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天,但江誉却莫名觉得,他从黎珀的眼睛里看见了星星。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最终移开眼,看向地上作战员的尸体。

  狄开死状极其凄惨,他身中数枪,腹部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圈黑色的虫卵。虽然他死了,但体内的寄生种还活着,正在啃噬他的血肉,吃空他腹内的脏器。

  黎珀顺着江誉的视线看向地面,目光触及尸体的那一瞬间,他神色瞬间冷了几度,但转瞬就又恢复正常。他凑上前,手指攥住江誉的袖口,声线不稳道:“他……真的没救了吗?”

  江誉淡淡地“嗯”了一声。

  黎珀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凑近江誉,上半身都快贴上他的手臂,看上去十分缺乏安全感:“长官,羊光跟你说过吗,我们遇到了袭击。”

  江誉默许了他的靠近,他没侧头,只垂下眼,看向狄开腹部的寄生种:“没。”

  紧接着,黎珀放下心来,向江誉简要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为了维持娇弱胆小的omega人设,他只能瞒下他杀人的事情,把一切都推给另外两人。至于狄开最后是怎么死的……那自然是发现被污染物寄生后,崩溃自|杀的。

  狄开肩膀和腹部的弹孔可以解释为在和袭击者的缠斗中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太阳穴上的弹孔就更简单了,是他自己弄的。毕竟当初2号训练场的事情不少人知道,江誉对污染物寄生的态度有目共睹,与其被人毫无尊严地枪毙,不如自己动手,还能体面一些。

  就在黎珀酝酿着说辞时,江誉忽然问道:“害怕吗?”

  “……”黎珀眼睫一颤,他垂下头,敛下眼底的情绪,放轻声音道,“……一点点。”

  虽然嘴上说着一点点,但他扯住江誉袖子的手都在发抖。江誉沉默一瞬,没再问,只往身侧看了一眼。

  ……

  袭击者的尸体旁。

  “长官,就是他,”黎珀皱起眉,有些委屈道,“我当初藏在这里,他从身后扑过来抱我,嘴里还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奇怪话。我只有一把匕首,压根打不过他,还被他揍了一顿。要不是后面我队友及时赶来救我,我就……”

  此时,江誉盯着袭击者头上被打碎的带血的防弹头盔,心底忽然闪过一抹异样。黎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他视线看过去,心下陡然一紧,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就在江誉发现不对劲的前一秒,他忽然垂下头,将脸埋在江誉肩上,极小声道:“长官,我害怕。”

  江誉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他拧紧眉心,却在感知到肩上的濡湿感后一僵。黎珀的胃部被男人锤了好几拳,不用看就知道那里肯定青紫一片。方才,他毫不犹豫地使劲按了一下,下手丝毫不手软。

  生理性眼泪夺眶而出,黎珀把脸埋在江誉肩上,流的眼泪很快就沾湿了对方的军装。江誉的注意力很快被移走,他侧身拉开黎珀,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哭了?”

  黎珀眼眶微红,连眼尾都被晕染上几分红意。此刻,他泪眼朦胧地看向江誉,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江誉垂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十分复杂。

  他很少有不擅长的东西,但如何跟omega相处就是其中之一。不管是进入S区前还是后,他都鲜少跟omega接触,更别提进一步相处。在进入S区后的那五年,他唯一能跟omega扯上关系的事就是边庐拿他的血液样本去匹配契合度,甚至连omega的名字,他都只能叫出黎珀一个。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江誉潜意识里觉得,omega柔弱、胆小、需要保护。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像对待S区的alpha一样对待黎珀。在他眼里,黎珀虽然骄纵、任性、得寸进尺,但也敏感、脆弱、善良懂事。

  就像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黎珀会哭。明明对方的演技算不上高明,哭得也很假,但江誉还是信了。黎珀拙劣的手段瞒不过调情高手,但却能骗过大名鼎鼎的作战官大人。

  此刻,在AO关系中一片空白的江誉只能无奈地抬起手,帮黎珀擦掉脸上的眼泪:“没事了。”

  黎珀眼泪流得更凶,他忽然走上前,撞进江誉怀里,把下巴搭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他。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时和江誉拥抱,也是他人生二十几年头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拥抱别人。他不想让江誉发现他眼底的虚伪和算计,更不想看清江誉脸上的任何情绪。

  他只能无耻地通过这种方式去逃避。

  下巴搭上江誉肩膀的那刻,他眼泪瞬间停了。透过江誉肩头,他看向另一个袭击者的尸体,眼底一片漠然。

  江誉身形一顿。黎珀是个omega,身体要比alpha软得多,在撞上来的那一刻,他没感觉到疼,只触碰到了对方鲜活又激烈的心跳。

  蓬松柔软的黑发蹭上江誉的侧脸,对方的温度透过作战服传递过来,让他指尖一僵。他想过要推开,但最终却没这么做,只垂下手,任由黎珀紧紧抱着他的腰。

  良久,趴在他肩上的omega终于开口:“长官,你真好。”

  “嗯?”

  黎珀没理他,只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有你不想标记我,除了你,其他alpha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还有人上来就要咬我腺体,我不明白,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就只有腺体这一个器官吗?”

  “一群精虫上脑的傻……傻帽。”

  冷酷地总结完后,黎珀松开江誉的腰,从他怀里退开。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但他仍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擦完后,他没注意到江誉越来越沉的眼底,只看向另外一具尸体:“长官,要过去看看吗?”

  江誉这才收回那抹情绪不明的视线,淡淡点头。

  最后一具尸体被捅得看不出人形,浑身上下像一滩腐烂的肉泥。遍布的弹痕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连黎珀都有些不忍直视。男□□头紧握,但依旧能从掌根处瞥见玻璃瓶的下半部分。当初黎珀就是看见这个,才对狄开起了疑心。

  他还维持着被黎珀踩偏脸的姿势,从这个角度,能较为清晰地看清他耳后的黑色沙漏。黎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誉的表情,却发现他面色并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黎珀遗憾地收回视线。

  江誉拿过黎珀的匕首,挑开尸体的手掌,把玻璃瓶剜了出来。忽然,黎珀眼尖地发现从里面窜出来一只黑色的虫子,正往他这边跳。

  黎珀猛地后退一大步。

  他可不想被这玩意儿寄生。

  下一秒,那虫子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江誉站起身,扔掉匕首,淡淡道:“走了。”

  黎珀愣住:“那这些尸体……”

  “会有人来处理。”

  黎珀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下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长官,我们不再去看看那座尸堆吗?”他记得那些尸体上有针孔来着。

  “看过了。”江誉言简意赅地答。

  说完后,他拿出通讯器,召唤星舰。

  黎珀没再反驳,他乖乖地跟在江誉身后,没再多问一句话。

  忽然,身前人停住脚步,问他:“怎么不直接给我发消息?”

  黎珀脚步一滞。他猛地抬头看向江誉。江誉却没看他,只背对着他,微微偏过头问话。

  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心虚与慌乱。应该是错觉吧,他想,江誉应该只是随口一问,他要是真发现了,怎么可能现在才试探。

  想到这里,他垂下眸,声音放得很轻:“怕你不来。”

  江誉一顿。

  “你之前都不回我。”黎珀声音更加委屈,他上前几步,绕到江誉身侧,盯着他的眼睛开口,“如果我不让羊光去叫你,你会来吗?”

  细碎的光芒洒在他眼底,浅茶色的瞳孔被阳光映得颜色更浅。他专注地看着江誉,眼底逐渐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会吗?”

  江誉盯着他,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良久,他移开视线,不冷不热道:“也许。”

  话音落下,黎珀幽幽地看着他,脸色忽然又垮了。他不再理他,只专心走自己的路。

  登上星舰后。

  江誉选了个靠里的位置,黎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

  虽然如此,但他并没有要和江誉说话的意思,只抱着胳膊闭上眼,靠在座位上假寐。

  半分钟以后,他睡着了。

  他的头一点一点,额头都快要垂到胸口。星舰穿过对流层,舰体一阵晃动,他也在此刻被晃醒。

  确切地说,他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他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旁边瞥了一眼,又下意识凑上去,靠上对方的肩。

  不出一秒种,他又睡着了。

  江誉:“……”

  黎珀头越垂越低,到最后快要躺倒在江誉怀里。江誉有些头疼,但又不能将人推开,只能抬高他的头,让他靠回肩上。

  就这样,黎珀睡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