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杂的不属于记忆里的各种声音, 导致爆炸的余波伤害直接拉到了顶。席司宴不止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神经受损。直到他感觉到底下的人强撑着站起来,反过来搀扶自己的那只手, 力度也越来越大。

  席司宴用力晃了晃头,反手紧握住陈默的手腕, 捏了捏, 嘶哑开口:“我没事, 别担心。”

  自己说出的话都像是关了音量键。

  好在陈默应该是听见了, 眼中迫人的焦灼稍微缓解。

  很快,四面八方都围了些人上来。

  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 不断说着话。

  “先生,你怎么样?”

  “没事吧?”

  “医院马上来人了!”

  席司宴头痛欲裂,也在第一时间检查陈默到底伤得怎么样。庞杂的碎片信息无法串联, 让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回应其他。

  他只是攥紧了陈默的手没松开。

  因为在一切都没有理清楚之前, 他只知道那些信息和曾经多次梦境当中重叠的重要的一点, 就是陈默死了。

  废弃的建筑楼底, 当场死亡。

  席司宴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眼中此刻的席司宴情况有些糟糕。

  手臂身上都染了黑灰,掌根连着手肘因为护着自己硬搓在地上, 渗出的血珠混合着沙石子伤了一片。听力在冲击下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最严重的是后背, 被滚烫的热浪燎到, 衣服焦黑底下,露出大片灼伤的皮肉, 触目惊心。

  好在消防已经打开了紧急通道,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火浇灭。

  席司宴最后拒绝占用紧急医疗。

  和陈默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混乱的现场。

  绥城金卢大桥发生严重的连环车祸也很快就上了本地新闻。

  有些惨烈的现场图片,甚至需要打码才能发出。

  尤其是那辆起火爆炸的车, 看得人分分钟呼吸困难。

  【还好人都救出来了,好险。】

  【路人都好勇,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我都不敢想当时如果没人冲上去,后果是什么样子。】

  【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现场有没有后续啊?我看当时爆炸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应该都伤到了。】

  流出的现场爆炸视频,最后停留的画面,恰好就在席司宴和陈默身上。

  不过因为距离远,当时天色也有些晚了,看不分明。

  只是那张互相掩护奔出爆炸火光的图片,被人截出来,很快推上了热榜。

  词条全是什么平凡的英雄。

  这种事情,基本都有记者追着采访,诸如诉说当时的现场情况经过,或者配合谈谈见义勇为的心得等等。

  但是外界任何一点消息都没有等来。

  反而是连环车祸的起因,伤亡人数,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调查清楚,过程一目了然,完全没有以往这种事出现后的各种混乱扯皮,说不清楚,含糊的情况出现。

  处理得非常干净且迅速。

  没有了其他特别的关注点,这也导致直到天黑,那张现场图还一直被提及。

  【旁边好几个人都有采访出来了,怎么就这两人没有,记者没找到人吗?】

  【说实话,总觉得有点眼熟。】

  【说不定是对方不想被曝光,我人当时在现场,他们连救护车都没上,直接被人接走了,看穿着就应该猜到不是普通人。】

  【没上救护车啊,我看伤得不轻,应该没事吧?】

  席家老宅。

  老宅是现代中式别墅,院子雕栏画栋,设计精巧。

  席司宴的住所在后院的二楼。

  陈默也是第一次来。

  和他一起站在外面的,还有不少席家人。除了老太爷、他父母叔叔这些坐着的长辈之外,甚至有不少陈默从没有见过的年轻人。陈默还看见了席司宴的二叔席渐行,对比起五年前,他清瘦成熟不少,少了当年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就和韩乾站在一起。

  韩乾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挤到陈默身边的时候,拐了拐他的手肘,小声道:“你俩可真行,偏偏撞上这种事。这种见长辈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见,我都多少年没见着席家人这么齐整过了。”

  陈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席家的医疗资源都是顶级的,放心吧。”韩乾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安慰:“他那种程度的伤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可谁让他是席家接班人呢。”

  陈默靠着走廊的柱子,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

  甚至有年轻一辈,忍不住的嘀嘀咕咕。

  “那就是宴哥的男朋友啊?”

  “是吧,你没看见宴哥一路抓着他没放?是后来打了麻药才分开的。”

  “不是说都分手五年了,转来转去竟然还是他。”

  “毕竟高中就谈上了。而且你没看见他刚刚腿上那伤啊,那么大个口子上药眼都没眨,还面无表情跟着我们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总觉得他还挺不好惹的。”

  “老太爷都没发话,轮不着咱们议论,都闭嘴吧。”

  韩乾再次偏头,对着陈默道:“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不用。”陈默说。

  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和韩乾说着话。

  其实心思全在房间里。

  从看见席司宴后背的伤的那刻开始,他就有些神思不定,毕竟他记得最后关头是他扑倒了自己,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生死面前,那是本能。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门开的声响,打破了这气氛。

  戴着手套出来的两位医生对老太爷说:“伤口都做了清创处理,也都包扎过了,席总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吗?”席司宴母亲姜静连忙问。

  医生为难一瞬,“麻药刚退,爆炸致使他产生了剧烈头疼,目前的情况还是以安静为主,不宜太多人进去,防止伤口感染。”

  陈默皱了皱眉:“头痛有没有办法缓解?”

  医生说:“用了止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效果来得微乎其微。”

  陈默往前,“我进去看看。”

  医生看过来,拦下他:“明天吧陈先生,席总说他暂时不见人。”

  韩乾在一旁一愣:“陈默也不见啊?不应该啊。”

  “对,包括陈先生。”

  周围有些人的目光立马朝陈默看过去。

  姜静看了看周围,转向陈默,随即温和笑笑:“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俩都折腾得够呛,我让厨房备点吃点,今晚你们都好好休息休息。”

  席老太爷双手拄在拐棍上,当着那么多人的目光,最后也说一句:“那就不进去了。把他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这段时间都留在家里养,工作上的事也不着急。”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脸色,心里在想什么。

  陈默静默两秒,点点头:“好。”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

  席司宴所住的小楼周围万籁俱寂。

  午夜十二点,陈默悄然推开席司宴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好在窗外的月光足够陈默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房间很大,起卧的地方甚至要转过一个左角才能看见。陈默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俯趴在深色床品上的人,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肩胛肌肉微微绷起,看不清正脸。

  陈默一步步过去,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的上臂。

  原本闭着眼的人骤然睁眼,即使只有窗外隐约的光,也足够陈默看见他眼底惊人的红血丝。

  “头痛越来越严重了?”陈默心沉了沉,立马上手试图把人扶起来,“我去叫医生。”

  “不用。”席司宴含混把人扯下来,整个人不管不顾压上去。

  熟悉的气息瞬间袭来,席司宴才勉强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想,这才是活着的,真实存在的陈默。

  如果说爆炸让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对话,那么麻药清创的过程,他则像是体验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天之骄子,和豪门被遗落在外从泥里挣扎长大的少年,他们中间天然隔着楚河汉界。

  看似没什么交集的学生时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陈默的?

  大概是他体育课奔跑得像风一样的速度,是和那些找他麻烦的人对打留下伤痕独自在教室涂药的影子,是每次教室里最后一个走,早上最早来时永远静默一般存在的模样。

  身为班长,私下给找他麻烦的人警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最多的时候主动搭话过问。一切都好似很合理,合理到他放弃认清自己去坦白,直到高考结束。

  那是一条分叉路口,将本就云泥不同的两人带向远方。

  多年后,年少的在意化为实质。

  一个被家族事务裹身,一个脚踩悬空的万丈深渊,同样耀眼。

  杨家另一个儿子明目张胆要求在项目上的偏袒变得格外刺目,酒桌上喝醉的人已没有青涩模样。送他回家那天,他以为是新的开始。

  殊不知预示着某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场结局里,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有人骤然落幕。

  留下一地的灰烬,将建筑楼底那天的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一生漫漫,席家问鼎多年,站在那里的人依旧孑然一身。

  明明并非自己亲历,那种余生漫长的后悔,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精准扎进了现如今席司宴的身体里。

  他急需一场证明。

  证明陈默活着,这一生,更非临终遗憾衍生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不是不愿见吗,好点没?”耳边陈默在黑夜里低喃的声音是真实的。

  皮肤的触感温度也是真实的,席司宴将人抱紧,哑声,“嗯,好多了,噩梦一场而已。”

  陈默触碰到了席司宴上半身的绷带,没有继续问。他们在黑夜中相拥,席司宴伤在后背,把人带上床之后,也只能圈着把人压在底下,同时小心避开他伤了的那只脚。

  陈默自然将就着他的睡姿。

  安静的紧贴着,放松将自己安放在一个人胸前,同时也一下一下抓着席司宴的头发,直到他彻底放松肌肉呼吸平稳起来。

  一夜悄然过去。

  天亮了。

  一大早,席家的老宅里。

  席家小辈里几个小孩儿在席司宴的院子打牌。

  也都是上初高中的年纪了,得老太爷授意,给几年没人回来的院子添点人气。

  然后几个人打得兴起,突然听见嘭一声。

  二楼房门猛地被人大力拉开。

  如今已经身为CM的老板,在外管理着无数人的席总,出来时随意披着的外套还能看清里面白色的绷带,脸色风雨欲来。

  底下几个人战战兢兢,莫名其妙。

  仰头:“哥,怎么了?”

  席司宴眼神扫来,眉头紧皱,“他人呢?”

  “谁啊?”有人下意识问。

  问完就发现席总脸色更难看了。

  直到关键时刻,院门口有人走进来。

  陈默手上拿着一笔记本,不疾不徐,看清楼上的人意外:“怎么起来了?”

  楼下的另外几个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对席司宴道:“哥,原来你在找默哥啊?”

  “早说啊,他一早就起来了。”

  “你俩昨晚不是分开住的吗?默哥本来就没在你房里啊。”

  七嘴八舌,也没有换来一句反应。

  因为席司宴看着站在那里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觉得某些预感甚至可以不用求证了。

  陈默脱离杨家,并不代表他从不在意亲情。

  突然转变的态度,不是他心大想得开。

  换个角度,一切异常的开始,从十七岁那年的那个网吧,就有了蛛丝马迹。

  如果陈默并非陈默。

  却始终是陈默。

  那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院门口的人,此刻迎着晨光笑了笑。一早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少年和陈默似乎变得很熟悉,远比单独对着席司宴的时候来得自在,气氛转圜回来。

  玩笑:“默哥,宴哥他是不是有起床气啊?”

  “我就说韩乾哥为什么自从去了国外就越来越沧桑。刚刚那声门响吓得我差点没把手里的一把好牌给扔出去。”

  ……

  故意开玩笑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背景音。

  席司宴直接忽略了其他存在,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可这个瞬间,是他无数次在梦里看见陈默倒在血泊当中都没有那么痛彻过的。

  因为这个并非错觉,活着,没有消失的的陈默,大抵是真的跋涉过很远很远的距离,将自己彻底打碎重组,才能好好的站在那里。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事实,几乎将席司宴活生生洞穿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