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噩梦惊醒后,黎珀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下床,本想出去转转,岂料才刚打开门,门后就出现了阿强那张刀疤脸。

  黎珀:“……”

  他难以理解,为什么都凌晨了,还有人在他门外守着,看门狗都没这么勤快。

  阿强倒是一点都不尴尬,他没认出黎珀,只知道这是巴尔克让他重点看顾的对象。说是看顾,其实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要去哪儿?”阿强上前一步,拦住黎珀。

  阿强雇佣兵出身,人高马大,脸上又烙了块疤,光是站在那儿,就显得整个人凶神恶煞的,极其难以接近。而且他是新来的,只对巴尔克恭敬,此刻面对着黎珀,他压根不把人当回事儿,更别提有多尊重了。

  黎珀看在眼里,内心并不怎么在意。他连看都没看阿强一眼,只冷着脸开口:“出去走走,怎么,这你也要跟着我?”

  阿强板着脸,眼底满是不耐烦:“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别折腾了,赶紧回去睡觉。”

  黎珀本就心烦意乱,听阿强这么说,他忽然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

  黎珀作为一个omega,虽然身高在同性里算高的,但和阿强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可即便他下颔微微抬起,目光上扬,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人时,那人还是有种被俯视着的错觉。

  阿强也不例外,他被这目光凝视地心头一紧,下意识撇开视线,不再与黎珀对视。

  见阿强躲开视线,黎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旋即淡淡开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阿强,在合适的范围内,他会满足你。’这可是巴尔克亲口跟我说的。”

  “晚上出去转转而已,难道很过分么?”

  话音一出,阿强果然沉默了。其实一开始,他很不满意巴尔克的安排。他自视甚高,虽然还没正式加入污沙会,但在那些雇佣兵里,他地位却是数一数二的。巴尔克让他监视一个omega,这让他觉得很耻辱,只有废物才会去干这种活儿。

  而如今,这位看上去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omega,居然敢拿巴尔克威胁他,这让他倍感羞耻。

  更气的是,他还无法拒绝。

  “我跟着你。”良久后,他瓮声瓮气道。

  ……

  夜晚的实验基地就像个巨大的囚笼,黑夜则是那随时可能将其吞噬的猛兽。

  黎珀行走在空地上,身上洒满了月光,在他脚边映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阴影。如果忽略他身后那道更长的阴影的话,这副场景其实还挺好看的。

  研究中心高高地矗立在基地正中央,偌大的建筑外表竟没一块玻璃,也没有窗,只黑漆漆地立在那里,远远看,像一座住着恶魔的城堡。

  黎珀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他刚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阿强却突然出声:“别再往前走了,前面不是你能踏足的领域。”

  “哦。”黎珀从容地收回脚,转身折返回去。

  回程路上,黎珀也没放弃观察。他四处打量着,忽然有一瞬间,觉得头上掠过了什么东西。

  他仰头往上看,一无所获。就在他垂下眼,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树杈上,站了一只黑漆漆的鸟——那是一只乌鸦。

  确切地说,是一只被污染了的乌鸦。那只乌鸦通体呈纯黑色,嘴和脚都极为粗壮。打眼一看,好像和普通的乌鸦并没什么不同,但定睛一看,黎珀顿时寒毛倒竖——

  乌鸦紧紧盯着黎珀,那双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它,虹膜时不时闪过一丝猩红的光,在黑夜里分外显眼。一人一鸟对视久了,那双眼睛终于移开,紧接着,它扑腾了两下翅膀。

  下一瞬,黎珀倏然睁大了双眼。

  左边的翅膀底下,竟慢慢鼓起了一个包,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头钻了出来,斜插在那只乌鸦原本的头上,两颗头一起,一动不动地盯着黎珀。

  这还不算完,十秒后,右边的翅膀下面也鼓出了一颗头,就这样,三颗头一齐冒了出来,六颗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黎珀,每一颗眼珠深处都闪着猩红的光。

  黎珀:“…………”

  草,见鬼了。

  黎珀被这三头乌鸦盯得头皮发麻,虽然他知道这是污染物变异的结果,但乍一受到冲击,他还是有些受不了。于是他不再乱看,本本分分地收回视线,十分规矩地往前走。

  渐渐地,他离巴尔克给他安排的住处越来越近。黎珀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污染物后,才开口:“你之前见过我吗?”

  阿强一直沉默地跟在黎珀身后,忽然听见他开口,内心顿时有些戒备。他逐字逐句地咂摸透了,确定没有坑之后,才谨慎地回答:“没有。”

  黎珀看了他一眼,突然弯起唇角,轻声笑了笑:“你好像有点怕我。”

  怕?!

  一听到这个字,阿强条件反射地瞪起了眼。他脸色渐渐阴沉下去,面色不善地盯着黎珀。开什么玩笑,他居然会怕一个omega?别说这omega手里没什么家伙了,就是有,也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思及此处,阿强阴测测地笑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早被拿去当饲料了。”

  “饲料”指的是什么,阿强不言而喻。黎珀也并不反驳,他只盯着阿强,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既然你不怕我,那我问个问题,你怎么要思考那么久?而且……我看你好像也不是污沙会的成员吧。”

  当初在废弃工厂,匡风特意摘下阿强的面罩,看了一眼他的耳后,确认他没有纹身。虽然黎珀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污沙会有没有再给他文上,但没关系,赌一把试试嘛。

  光听前半句,阿强还能咂摸出不对劲来。可要是加上后半句,就触到了他的雷区了。自从越狱以来,他就为污沙会卖命,连一起出来的弟兄都死了无数个。他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却只达到了进入污沙会实验基地的门槛,无论他多么拼命,巴尔克都从未提过要将他提拔为正式的污沙会成员。

  这和他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即便阿强再有怨言,也不会傻到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他寒着脸,头一次没辩驳什么,只恶狠狠道:“你懂什么?!”

  黎珀一看就知道有戏,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你不该待在这里。”

  接下来,两人没再多言,各自沉默地走了回去。

  阿强继续看门,黎珀则躺回了那张冰凉的床板上。他以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侧卧着,大脑放空,脑海里不自觉播放起他在S区生活过的场景。

  江誉应该已经知道了吧,S区肯定会压下这个消息,那些alpha应该会以为他被撵回去了,又或者在出任务的时候一不小心死了。他没带通讯器出来,也没给匡风他们留言,现在想想,好歹朋友一场,至少该说一声的。

  ……所以,江誉会觉得恶心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把他恶心到了,他也许就不愿意来了,挺好的。

  他还没弄懂实验基地的布局,甚至连位置都没摸清楚,到时候S区的人来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想到那摞纸上铺着的密密麻麻的黑字,那些周密的计划就跟一根根尖锐的刺一样,扎得他喘不过气。

  别来了,他想。

  *

  次日一早,巴尔克就来了。

  说实话,当你一睁眼,看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时,那种感觉还蛮膈应的,就跟黎珀现在一样。

  他停顿一秒,旋即闭上眼,又缓了三秒钟。

  他想,他好像又做噩梦了。

  直到确认这不是梦境,他才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缓慢地坐起身,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巴尔克先生,擅自闯入别人房间这种行为很不礼貌。”

  巴尔克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盯着黎珀,闻言,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孩子,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已足够亲密。”

  黎珀扯了扯唇角,没什么表情道:“哦,是吗?”

  他翻身下床,盯着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巴尔克,淡淡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巴尔克和蔼地笑了笑:“孩子,该工作了。”

  ……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病房。

  瞳孔里倒映着的是一片纯白色,唯一有颜色的,是黎珀手臂上那一根极为粗长的抽血针。

  细长的软管缓缓抽出鲜红色的液体,那些源源不断的血液像没有节制一样,一股一股朝血袋涌去。

  200ml的血袋已经灌满了整整两袋,而正在进行的,是第三袋血。黎珀早上没吃巴尔克给他准备的早餐,只塞了两片没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虽然军用压缩饼干热量很高,但比起黎珀消耗的鲜血,这压根不算什么。

  黎珀本来正常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盯着那袋深红色的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早就知道,这是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必须要经历的步骤,这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第三袋血渐渐盈满,此刻终于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年纪不小,应该在这里工作很久了,等第三袋血彻底抽满后,他小心翼翼地为黎珀取下抽血针,然后贴上止血胶布。

  那三袋血被他拿在手里,就像捧着什么珍宝,黎珀眼睁睁地看着,白大褂那本来平静的眼底,逐渐散发出一抹炽热的、迷乱的光。黎珀毫不怀疑,再让他看下去,这人会不顾场合,一口亲上去。

  于是他轻咳一声,打断道:“我可以走了吗?”

  白大褂终于回神,那抹目光缓缓落在黎珀身上,眼底的炽热居然不减反增,只是那态度依旧是客气又冰冷的:“稍等。”

  他转身走出病房,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瓶药回来了:“血补丸,记得按时吃。”

  黎珀盯着那瓶药看了几秒,最终接下了。他拿着药瓶,刚要走出房间,却在和白大褂擦肩而过时,听见对方轻声耳语:

  “欢迎回来。”

  黎珀:“……?”

  这人还怪客气嘞。

  被抽了600ml血,到底是对身体有些影响的。尤其是黎珀在来之前注射过发情期延期特效药,那药本身就对身体伤害很大,多重刺激下,黎珀走路都晃悠悠的。

  他抽血的地点不在研究中心,而在研究中心旁边的一栋较矮的建筑内,阿强正在一层等他。

  黎珀头重脚轻地走下去,才刚站稳,就听阿强道:“先生让你去研究中心一楼找他。”

  黎珀有些困,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累了,要回去睡觉。”

  阿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眨一下眼,只顶着那张刀疤脸,以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重复道:“跟我走。”

  黎珀:“……”走就走。

  *

  研究中心一楼。

  上次那股浓浓的排泄物混合的味道给黎珀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这次他长了教训,特意问阿强咬了一瓶气味阻隔剂。

  巴尔克正站在一楼的角落,他坐在宽大的轮椅上,身边那根拐杖已经撤了。察觉黎珀来了,他招招手,让黎珀过去。阿强没再跟,而是识趣地站在了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黎珀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待他站定,视线范围内不可避免地撞入了数具白花花的躯体。近距离观察,那些身体上面都缠满了污染物,或黄或白的皮肤上沾满了深褐色的黏液,有些部位皮肉已经紫了,表皮下还时不时冒出几个凸起。

  黎珀一看这场景,就有些犯恶心。他移开视线,盯着巴尔克:“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巴尔克笑而不答,只冲着圈内抬了抬下巴:“仔细看。”

  黎珀不觉得巴尔克会做浪费时间的事,于是他勉为其难地扭过头,盯着这团已经看不出人样的躯体。

  污染物无孔不入,任何地方都可以寄生,譬如眼球、腹腔、甚至……下.体。黎珀本来还在漫不经心地看着,可当他看到那辣眼睛的一幕时,眉心还是狠狠地皱了下。

  他刚要移开视线,却无意间瞥过了那人的脸。

  黎珀的视线微妙地停顿了一秒。

  无他,只是这人有些眼熟罢了。

  不是金斯利那种眼熟,而是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种眼熟。黎珀目光微凝,仔细地回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花柳会馆。

  他还记得他有一次任务,提前和队友分开,分开之后就去了斯尔曼工厂,等他中枪回到S区时,江誉还特意为了这件事来找过他。

  江誉当时说,那两人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花柳会馆,时间是凌晨三点。

  S区的作战员再怎么拉胯,也到底比普通人强不少,寻常作战员很难在与人的搏斗中落下风,除非对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下手——也就是嫖的中途。

  思及此处,黎珀皱了皱眉:“他是S区的人。”

  巴尔克赞同地鼓了鼓掌,他注视着眼前这靡乱的一幕,浑浊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孩子,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对他下手。”

  话音落下,黎珀瞬间意识到什么——难道这也跟他有关?

  之前和金沐、兰登一起出任务,他们在黑市发现了污沙会的人,然后一路追踪,亲眼看见那人走进了花柳会馆。随后他们将此事上报给S区,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现在想想,黎珀的下一个任务,他的队友就遇到了这种意外,虽然这也和他们主动去嫖有关,但要是跟黎珀本人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可……这真的只是污沙会对S区的挑衅吗?

  不知为何,黎珀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污沙会的这种做法,也在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

  于是他没顺着巴尔克的意回答,只问:“污沙会在利用花柳会馆干什么?”

  巴尔克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而是沉吟着思索了几秒。几秒后,他无所谓地答道:“总得进点新鲜饲料。”

  他的目光短暂地在那些被圈养起来的人身上停留几秒,旋即毫不在意地离开。他看那些人的眼神,和看寻常的鸡鸭鱼肉没什么不同,仿佛他们并不是同类,而是不值一钱的猪狗。

  “新鲜饲料”这四个字,让黎珀的心脏不舒服地跳了跳。他沉默地把目光移向那些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花柳会馆,是在污沙会掌控下的屠宰场。

  花柳会馆位于垃耳角,是人类基地下城区最脏最差的街道,又位于基地边缘,没有人类基地高层愿意插手来管,更别提治理了,所以这里也成了臭名昭著的灰色地带,最典型的存在就是花柳会馆。

  能去花柳会馆嫖的,大多都是没有固定配偶的青壮年,他们的身体较寻常人更强壮、更有活力,而且没什么家属,即便突然失踪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垃耳角物资贫瘠,有些人一天都赚不到几个星币,绝大部分人有着生存、家庭双重压力,是不敢拿这么点钱去嫖的,只有那些得过且过,对未来不抱什么期望、游手好闲的青壮年,才会拿着微薄的薪水,去花柳会馆放纵一夜。

  而这,就是污沙会需要的对象,就是他们为这些污染物精心准备的“饲料”。

  很少有人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毕竟在垃耳角,死亡是很寻常的事。就算偶有误差,带走了有家庭的人,污沙会也能用些手段压下来——反正就这几个蝼蚁,不会闹大的。

  想通这点的黎珀不寒而栗,他想,还好他从没去过花柳会馆,否则不但得不到真相,还会打草惊色,引来污沙会更得寸进尺的挑衅。

  巴尔克像是知道黎珀在想什么,他笑着叹了口气,以一种悲悯的语气开口:“没必要同情他们的生死,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些人只是你的踏脚石,对踏脚石付出感情,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

  闻言,黎珀冷冷一笑,不予置评。他盯着那些痛苦到面容扭曲的人,随口问道:“另一个呢?”

  巴尔克知道他指的是两个队友中的另一个,他思考了一瞬,答道:“死了吧,很少有人能坚持超过半个月,也就是S区的人身体素质好,能在被寄生的条件下存活一段时间。而你眼前看见的这个,已经是这些‘饲料’里的佼佼者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黎珀耳边响起,那道声音清醒又平淡,只有说到“佼佼者”这三个字时,才有一抹微不足道的赞赏意味——而这抹鳄鱼眼泪般的赞赏,还不是对那些人的赞赏,只是对自己饲养的宠物终于能吃饱的欣慰罢了。

  在巴尔克眼里,人并不是人,只是他饲养宠物的工具罢了。而黎珀,也只是他利用的工具之一,他能耐心地坐在这里为他解答,完全是因为他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黎珀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他闭了闭眼,转而面对巴尔克,淡淡开口:“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巴尔克却跟没听见一样,没有丝毫动作。他久久地看着眼前的人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动轮椅,面朝黎珀的方向,开口询问:“孩子,你想知道S区的近况吗?”

  *

  S区。

  匡风心急如焚。

  他刚从人类基地下城区回来,身上还满身是伤。为了节约时间,他一边在白楼医护人员的指导下处理伤口,一边给黎珀发消息:

  【你最近很忙吗?该不会出S区执行任务了吧?下城区任务很危险,你这趟回来,下次就不要去了。】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约着见一面?有些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可是意外的是,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直到匡风的身体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没得到回音。

  匡风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他把伤口养好后,就频繁出入各大训练场、食堂,甚至还在omega宿舍蹲守了好久,企图得到关于黎珀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可谁成想,黎珀没蹲来,反倒蹲到了金沐。

  上次金沐主动找茬的事,匡风还一直记得。所以这次两人狭路相逢,匡风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金沐一眼,就准备绕道离开。

  可道绕了半路,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最终妥协地拉住了金沐:“你最近见过黎珀吗?”

  金沐似乎没想到匡风会这么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怔了下,才道:“没有,怎么了?”

  匡风苦恼地叹了口气:“联系不上了,之前不伦是什么情况,黎珀都会回我消息,可是现在,他突然不见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最近食堂和宿舍都没看见他,我担心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金沐对匡风也没什么好印象,可是架不住这是黎珀的事,虽然两人说开了,但是金沐还是无法对黎珀置之不理。思索许久,他道:“我知道有一个或许能联系上黎珀的人。”

  当金沐说完他的设想之后。匡风的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说谁?你没开我玩笑吧?”

  金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俩人很久之前就搞上了,你才知道?”

  匡风脸憋的通红:“我……”

  金沐见他这幅模样,内心忽然畅快了不少,他看着匡风,竟不由自主地觉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味道:“没事,你这种感觉我懂,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作战官大人?”

  匡风自动无视了后半句话,他梗着脖子,盯着前半句话反驳:“你说什么呢?!我对黎珀才没那种心思,我们是纯友谊。”

  停顿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来:“只有朋友走的最长远,这句话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每次看你纠缠黎珀,我都看不下去了,你那样只会把黎珀越推越远,谁……”

  “住嘴,”金沐脸色一黑,“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再跟你打一架?”

  匡风瞬间怂了:“别别别……那咱们一起找?”

  “……行。”

  *

  黑塔。

  匡风还是第一次进黑塔,非常紧张,手心都出汗了。金沐嘲笑他没出息,匡风白了他一眼,没戳穿他拳头攥得那么紧,连手背上的筋络都出来了。

  见作战官需要预约,这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而作战官除了要事之外一般不见作战员,也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于是,当他们看见通讯器上【通过】这两个字时,纷纷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先进。”金沐推了推匡风。

  “不,你比我精神力级别高,你先进。”匡风后退一步,把面前的一大片空地让给了金沐。

  金沐:“……”

  除面对黎珀外,金沐从来不是个啰里八嗦的人,于是他心一横,直接推开了房门。

  他和匡风一左一右,像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站在江誉的办公桌前,脸上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他们甚至想对江誉行个礼时,江誉冷淡地打断道:“有事说事。”

  匡风:“……”

  金沐:“……那个,作战官大人,您知道黎珀的下落吗?”

  金沐说出这句话时,也是蓄了十成十的勇气。要知道,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作战官大人的时间,乃是大忌,尤其是现在处于特殊时期,S区每个人都忙上忙下,压根顾不上一个没影了的omega。要不是黎珀跟他说,他和作战官大人是那种关系,他是打死都不会问出口的。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江誉开口,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空气。

  直接凝固了。

  一旁,匡风拼命跟他使眼色,金沐余光接收到之后,内心暗道不妙。就在他做足了准备,终于抬起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作战官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虽然金沐、匡风跟江誉接触极少,但他们都有所耳闻,作战官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们乍一看到对方脸上出现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内心都是十分紧张且惊愕的。

  就在金沐惴惴不安,甚至想主动下去领罚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只是那声音格外冷淡,没有丝毫温度:“问这个做什么?”

  居然是个反问句。

  刚才是金沐硬着头皮回答,这次该轮到匡风了。于是匡风上前零点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样,因为黎珀总是不回我的消息,我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

  他还没说完,余光就看见金沐的脸都黑了。

  匡风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等等,他是不是……

  那一刻,匡风想打开黑塔的顶窗,跨腿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江誉的脸,只死死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在他快把作战靴盯出个洞时,终于听见江誉开口了:“他没事。”

  话音一落,匡风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虽然他很想问江誉黎珀到底去干什么了,但那三个字就跟定心丸一样,让他没有丝毫质疑的想法。

  金沐悬着的心也松懈下来。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江誉的左耳上。见那里的耳钉还在,他瞬间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他就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从充满气的状态变成了扁扁一片,蔫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匡风和金沐也该走了。临走前,江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以后这种事别再来问我。”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

  匡风和金沐走后,房间内又归于冷清。

  办公桌上的文件有些凌乱,不复以往的整齐,这也说明,它的主人内心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平静。

  一旁的垃圾桶里,散落着数个被拆开的纸盒,难懂晦涩的专业名词排成一片,最深处还有一支带血的针剂。

  江誉坐在办公椅上,轻轻按了按蹙起的眉心。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计划案,眼底表情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打开感应门,朝里走去。

  单人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单肩背包,是黎珀常用的两个背包之一,另一个被他带走了。背包内,有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件东西。

  通讯器、几件衣服、没喝完的营养液……甚至还有他注射完发情期延期特效药后,留下的纸壳包装。

  江誉视线停留在上面,想起了上次在白楼那场偶然的相遇。

  当时他还在生气,没想好要怎样面对黎珀,没想到那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至于黎珀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他并不全信。

  黎珀的通讯器被江誉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已经没了那人温暖的温度。他解锁打开,没什么表情地看完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即便他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也自然没错过,匡风和金沐新发的那几条。

  不仅如此,还有几条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兰登,羊光,诺亚……

  江誉烦躁地蹙了蹙眉,他注视着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样东西,忽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姿态,没泄漏一丝情绪。

  *

  “不想。”黎珀想也不想地回答。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不必试探我,你要是真想告诉我什么,绝对早就说了,不会以这种方式问我。”

  巴尔克被戳穿,脸上也没有丝毫尴尬的情绪,换句话说,他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早就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了。终于,他推着轮椅,说道:“好孩子,回去休息吧。”

  黎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后依然跟着阿强。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阿强的存在,完全能把他当作一个隐形人处理了。就在他好好地走着路时,身后的阿强忽然几步走上来,开口:“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黎珀没回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问我你伺候我伺候的到不到位,要不要给我换人。”

  话音落下,阿强脸色果然变了。他太阳穴青筋跳起,脸色都隐隐发青了:“……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挺好的啊,不用换。”黎珀随口道。

  “……”阿强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放慢速度,又缀在了黎珀身后,“算你识相。”

  黎珀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没接话。他踢走了一颗路边的石子,忽然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阿强:“对了,先生为什么一直不提拔你?我觉得你能力还挺强的。”

  阿强闻言轻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介意我是星际监狱出来的吧。”

  黎珀声线有些惊讶:“星际监狱?”

  阿强“嗯”了一声:“监狱长是污沙会的人,他有时候会挑选一批囚犯出来,跟我们许诺以后跟着污沙会干,钱和权都有,于是我们就来了。”

  黎珀突然想到什么,微微一皱眉:“你们不是雇佣兵吗?”

  “瞎,也就你信,污沙会的包装罢了,”也许是因为黎珀在巴尔克面前说了他的好话,如今的阿强终于肯给黎珀一点好脸色,“污沙会的武装很少,资金来源都投入到了污染物身上,那些雇佣兵压根雇不起。但是星际监狱里的,都是些杀人犯,他们胆子够大,在豁出去的情况下不比雇佣兵差。”

  “原来如此,”黎珀附和道,“那你之前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

  “我妻子被杀了,”提起妻子,阿强的脸上划过一抹罕见的悲痛情绪,“于是我就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大卸八块,抛尸到了护城河里。但是那贱人和上城区有点关系,我杀了他之后不久,就被星际监狱的人抓起来了。那些人狼狈为奸,不配为官!”

  “嘶……”黎珀忽然记起来,他好像也干过差不多的事。

  直到这时,他才同情地看了阿强一眼:“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加入污沙会的理由?”

  “嗯,”阿强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污染物没有感情,不会做那些恶心人的事,甚至可以进化人类,让人类获得只有污染物才能得到的能力,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一定,”黎珀没有再附和,他平静地看着阿强,说道,“人类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他有感情。虽然这些感情可能会被滥用,但整体上,我们是能从中受益的。污染物没有感情,所以它会被污沙会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没有人能不被反噬。”

  阿强愣住了:“你……”

  黎珀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道:“但是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我已经到了这边,那我自然会支持污沙会的所作所为,争取到时候不被反噬。”

  阿强彻底被这一番无耻的言论惊呆了:“你真…………”

  “行了,我要休息了,你继续看门吧。”

  下一秒,随着“砰——”一声巨响,门在阿强眼前被关上了。

  阿强:“……”

  门内,黎珀并没有睡意。

  抽血过多让他浑身都有些乏力,他把手里的药瓶随意扔在桌子上,准备盖着被子小憩。

  可下一瞬,他却停住了一切动作。

  他盯着手里的被子,大脑却在回忆着刚刚扔药瓶的动作——

  不对,声音不对。

  那个白大褂告诉他,里面是“血补丸”,可如果是丸状药品,在扔药瓶时,内部一定会出现“哗啦啦”的声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听见了几个药丸的滚动声。

  里面绝对有其他东西。

  思及此处,黎珀不动声色地拉上了被子。他闭眼假寐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半小时后,伸个懒腰出了被窝。

  他在这儿住了几天,早就摸清了这里有监视器的地方,也极为迅速地找到了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死角。

  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随手拿过药瓶,背对着监视器的位置拧开药瓶,拿出一片药,假吞了下去。

  凉水下肚,他垂下眸,看向掌心。

  那是一张标记了位置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