姐一见是她回来,便冷着脸直接将房门一摔,不愿意见她。一问才知道,因为姐姐没有天赋,父母甚至已经私下里联络好了几户人家准备联姻,姐姐得知消息以后气得闹绝食,父母却不管不问,要不是佣人给她灌食,她恐怕活不到现在。

  梅莱芙气了个半死,当即给父母写信痛斥他们所作所为,又把佣人叫过去全部骂了一遍,着重警告他们别趁着她不在欺负姐姐。

  累了一天的梅莱芙回到房间,看到床头放着朵小小的花,白瓣黑蕊,是银莲花。

  她心里的疲惫一扫而空,捧着花兴奋地敲姐姐房门,过了半晌才拉开一条缝,她推开房门一把抱住姐姐,说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身体僵了一会儿,没回抱住她,也没拒绝。

  梅莱芙抱了好久才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湿,她退了一步,才发现一向骄傲自信的姐姐在她怀里崩溃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第二天,父母回来以后就通知梅莱芙必须收拾行李离开,他们已经联系好圣殿的人,那边也同意让梅莱芙进修。

  梅莱芙当然不肯走,十来岁的姑娘梗着脖子和她爹吵了大半夜,最终不欢而散。

  她趴在姐姐腿上天真烂漫地说,要给姐姐带各种各样的花回来。外面的世界很美,有白白嫩嫩像铃铛的花,有长着金红色透明翅膀的精灵,还有会飞的鸟人,会打洞心灵手巧的矮人,行踪不定可怕的吸血鬼,还有穿着白花花修士服、严肃正经的修士。

  姐姐摸着她头发,说芙芙好厉害,见识过这么多姐姐不知道的东西。

  梅莱芙说,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如果姐姐喜欢她也能带姐姐一个一个去看,没有姐姐的风景通通不好看。

  姐姐不说话,只一遍一遍摸着她的头发。

  第二天母亲就找到梅莱芙,答应她一直到她进修结束都不会干预姐姐的生活,也愿意拒绝掉姐姐的联姻,同时对姐姐的培养也不会落下,梅莱芙才同意离开。她现在的力量太弱小,就算争取到一时的权利,也根本无法动摇父母想法,她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姐姐。

  可姐姐不知道,在她眼里是前一天刚答应她不离开的妹妹临时变卦要走,跟父母站在一起,她又成了外人。被背叛的怒火冲昏头脑,姐姐跟梅莱芙大吵一架,回到房间猛地把房门关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与敲门声,她死死把脑袋藏到被褥里。

  她没锁门,那道门轻轻一推就能进。

  可梅莱芙却没像那天晚上一样执着地敲门,非要她开才肯罢休,梅莱芙只以为她还在气头上,母亲催的紧,她急匆匆地走了。

  冷静下来的姐姐出了房门,就见早上还热闹的家里空无一人,她又被抛弃了。

  姐姐等了很久很久,没等到梅莱芙,先等来一个不速之客。

  后来梅莱芙回家时,发现姐姐身边有个怪人。

  别人都看不见,听不见那个怪人的声音,姐姐却经常小声跟怪人吵架,常常情绪激动被刺激得乱砸东西。

  家里的佣人都说姐姐病了,给父母寄的信里说姐姐是个神经病,要送去静养院疗养,尽快就医。

  ……也有人猜姐姐是中邪了,被黑暗神盯上,马上变成黑暗神的奴仆。这就更没人敢说,梅莱芙父母是高官,身居高位,被无数人盯上。他们从仆人讳莫如深的态度中察觉到异常,于是回来以后紧急将姐姐密不透风地关了起来,对外只称病,梅莱芙后来才知道父母整日给姐姐灌药,让她抄圣经,神父整日整日给她洗礼,一跪就是十天半月。

  梅莱芙等一个机会等了很久,才终于重新回到姐姐身边,她捧着束还带着露水的银莲花送到姐姐跟前,以为姐姐会像以前那样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最喜欢妹妹了,却没想到姐姐一把将那束银莲花扔在地上,麻木又带着恨意的眼睛望着她。

  她认出了那种情绪,名为嫉妒。

  姐姐一直深深地嫉妒着她,恨到发狂发疯,恨不得亲手弄死她。

  可梅莱芙没法用同样的想法面对她。

  姐姐太瘦了,短短一年掉了几十斤,几乎只剩一把骨头撑着,不规律的饮食与混乱的作息,常常持续到深夜的“洗礼”让她几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做噩梦梦到所有人都想害死她,醒来便是日复一日地跪在教堂,对着请来的神父忏悔。

  梅莱芙想带着她跑,却被她一把推开,无数咒骂的话语倾泻而出,她们就此决裂。后来在梅莱芙激烈争辩之下,父母终于放宽了对姐姐的看守,他们似乎也觉得姐姐无药可救了,梅莱芙想去找姐姐时,却发现姐姐一病不起。

  她急坏了,日日陪护在床边,再次握紧姐姐的手背时,被那硌人的手感惊到了,她学的魔法够多,能看出来姐姐体内的死气浓厚又阴郁。

  姐姐时日不多了。

  梅莱芙又崩溃又哀伤,绝望之中她想出去寻找已经归隐的大魔法师寻求解救之法,她一直陪护到姐姐醒来,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在房中看到了一大捧花立在中央。

  银莲花依旧那样娇艳动人,高高的花瓶里,满满插着白与黑。

  梅莱芙看了又看,伸手轻轻捏了下白色的花瓣,低头轻嗅那浅浅的芳香,爱怜地捧着花瓶,脸颊贴着瓶身,被那冰凉的温度冻得一哆嗦。就好像姐姐重病时手的温度一样。

  她想,姐姐是想跟她和好吗?

  梅莱芙重新回到姐姐的病床前,姐姐一反常态主动抓住她的手,说想让她留下来陪她。

  梅莱芙激动于姐姐回心转意,却又不得不解释她必须要离开,姐姐的身体太过虚弱。姐姐不说话,只用那双憔悴又无神的眼看着她。

  她只离开了半个月,家里的法阵传来异动的一瞬间她就立刻往回赶,消失已久的亡灵法师居然又重出于世,等到她赶回家时,只看到一片血流成河,父母、佣人、过来的宾客通通没了生机,站在一片血泊中的是她的姐姐,她瘦弱的身躯充斥着浓郁的亡灵气息。

  ……那是不属于她姐姐的力量。

  她瞬间崩溃了,却没想到姐姐实力变得如此强悍,她根本打不过姐姐,直到姐姐掐着她的脖子死死盯着她时,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姐姐想让她去死。

  在不知不觉中,姐姐已经恨上了他们所有人。

  她以为她要完了,没想到双生契约在她临死前瞬间被激活,姐姐松开手,梅莱芙直直倒下。她缓着身体的剧痛,抬头看到姐姐也捂着脖子,神情痛苦。

  这是大家族里防止兄弟互残而由长辈在幼年时设下的,一经激活就不会结束,同生共死,共享伤痛,一直到双方死去。

  姐姐疯狂地笑着,声音凄厉:“他们到死都想着你,居然还定下了双生契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提防我了?”

  无数凄凉阴暗的恨意如滔天洪水来势汹汹,信仰的崩塌就在一瞬间,连梅莱芙都没想到反噬来得如此之快,她身体里的能量胡乱冲撞,甚至没能有所反应就昏迷过去。

  醒来后她不见姐姐踪影,另一个身受重伤的血族捡到她,惊叹于她体内的魔力浓郁,当即决定让她受洗成为血族,本想等她体内魔力全部转换为黑暗以后便于吸食,没想到刚刚成为血族的梅莱芙难掩凶性,直接将那个血族撕成两半。

  清醒过来的梅莱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希雅关起来。

  梅莱芙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困囿在庄园里,一步都出不去。她被恨意拖着,压垮了直挺的肩膀,亲眼看着曾经的自己泯灭在雨夜。

  江屿白睁开眼,眼前仍旧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是跟希雅口中完全不同的版本。

  他抬头望去,花海中央梅莱芙仍旧在沉睡中,却睡得并不安稳,好像身处梦魇。

  其余人甚至还没醒过来,江屿白绕过他们,途径维达尔时只见他睫毛微动,慢慢睁眼。他只茫然了一瞬,很快清醒过来,跟着江屿白走到正中央。

  一路畅通无阻。

  维达尔望着梅莱芙说:“我们刚才看到的是她的回忆吗?”

  “对。”

  “那,”维达尔轻声说,“您打算怎么办呢?”

  江屿白没回答。

  想想就能知道不对劲,梅莱芙躺在这么大一片花海中央沉睡,为什么他们都醒了,梅莱芙却还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