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珀额头不知何时浮上了一层薄汗,鬓角全湿了。他微喘着气,下巴靠在江誉肩膀上,甚至还有力气笑:“长官,您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奖励我?”

  他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差点变了调,不得不抓住什么来缓解。抑制剂包装的四角锋利又尖锐,他指腹重重掐在上面,很快被刮出一道白痕。

  这抹疼没白受,终于把他快要飘上天的灵魂拽下来一点。黎珀疲惫地阖上眼,再没了那股喋喋不休的劲儿。

  直到这时,江誉才淡淡开口:“去哪儿了?”

  黎珀难耐地咬紧唇瓣,额头抵在江誉脖颈处蹭了蹭。他动作带着点讨好,但嘴却跟他现在一样硬,愣是一声没吭。

  气氛诡异极了,毫不违和地分裂为两半极端。一半冰冷,一半炽热,明明分界线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融不到一块儿。黎珀久久不说话,只是摇头,还有点发抖,像是在害怕。江誉侧眸一瞥,最终没再问什么,只收回视线,淡淡垂下眼。

  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漫长到连黎珀都觉得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惩罚”。姜还是老的辣,论沉稳和耐心,他都比不上江誉,只能缴械投降,被迫招供:“……黑、黑市。”

  “去做什么?”江誉平静地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下一秒,湿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地点上了他的唇瓣,黎珀不着痕迹地靠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只一瞬,江誉脸色微变。

  *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黎珀一人,他盘腿坐在床上,低头捣鼓着终端。

  光屏悬浮在半空中,蓝色的数据流交织纵横,布满整个屏幕,其中还夹杂着几条突兀的彩色色块——没办法,二手货都这样,能用就很不错了。黎珀不甚在意,他取出芯片,嵌在终端接口里,按下解析按钮。

  五分钟后,解析完成。

  黎珀掀起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有些好奇这芯片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随着数据流的重组构建,一个半分钟的视频逐渐呈现在黎珀眼前。

  视频场景单调又刻板,像是某种科研场所,又像是某类医疗手段极为发达的大型医院。黎珀聚精会神地看着,似乎都能闻到视频里传出来的消毒水味儿。

  忽然,镜头一转,拍摄角度倾斜了九十度,从对准墙壁变成了对准房间中央。

  随着视野逐渐拓宽,黎珀的好奇心也被慢慢提起,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眼眸猝不及防地睁大——

  这……怎么会?!

  只见一间九十平米的房间内横躺着数十个小型营养舱,这些营养舱外壁插满了管子,不同种颜色的液体顺着管子流进流出,齐齐灌入进舱体内,扎进舱中人的血管中。

  但这并不是最令黎珀震惊的,真正令他愕然的,是躺在营养舱内的气若游丝的生命——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些五岁以内的孩童。

  这些孩子挤在长度不足一米二的营养舱内,浑身上下插满了透明软管,不明液体顺着管道涌进他们幼小的身体里,流经之处鼓起一个个脓包,脓包里面还有东西在细细密密地蠕动。他们面容青紫,身躯发黑,浑身都在颤抖,像是陷进了痛苦的深渊中。

  ……

  最后十秒,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台营养舱前,低头辨认着监测数值。确认尸体死亡后,他面无表情地按下销毁按钮,营养舱内的躯体随着血花爆开而消失在原地。

  视频就此结束。

  “……”

  光屏熄灭,黑色屏幕上映出黎珀一脸愣怔的神情。他直直盯着光屏,五指攥得死紧,仿佛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良久,他颓然松了力道,仰躺在床上,胸脯不住起伏。

  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要把芯片交给他?难道这也是污沙会的手笔?……不,这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那些孩子们还活着吗?

  这些谜团就像一片灰蒙蒙的雾,只靠黎珀自己根本走不出去。他曾经也想过芯片里面是什么,却没料到里面的场景会令他如此恶心反胃。

  ——要告诉江誉吗?

  答案毋庸置疑,现在也只有他能阻止些什么了。

  黎珀脸色一冷,忍着腰腹的酸痛跳下床。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猜测江誉早就睡下了。但黎珀不想耽搁时间,还是走到隔壁,抬手敲了敲对方房门。

  没人应。

  黎珀觉得古怪,他不信邪,又敲了两下。

  还是没人应。

  短暂的沉默过后,黎珀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不就是蘸了一点,让他尝尝吗,至于这么生气嘛。而且他话也没说错啊,江誉弄出来的,他不尝谁尝。

  黎珀已经记不清当时江誉的反应了,只记得他很用力地攥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扔回了房间里,然后就再也没跟他说过话。现在看来,是真生气了啊……黎珀挠了挠脸,有些心虚,但正事要紧,他还是鼓起勇气,又重重敲了下房门。

  依旧无人应声。

  “……”

  事不过三,黎珀耐心耗尽,转身往回走。然而就在他抬起脚的前一秒,客厅正门处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

  ……?进贼了?

  黎珀立刻停住脚步,竖起耳朵,猫一样谨慎地盯着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抹挺拔的身影背着月光走了进来。瞥见那道人影的一瞬间,黎珀精神顿时松懈下来,但物极必反,他一不小心松懈过头了,竟忘了跑,只像根木头似的在那里杵着,等着被江誉抓包。

  江誉没开灯,也没注意到卧室门口多了个人。直到走近,他这才捕捉到一抹拔腿就跑的身影。他顿了一顿,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条件反射地攥住了那人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那截细瘦的腕骨。

  只一瞬,他又反应过来,于是松开力道,改为把人抵在墙上,将那对手腕反折在身后。

  “……疼。”黎珀脸颊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表情心虚又委屈。他挣了挣,不但没挣开,后背还覆上来一具冰冷的身体。

  江誉觉得好笑,他贴着黎珀耳朵,冰冷的唇瓣轻轻碰了碰那枚耳钉:“来我房间干什么?”

  “来找你。”黎珀不敢造次,乖乖回答。

  江誉瞥他一眼,淡淡陈述:“现在是半夜。”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黎珀头摇的像拨浪鼓,“放开我,我有正事跟你说。”

  “……”

  江誉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但总算放开了他。他推开主卧门,语气平淡道:“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