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断断续续下雨。天色总是笼罩在一种低沉的雾蒙蒙中,街道上大雨滂沱,冷飕飕的,原本就人烟稀少的中心区这下子人更少了。

  房东大爷家里屋顶上的墙角去年就有缝隙。但是去年D13区天气恶劣,很少下雨,更多的是干燥天气,于是便忘记这桩麻烦事情了。

  这回连下了几天,房屋内部的白色墙壁都被从屋顶洇下来的雨水染绿,潮湿得发霉了。

  D13区物资稀缺,房东大爷特意去隔壁的D区购买了修墙需要用的材料,前天让余固帮他把修墙用的水泥等材料搬上了楼顶。

  “房东大爷年纪大了,本来他和他儿子都是在边境做生意的,从D区进货,再卖东西卖到这边,偶尔还会从这边捞一些金属矿石,废机械转到隔壁回收。”

  “但自从他儿子前几年死在了边境,大爷也就回来了。”

  今天没下雨,天气变晴朗了。修理店没有比较急的订单,余固把沈恪拉到隔壁给房东大爷帮忙修屋顶。

  沈恪走进了房东大爷的家里,首先注意到的是放在桌子上的几个废弃的通讯器,看起来应该是准备要卖到隔壁D区回收的。

  “茂叔,我给您找来了一个帮手,他干活比我机灵多了,您看成不?”余固说道。

  茂叔正在看报纸,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走到他面前的余固,侧了侧身子又看向余固身后跟着的少年。

  他把余固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问:“这还是你上次想敲诈不成反被敲诈的那个新来的有钱少爷吧?”

  余固点头。

  茂叔之前只是听说修理店多了个新来的被放逐者,但没见过面。

  他把余固拉得更近,用更低的声音再次问余固:“我知道你不是纯粹被他吓唬了才让他住你家吧,观察出他身上有多少钱了没?”

  余固想起了伤心事:“有个屁钱啊,六铜币都没有,您也别惦记了,人家给你干完活,还要给我干活呢。”

  茂叔甩开他的手,不赞同地看向余固:“人家那是给你干活吗?要不然怎么修东西要收别人一把二手的手槍呢,对你来说有个屁用,你连包水泥都抬不起来。”

  余固注意到沈恪一直站在桌子边上看茂叔捡回来的那些通讯器废品,他推了推茂叔,说道:

  “我知道我很菜,但茂叔,你放在那桌子上通讯器旁边的那个手办,要卖掉吗?”

  茂叔回头,看到了沈恪拿起了一个通讯器垂着眸端详,他不在意地把目光滑向了旁边的小物件。

  “你说那叫啥?手半?什么鬼东西?那玩意像是小孩子玩的,我打算找人重新上漆捯饬得漂亮点卖给隔壁的小孩子,怎么了?”

  “你看那手办都没穿多少衣服,卖给小孩子不太合适。”余固嘿嘿笑:“要不便宜点卖给我这个成年人吧?成不?”

  茂叔甩甩手:“给你大爷修好房子再说。”

  他转身看向了沈恪,上下打量沈恪。

  ——这小伙子个头真高,但也挺瘦,脸色苍白得像是被抽了几管子血。

  看上去能干体力活吗?余固这是给他找的这叫什么帮手啊?

  “小伙子,你之前干过这种体力活吗?”茂叔问。

  沈恪把一个通讯器放在手里颠一下,开门见山:“修好了把这个给我。”

  “事先说明,我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这话说得……应该是听到了刚才他和余固说的话。茂叔慈祥地呵呵笑道:“年轻人,你先修好再说吧。”

  看起来没什么力气,自大的口气倒不小。事情还没开始做呢,就先要上报酬了。

  他倒不信能成功。怕是连怎么和泥都不会。

  -

  茂叔猜得没错,沈恪虽然苦吃得不少,但没干过这种体力活。

  修房子不比修机械,后者主要靠脑子,手上的力气用得少。

  “嚯,裂这么长的缝,茂叔也是真的懒,要是之前赶紧修了,现在都没这破事。”

  余固把拎上来的工具放在了墙角,看向还在观察状况的沈恪。

  “修墙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水泥和那什么粉,还有那啥灰,混合在一起好像有比例的才能糊墙,你试试看是什么比例。”

  “我也不会这些,你弄好了叫我啊,我先回去捯饬我的手办了。”余固扔下这句话便走人了。

  沈恪蹲下来,先认清那些摆在角落的粉和灰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些是建筑工地民工做的事情,他现在没有师傅带,只能先一个个查资料。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等他看了网络上介绍和泥的比例搭配的视频,茂叔的三层小楼下传来了欢声笑语。

  是打麻将闲聊时起哄的闹腾,与沈恪独自一人的孤单形成对比。

  不是他矫情。这个对比无意勾起了他脑海中的回忆。

  ——小时候,沈家大别院里别的小孩组队玩游戏嘻嘻哈哈的时候,沈恪总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那些小孩玩归玩,笑归笑,玩的时候多数次还会扯上没在场的沈恪,嘲笑没人愿意陪他玩。

  他会一个人在花园角落的凉椅上看书,离那些排挤他的吵闹欢笑声越远越好。

  他的耳朵也是在那段时间左右废掉的。

  ——被几个小孩摁着往耳朵里捅树枝,捅穿了耳膜,流了一脖子的血,治疗不及时,耳朵自然是保不住的。

  “哈哈哈……”又是一声喧闹的大笑。

  沈恪听得头疼,摘下了助听器,开始琢磨搞这个头疼的和泥比例。

  时间可能过得很慢,也可能很快,沈恪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刻,当他终于成功调配到合适的比例后,他的脸被戳了戳。

  小纸人趴在他的耳朵上,半个身子探出来伸出手就是为了戳他的脸。

  “别乱动,掉进泥堆我不管你了。”沈恪站起来,双腿有些发麻,看了眼时间,原来才过去半个小时他就搞好了合适的比例。

  小纸人立刻在沈恪身上找个平稳的位置站好。小纸人脑袋低了低,似乎在看下面的地面有什么地方适合落脚的。

  结果是没有。这里的地面都是湿乎乎的泥。

  沈恪一根长指勾开了他的口袋,让小纸人跳了进去。

  “不是怕脏么,跑来做什么?”

  沈恪现在还记得小纸人第一次偷偷爬到他身上,被他逮到,在半空中扑腾着短手短腿,哭着说不想被扔进去,因为臭水沟太脏了。

  小纸人从他口袋冒出脑袋来:“因为你在这里啊,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洁白的纸面上明明没有五官,沈恪却恍然觉得此刻的小纸人是对他笑着的。

  心里那股奇怪的柔软感觉又上来了。

  “我还从余固那里偷了一小包果蔬干,如果你干活饿了的话,我可以喂你呀。”郁乐音看了眼沈恪因为调配湿泥弄脏的双手。

  -

  余固将旧手办清洁干净,和他房间里的其他手办摆在了一起。

  他想起来沈恪还没回来,回到了茂叔三层小楼的楼顶。

  沈恪刚好修补好了楼顶上的裂缝,扔掉了手里的水泥桶准备走人。

  小纸人站在他的右肩上,抱着一小包果蔬干片,努力垫着脚喂沈恪吃一片黄瓜片。

  沈恪微微向右偏头张嘴接住了小纸人投喂的能量补给。

  余固心里有些泛酸,可恶啊,本来他也能享受“小仆人”这样贴心的伺候。

  “修好没啊?”茂叔醇厚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

  小纸人当即扔掉了手中空空如也的果蔬干片包装袋,顺着沈恪的手臂滑到了他的口袋里。

  现在用不着提醒在外人面前要藏起来了。

  茂叔验收了屋顶的修葺成果,一开始的脸色有点难看——是他猜错了,这小子竟然学东西上手得这么快,修个屋顶有模有样的。

  后来余固把他拉到一旁,偷偷提醒他,上回他们那群吃饱了没事做,打赌新来的被放逐者们谁能笑到最后,他和余固压得都是沈恪。

  茂叔是因为压根不熟悉新来的被放逐者都有哪些人,好玩似的跟着余固一起压了沈恪。

  这回知道余固为什么压沈恪了。茂叔觉得他也没亏什么,此刻倒是对沈恪高看了起来。

  无论大事小事,年轻人能沉住气做一件事就是好性子。

  “你把那个通讯器拿走吧。”来到了楼下,茂叔把他收来的废旧通讯器的其中一个给了沈恪,作为这次帮忙的报酬。

  余固疑惑地看向沈恪放在手里颠了颠的通讯器,忍不住问:“你拿这东西做什么,你的坏掉了?”

  他记得沈恪随身带着一个通讯器,应该是有钱的高级货,就坏掉了?

  沈恪将通讯器收了起来,漫不经心“嗯”了一句。

  到了傍晚,茂叔给余固送来了一笼新鲜出炉的包子,说是他跟人打麻将赢了的战利品。

  余固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热乎的东西了,喝水倒是喝过热水,就是很难吃到热食。

  中心区的人生活不容易,吃的一般都是保质时间比较长的食品。

  “妈呀,还有肉包子呢,茂叔这是和谁打麻将赢了这么好的战利品?”

  一笼包子一共有十个,余固知道修屋顶的时候他没出什么活,心虚地只拿了三个。

  到现在还记得沈恪说的以后资源七三分。

  大佬能带带他,分他一点点生存物资就可以了,他一个死宅要求没那么多。

  余固把香喷喷的肉包子递到小纸人面前,贼兮兮地逗弄小纸人:“真可惜啊,这么香的肉包子你吃不到咯。”

  小纸人用拳头往他手臂上砸他,给余固砸得疼得哟,手中的肉包子险些要掉了。

  “好好,小祖宗,我的错。”余固同拥有怪力般的小纸人道歉,端着属于他的三个包子逃离了现场。

  盘子里还有七个包子,沈恪挑了一个拿起来,嗅了嗅,确定是菜包后,叼着菜包在沙发上坐下来,用工具拆开了那个废旧的通讯器。

  郁乐音跳到了盛着包子的盘子里,用脚跺了跺,在包子表面跺出来一个坑,肉包子的香味泄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是真的好想吃肉!

  就像上次看到余固拆来肉干,他也好想咬一口一样!

  “难道我现在还是像人类那样,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疯狂想吃肉?”郁乐音在脑子里同系统对话。

  系统:“可能吧,小宿主要实在忍不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变成人偷吃沈恪一个包子?”

  “……偷吃?不太好吧。”郁乐音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想的也是想偷偷啃一口肉包子。

  沈恪明明也很久没吃肉了,先吃的还是菜包子,说明他可能不喜欢吃肉吧。

  郁乐音在心里疯狂给他想要偷吃的想法找支撑的借口。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吃肉啊啊啊!

  感觉再不吃肉,他的能量要枯竭了。

  但偷吃不太好。毕竟是沈恪用一下午的辛苦劳动换来的。

  小纸人瘫倒在桌上,满脑子都是“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沈恪又拿了一个菜包子。郁乐音躺在浓香四溢的肉包子上,似乎试图通过这样麻痹自我。

  “你不喜欢吃肉吗?”他问沈恪。

  郁乐音回忆前世沈恪的饮食习惯,才发现在饮食习惯上,他对沈恪的确一无所知。

  明明和沈恪同桌吃饭了一年多。

  沈恪垂眸看了眼躺在肉包子上,快要和洁白的包子表皮融为一体的小纸人:“如果你能吃东西,也可以帮我吃了。”

  当然,这是玩笑话。沈恪清楚小纸人只是一只高级的赛博小宠物,不会变成人,更不需要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