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应酬订在一家私人中餐馆, 规格很高,各种国风元素很有情调。用老K的话来说,纯纯装逼用的。投资商现在的负责人自称是个文化人, 清高孤傲, 一副要不是看重你们新锐的发展前景, 这个局我都懒得组的样子。

  陈默原本还有点迷惑,按理说, 这样的人应该很难被一般的条件利诱。

  见到人那一刻,他就懂了。

  能坐下整整二十人的大包厢。

  圆桌上摆满了各种鲍鱼、人参鸡汤,澳龙等等, 各种一看就很土豪的菜。桌上已经坐了差不多七八个人, 各个利益方都有出席。

  而主座上的人, 十月的天拿着一把扇子, 扇面用毛笔提了天道酬勤四个字。

  四十来岁,光头,手上还盘着两个光亮的核桃。

  老K进门就在陈默耳边悄悄说:“还天道酬勤呢, 甩了原配傍上的富婆,稍稍一包装就成了高级文化人,啧。”

  陈默看过去, “放下碗就骂娘?今晚你不求人了?”

  “说起这个就生气。”老K的语速很快,“要不是环尚风投搞内部分裂, 最初的负责人离职,轮得上他对着我们摆架子。你今晚注意一点, 我刚知道她那个老婆在环上风投原本就和朱总不合, 咱们免不了被为难的, 看我眼色行事。”

  陈默没说话, 老K嘴里的朱总是环尚副总, 当初也是他一手极力促成的合作。

  新锐作为最新一代的科技公司,创办的核心理念,就是在保持高校创新的同时,给予每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最大的自我发挥空间。他们要求的投资方,有钱,事儿少,不会不懂装懂横加干涉。

  朱总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在过去两年,彼此合作很顺利,他们共同将新锐的R2D项目成功推上市。

  可就在上个月,朱总遭人举报,被调回海外总部停职接受调查。

  陈默和老K一出现。

  全包厢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环尚合作的一家最大的医疗器械分销商的人,扬声开口:“来了来了,刚刚还说你们呢,快来坐。”

  “刘哥。”陈默点点头打招呼,就在对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陈默和对方认识挺久了。

  也并非相识于什么商业场合,这是他同校的一位师兄,在这个领域干了不少年了。

  刘哥不到三十就已经有了秃顶之势,看着一进门就直奔主位,笑着和投资商那光头敬酒的老K,摇摇头无奈说:“老K也是挺能屈能伸,现在环尚情况不明,还有说他那个老婆鲁伊很可能就是举报朱总的人,很多人都在观望呢。”

  陈默侧头,“朱总没事吧?”

  “不清楚。”老刘摇头,“说他涉嫌职务侵占,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前年你开始提出R2D的初步构想,就是朱总一力支持的吧。”

  “嗯,是他。”陈默说。

  老刘:“能遇上这种投资人确实不容易,希望他真的没事。”

  老刘说着在陈默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碰。

  只是一点仪式,从头到尾没让陈默喝。

  毕竟是同校师兄,老刘自然知道自己这师弟是什么人。

  他今天就算坐在这里,陪着一个装模做样的投资人吃这顿饭,离了这张桌子,以他年纪轻轻就获得的成就和经历,在哪儿不是香饽饽。

  就在这时候,主位上突然传来一声:“我要他喝!”

  因为声音大。

  在座的所有人,都朝着光头指着的方向看过来。

  只见年轻人穿着一件西装,但他的西装并未穿得和其他人那样一板一眼,扣子没扣,里面的衬衣贴合着他放松靠在凳子上的腰腹,给人一种闲散感。

  他表情也很淡然,在听见那句话之后,淡淡朝主位看了一眼。

  然后起身。

  走过去。

  老K一把拦在他前边,开口说:“徐总。这是我们新锐的技术部的领头人,他的工作需要常年保持绝对的高度集中,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他审查,是真不会。”

  “不会啊。”姓徐的男人拿着扇子摇了摇,上下打量陈默,开口冷笑说:“年轻人傲慢点我倒是能理解。一直都听说新锐的核心技术是Q大的高材生,Q大啊,是有傲的资本,不过我希望你们新锐别忘了,没有哪个投资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R2D上市了是没错,可我听说你们二期的项目也开始投入生产了吧,后面百分之五十是真不想要了,求人好歹也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老K险些没压住脾气。

  陈默拉了他一把,自己站到前边。

  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红酒,透过包厢的光线看着里面的折射的像血液一样的光影。

  然后在某徐总一副笑着等他妥协的表情里,缓缓放下了,开口说:“让我喝也不是不行,但得分人,你,算老几?”

  男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抖动了两下,脸色涨红。

  包厢里其他人也全部傻眼。

  老K拽了拽他袖子,示意他别太过火。

  陈默确实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从头到尾就属他最淡定,他甚至走到某徐总的坐位旁边,转身靠坐在了大圆桌的空板上。手撑在身侧,显得踩在地上那条腿格外长。

  “你这是做什么?!”光头中年人丢了镇定,往后退了退。

  陈默的另一只手敲了敲桌板,“徐总这么紧张?放心,我不打人,很好说话的。就聊聊。”

  对方满脸怀疑,“聊什么?”

  “聊聊,让你这时候卡我们,到底是因为传兴科技,还是单纯的环尚内部原因。”

  传兴科技是这两年新崛起的科技公司。

  也是新锐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公司架构,产品研究方向,还是各种投资竞争,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和重合率。这家公司背靠国外的UA集团,资金雄厚,这两年和新锐没少竞争,竞争不可怕,最怕恶意竞争,偏偏传兴背地里用不正当手段不是一天两天了。

  果然,陈默这话一出,姓徐的眼神闪烁。

  虚张声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属于合理规避风险,反而是你们,作为乙方态度还这么差,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

  “确实。”陈默点点头起身,“我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徐总倒是门清。据我所知你们环尚已经没办法再次融资,智能科技板块是救命稻草。环尚的老板知道你背着他,拿了别家好处吃里爬外吗?还是说副总鲁伊愿意替你买单?”

  姓徐的一张脸红赤白咧,精彩纷呈。

  他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拿扇子的手都有些慌乱的不稳,也顾不得在场还有其他人在,威胁:“你就不怕你们新锐的二期项目砸手里吗?”

  “徐总,我想你还没搞清楚。”

  陈默拍了拍旁边已经一副“算了,没救了,你发挥吧”的老K的肩膀,“这位老板穷苦出身,是真正信奉天道酬勤四个字的人。为新锐良性发展我们合理接受投资合作,不是真的穷,明白吗?”

  就差直接说,我其实不太缺钱,一时半会儿也耗得起。

  轮不着你蹬鼻子上脸。

  一顿饭没怎么吃。

  饿着肚子出来,陈默和老K蹲路边的一家小吃摊点了两碗面。

  “我都做好醉死过去的准备了。”老K嗦了一碗面,点了点吃了两口就不动的陈默说:“以前我和苏总出去习惯了,乍然跟你一起,差点忘了你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主儿。”

  陈默看了他一眼,“他明摆着收了好处,也是太蠢,一试就知道了。”

  “我不像你啊。”老K感慨,“新锐走到今天多不容易你也知道,现在那么多人指着咱们吃饭,我不敢赌。说真的,要不是你大一那会儿为了救公司把钱投光,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富二代。”

  陈默拿纸擦着手指,“我乡下长大,做个富一代不是挺好的。”

  “没说不好,我知道你现在贼有钱,你大四那两个专利就是天价吧,别说你还有其他投资。”老K兴奋地扒着桌子,两眼放光,“你透露透露,让我心里有个底。”

  陈默把纸扔过去,“滚。要不是那姓徐的过于恶心,我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老K笑着说:“走到今天谁还真受这鸟气,你不出手我也得想办法让环尚换人。真不再吃点?”

  陈默:“不吃。”

  老K:“吃两口,你怎么回事?体重再往下掉你那朋友老苟怕不是又得骂我压榨你。”

  陈默:“他什么时候骂你了?”

  老K气虚:“去年,你带团队出差,最后体检显示营养不良……”

  陈默:“我那是吸收不好,而且调理过了。说很多次,不是饿的,我谢谢你。”

  ……

  此时的大洋彼岸,是早上八点。

  摩天大楼矗立在市中心最显然的位置。

  32层的某办公室,空旷安静,从落地窗往外看,能将城市大片风景尽收眼底。

  金发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走到办公室门前,笃笃敲了两声。

  里面传出一句:“请进。”

  “这是需要签字的资料。”金发女微笑着递上文件。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很年轻,一米八几的身高让他在任何地方都显得格外优越。肩宽长腿,眼睛深黑。这位两年前就拿完所有学位从名校毕业的老板,在更早之前,以家族势力产业为锚点,将目标伸向了这片金融中心,短短五年,版图势力如同这幢楼一般拔地而起,难以动摇。

  无数人记住了席这个姓氏。

  以及那个家族最年轻的决策者,席司宴。

  秘书简妮是他的助理韩乾一手提拔的,烈焰红唇,身材火辣。

  无数人猜测,这是韩乾笼络人心的手段,更是为自己年纪轻轻的顶头上司寻找的床上伴侣。事实上,简妮比谁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上位,正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够知趣,而且能力不俗。

  因为韩乾说,席总是个同性恋。

  虽然简妮觉得一点也不像,但她很聪明,从不去踩高压线。

  眼前的老板有着一口纯正的英文,绅士优雅,而常年锻炼的习惯让他在取下钢笔帽的同时,能让人清晰看见西装底下隐现的肌肉轮廓。

  声音低沉:“简妮,朱正涛下飞机没有?”

  “到了。”简妮开口:“昨晚夜里三点准时抵达,PY成立的调查组已经展开了对他的调查。”

  席司宴盖上笔帽,把文件递回去。

  “想办法保下他。”

  简妮难得意外地愣了愣。

  这个朱正涛就职的总公司和席家的企业有过利益冲突,老板让她留意,她以为是有别的指示和计划,结果却是为了保他。

  简妮多嘴问了一句:“因为他也是中国人?”

  “当然不是。”年轻老板从办公桌后面起身,系上腰间的扣子,“别多问,去做就是了。”

  “好的。”合格的秘书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简妮先一步出门的时候,正巧听见老板在打电话。

  她不懂中文,但听见了韩乾的名字。

  而她印象中,向来说一不二,做事沉稳,行事杀伐果决的人,第一次用那么低低的声音,像是在提及什么人时下意识的语气。

  韩乾:“最近还总做梦?”

  “嗯。”席司宴看着窗外,“虽然我很不愿相信,但这次朱正涛的出事我担心是个预兆,韩乾,我需要马上回国。”

  韩乾的声音带着无奈。

  “从你三年前受到袭击脑袋挨了一棍开始,怎么就开始信这什么预兆梦的玩意儿,而且还老梦见陈默不在了。”韩乾越说越觉得荒唐,“三年前你为此向朱正涛推荐了陈默所在的新锐科技。朱正涛也说,陈默一心研究成就斐然,生意场都很少上,能有什么事儿?我觉得你是接受不了你俩早已分手的事实。”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买机票吧,别废话。”

  “你是老板当然你说了算。”韩乾倒并没有一味阻止,话一转,“可这几年你俩联系不多吧?”

  又说:“前男友突然上门,说我梦见你要死?这和那些分手就诅咒前男友去死的人有什么区别?”

  席司宴语气冰冷。

  “别说那个字。”

  韩乾一阵无语:“我也快要死了,累死的,你能不能同情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