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大年三十, 导致一直到初六,陈默都总是身处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家庭形式的聚会里。他好像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过去压根不熟的叔伯、兄弟姐妹轮番出现, 好像过去从未疏远过一样。

  陈默从不拒绝, 夸他就受着, 教育他就听着。

  只不过在任何人打听老爷子到底都给了他些什么好东西,又或者说以自己有事为由, 想从他手里“暂借”老爷子物品的人,陈默一律当没听见。

  年还没过完。

  他身边的这股热潮一下子褪去。

  各路亲戚再提起他,都只一脸便秘说, 是个懂守财的, 就差直接说他抠了。

  陈默抠不抠, 知道的人自然知道。

  “又给钱?”高二下半期开学不久, 老K发消息来说:“您之前介绍的那投资人经过评估决定投资我们了,单就这一点,已经很感谢您了。”

  对面上来一下子就用了尊称。

  这让在自习课上偷偷用手机的陈默一阵不适。

  陈默:“叫我陈默就行。”

  老K:“好的, 陈老板。”

  陈默:“……”

  虽说知道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叮嘱过苏浅然不要说漏了他的信息,可当他身处在一片高中生的环境当中, 怎么都无法把自己代入前世坐在办公室的那个自己。

  何况他也不喜欢。

  不喜欢那种上下级等级分明的办公环境。

  每天有签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 解决不完的人事麻烦。

  他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时候。

  在一个落后闭塞的山村,发现隔壁小孩儿在外务工的父母带回来一个遥控玩具汽车的那种震撼。

  那是他对大山以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探索精神。

  哪怕他身在水深火热当中。

  在县城上初中那几年, 从书里, 从各种兴起的KTV, 网吧等环境里, 他清楚的知道, 不是每对父母都是陈建立和李芸茹,生活也从不只是他能看见的那方寸之地。

  不曾落下的学习,是他潜意识的第一种逃离方式。

  虽然后来回到杨家,他陷入了另一种自我认知障碍,但这并不妨碍,他心底深处从未放弃寻找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有机会认识老K,并与之合作。

  他喜欢日新月异的世界。

  痴迷于尖端科技与形成原因。

  只要身处其中,好似他就只是最初的他自己。

  陈默回复老K,“这笔钱才算是我正式入股,之前的不算。不过我有条件,我不参与任何形式的决策经营,五年之内,也不保证能提供成熟的技术支撑。”

  虽然占着股,这话听起来也像是白送钱。

  对面半天没有回消息。

  陈默原本一直低着头,突然听见笃笃两声。

  抬头就发现班主任向生泷就站在自己旁边,用死亡视线盯着自己。

  “交出来吧。”向生泷伸手。

  这动静已经足够让全班侧目的了。

  陈默一下子被打回原型,摸了摸鼻子,认命关机交出去。

  向生泷没收掉手机之后,不忘教育:“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这么放纵,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好就飘了?路还长着呢。”

  “我错了老向。”陈默识时务者为俊杰。

  向生泷:“老向什么老向,注意课堂纪律,严肃点。”

  班上一阵哈哈笑声。

  向生泷转身走向讲台,没好气:“都笑什么笑,都给我好好自习。你们看看人席司宴,开学就飞首都参加竞赛去了,不出意外,人高二结束就能完成奥林匹克整个赛程,已经跑出绝大多数人一大截,你们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没点紧迫感。”

  四周一片哀嚎声。

  “老向,学习已经够苦逼了,宴哥这种降维打击的怪物就不用拿来羞辱我等平民了吧。”

  “就是啊,我们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老实人,师生之间何必如此图穷匕见。”

  实验班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口才。

  陈默在后边听得可乐,看了看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也有点恍然。

  三月了,教学楼底的几株樱花开得正盛。

  此刻教室里说着自己都是平民的人,无一不努力在奔向自己的前程。

  陈默内心翻涌着某种迫切。

  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明朗。

  后面不过几天时间,陈默就收到了老K发来的关于他们团队目前正在进行的项目资料,是有关智能技术在新媒体应用上的专题研究。

  陈默对智能技术不陌生,毕竟他上辈子也带过相关项目。

  这不妨碍他查阅大量资料,寝室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

  他从头开始涉猎,和老K的交流日益增多后,聊天里的东西也开始越来越专业,而这个时候也还只是大学生的老K,态度也越来越认真。

  顶着个高中生身份的陈默,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如今的真实信息。

  寝室里的人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毕竟养生默少最近看起来不太养生。

  不是说他不泡脚,不喝茶,不穿秋裤,而是说他最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直在他身上的那种懒怠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起来足够从容的坚定的感觉。

  “这都是什么啊?”齐临和女朋友在网上蜜里调油之际,翻着陈默桌子上一本晦涩难懂的全英文书,震惊:“我居然完全看不懂。”

  “有关机器人的。”陈默扫了一眼说。

  齐临:“……机器人?你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单纯喜欢。”

  陈默伸手将书拿回来,掂了掂,笑道:“其实挺有意思的。”

  “你们的世界我不懂。”齐临懵逼说:“以前我只对老席有这种感觉,就觉得压根不是一个世界。默哥,你最近是要步他的后尘啊?”

  “我可没有。”陈默轻松转过椅子,“席司宴是卷你们所有人,我纯粹自己高兴,卷我自己。你看我还刚被老向缴了手机,给人发个消息都得借用你们的。”

  正说着,手上的黑色手机就震动起来。

  陈默的社交软件已经退出去了,所以直接把手机还给齐临,“有电话。”

  “应该是我女朋友。”齐临一脸甜蜜,不太好意思接过去,看也没看屏幕,接通后张口就喊:“老婆。”

  陈默在椅子上一抖。

  下一秒就见齐临一脸裂开的表情。

  结巴:“席……席,不是,老婆,呸!我不是叫你老婆。”

  他解释半天,然后一头黑线一样重新把手机递给陈默。

  “找你。”

  “找我?”陈默确定了一下,才接过手机,看清是席司宴来电后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齐临,才把手机拿到耳边:“有事?”

  对面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

  有电流刺啦的声音,但席司宴沉稳的语调还是很快传来,“你手机呢?给你发消息好几天不回。”

  “你给我发消息了?”陈默愣了愣,“手机在老向那儿呢,上课用被抓到没收了。”

  陈默说得坦荡,席司宴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嗯了声。

  陈默如今只知道他人在首都,赛程进度不太清楚。

  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做什么?”

  “准备要出国比赛了。”席司宴说:“正要上车去机场。”

  陈默:“这么快?”

  席司宴:“嗯。”

  说到这里,陈默就听见了另外一头点名的声音。

  “那你快去吧。”陈默笑说:“比赛顺利,前途万里。”

  席司宴应了声:“好。”

  又说:“国外联系比较麻烦,有事就留言。”

  陈默也应了。

  有了过年那会儿的事,陈默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的所有事席司宴都知情,也习惯那种自己好像真要有事,找他的话不会怀疑他不帮的可能性。

  虽然他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杨启桉近来忙着讨好自己,生活费都已经翻了倍。

  周窈穷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家老太太给教育了,开年后,突然实行起一碗水端平的政策,除了偶尔应付司机带来的汤盅补品,并未给他造成多大困扰。

  至于杨跖,苏浅然最近为了项目忙得不可开交,他应该是有了危机感,没空注意其他的。毕竟据陈默所知,杨舒乐利用亲生父亲后反被利用的事被揭穿后,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多有来往,一起在餐馆吃饭的照片都被放出去了,杨家却没有处理。

  而一直跟拍杨舒乐的平台不知情。

  再次把身世的事情搬了出来。

  标题还挺温馨。

  《“明日之星”与他平凡朴素的父亲》。

  杨舒乐这会儿估计正忙着怎么掩盖此事,没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到和席司宴断了电话,陈默都没想起来问,他找自己到底什么事。

  而另一边,日头正盛的中午,开往机场的大巴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了。

  这次出国是以小组的形式进行比赛的。

  坐在最后面的几个年轻学生,有男有女,此刻开着窗正挤着往外面看。

  见到终于收了手机回来的人。

  几个人兴奋:“队长,你跟谁打电话呢?”

  “男的女的?”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关心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不会是女朋友吧?”有女生看似酸溜溜,实则真小声试探问:“我们好不容易从牢里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给人打电话,队长,说说呗,谁这么要紧啊?”

  被起哄的人,胸前戴着代表国籍的身份牌。

  脸上丝毫没有被调侃后的外露情绪,一双长腿毫不迟疑走向车门那儿,不忘提醒,“坐车别把脑袋伸那么长,威胁交通安全知不知道。”

  迎来一片切声。

  等他上了车,坐到最后面靠窗的位置。

  有人不死心,“队长,你还没回答我们,你刚刚打电话的是男是女呢。”

  “男生。”席司宴闭着眼回了一句。

  一句男生,直接消灭了大部分热情,让人直呼没意思。

  有男生嘀咕:“这么重要的时刻,给男的打有啥意思。”

  席司宴睁眼侧头:“挺有意思的。”

  “……啊?”

  席司宴不再应付这些问题。

  闭上眼睡觉。

  在前往机场的路途中,他短暂浅眠。

  做了个短短的似梦非梦的场景。

  同样一条路,奔赴机场,只是少了一句前途万里,那点遗憾就好似再也无法填补。

  所以当飞机飞上万米高空。

  世界渺小,身在此处的人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

  ——前路浩荡,也祝你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