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眼珠还没来得及眨一下, 顾淮却按住球杆，继续说：“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裴呈璟的瞳孔瞬间暗下去。
“对自己有信心啊, ”顾淮勾嘴角, 掏出一枚硬币, “我大学的时候不怎么打台球的，没你练得多。”
裴呈璟攥住杆子, 看他的侧脸。
顾淮感受到他的身影, 听他确认：“真的什么事情都答应？”
“嗯，”顾淮点头, 让他抛硬币, “任何事。”
少爷在桌边站住脚, 双眼闪出坚定的光芒，抛出硬币。
裴呈璟从小到大, 没有求过什么, 物质和某些权利都是出生时就自带的, 被很多人讨好过，长大后也极少有人不顺着他。
但每次面对顾淮，他被动为大多数, 以至于现在，一个1/2概率, 只是敲定顺序的事情，他居然开始祈祷。
不愿意顾淮拿到开球权, 他深知这人认真起来有多厉害，不想坐冷板凳。
想要这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但上天偏偏在这方面一直不眷顾他, 顾淮面对少爷一向游刃有余，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他手足无措。
他把桌上的硬币收好, 开球就进球。
这好像回到看顾淮第一次打台球，那个很干燥很冷的冬日，当时黝黑的少年衣着单薄，手上却稳得出奇。
他很少思考，落杆干脆利落，完全不给人机会的样子。
裴呈璟当时被这样的顾淮吸引，很久乃至现在，又被这样的顾淮困扰。
很久没有认真打过，以前在镇上，娱乐设施少，台球厅属于禁止场所，顾淮和王玔他们不听话惯了，有朋友的哥哥开台子还是要去，比大多数同龄人厉害很多；高中去得少，也是回镇上打打；大学和宋晚冬他们偶尔一起玩玩。
工作后更是少去。
顾淮的手还是生，还会滑杆。
放以前他不上脸，但心里得可惜一下，现在看裴呈璟瞬间立起“耳朵”，去边上叼了根烟，借低头点烟咧了一下嘴角。
他打开通风口，靠着出烟通道看裴少爷的姿势。
这几年没少练，有个赌约在，少爷更是专心致志，来来回回看角度，连进好几个。
宋臻进来送水果，见自己老板在边上站着，吃惊之余脸上担忧。
顾淮看了他一眼，说：“你来做裁判。”
裴少爷的杆子晃了一下，力道不够，把彩球送到对顾淮有利的角度。
裴呈璟的眼神沉下去。
屋子里的通风口像是抽走了屋子里的温暖空气，宋臻一看球，步伐僵硬起来：“……”
想拒绝。
他去把计数牌打开，看顾淮到桌边，也看分数在持平间左右摇摆。
他俩的关系总让宋臻无所适从，在牌前别别扭扭，但面对焦灼的分数，越看血液越热。
竞技场地，此时小孩的好胜心比情感重要，他甚至开始佩服裴呈璟。
“你打台球这么厉害啊，和顾老板有来有回。”见裴呈璟失手，他才敢和少爷说话。
比分没有拉开，桌上的球开始呈现拉扯但不进袋的局面，两人开始互相给对方设坑。
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裴呈璟眉心越皱越紧，听到宋臻的声音，眼神也凶起来。
宋臻：“……”
感受到被讨厌的感觉。
等顾淮下来，他低声：“老板，感觉裴少爷讨厌我。”
“为什么？”顾淮去拿水果，边咀嚼边看裴呈璟焦头烂额的样子，笑着的弧度不大，“应该不是冲你，现在局面很磨人，他不轻易讨厌别人的。”
顾淮的好胜心也很强，几乎无解，裴呈璟很容易被激起来，又显脸，遇到谁都不好相处的样子。
现在少爷琢磨的角度也非常刁钻，要把顾淮的路全堵死。
宋臻看看那少爷，在心里嘟囔：“真的是因为局面吗？”
顾淮提杆再上场：“别乱想。”
他上去进了颗红球，裴呈璟的脸色瞬间苍白。
比分稍微拉开，顾淮笑了一下，没有操作空间后，轻推了一下，把球打在一起。
裴呈璟没有吃一口水果，喝了口水。
手心有汗，他鬓角也滑落了一颗汗珠，又看一眼比分，走了一个偏锋。
宋臻看着那堆球，也看着少爷的样子屏息，他的球杆在球的边缘尝试，很考验力度的掌握。
目前唯一的优势是周围很空旷，好的话，能落到周围的几个袋的其中一个，不好直接给顾淮做嫁衣。
顾淮见裴呈璟要冒险，呼吸也轻了不少。
少爷续了几次情绪，欲出杆的每次尝试都让心脏跳得飞快，最后感觉汗水要进眼睛了，出杆。
红球在桌上旋转起来，在绿油油的桌布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落袋。
宋臻没忍住站起来：“好漂亮的打法！”
比分超过，裴呈璟本来要笑的，听见宋臻的声音把嘴角绷紧，继续面容不善的样子。
宋臻：“额……”
他就是在讨厌我！
顾淮却觉得有压力了，毕竟实打实的赌约在身，他说自己提要求不是安抚裴呈璟的话术。
而且裴少爷的要求，他大致能猜到，自己不能输。
于是顾特助张嘴问了一句：“要三局两胜吗？”
裴呈璟的眼珠发红，看着比分：“不。”
铁了心要赢，顾淮按着桌沿敲了敲。
少爷上一杆挺险，看得出没什么布局，纯要把比分拉上去安心，把彩球打进后，再找不到下杆的位置了。
做了个死角收好杆子，他又去喝水，在边上小小的吐了口气。
可气还没有吐完，一声球落袋的声音响起。
少爷诧异，扭头，看见顾淮在边上绕了两步，原本有个完美的进球机会，没动手，轻轻点了一下球下场。
他上前，眼珠震动起来。
顾淮做了个让他犯规的构造，这一杆下去得不偿失，无论再怎么做，后续都是给顾淮送球。
他满脸难以置信，没想到顾淮会这样。
顾淮却在边上叹气，眼神中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结局已经在掌控之中。
裴呈璟的汗水瞬间下来，宋臻完全不讨喜，还在边上分析：“老板你的好胜心也很强。”
裴呈璟的手心持续出汗，不知道是心态崩了还是什么，内心其实很平静的，但就是眼神晃起来，“顾淮铁了心要赢他”的想法直接演变成“再也没有机会留住顾淮了”。
手不抖，但感觉没有力气。
顾淮出口指导：“仔细看球。”
怎么仔细看啊！
裴呈璟在心里说，宋臻的眼神下来，比刮了他还难受。
留不住顾淮的！
他突然收起球杆，站在顾淮的对立面，双眸摇晃，五指收紧。
再匍下身去，他闭上眼睛咬牙。
顾淮靠着桌沿，见他的样子抿了一下唇线，少爷一杆下去，满眼通红。
无球进袋，整个桌面呈个个闭眼能进袋的局面。
裴少爷撑住桌子，双肩颤抖。
宋臻正要激动张嘴说“老板你赢定了”“老板你好厉害”，被顾淮挥手叫出去。
这时候竞技精神突然完全下线，情感后知后觉地涌上脑子，他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赶紧跑，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虽然完全没有胜算了，但裴呈璟努力控制自己，一边吸气一边等着顾淮。
像是等待即将划破咽喉的处刑刀。
顾淮有时候心很狠，面对一些事不会情绪激动，但手上嘴上都不会松一点。
现在他手很稳，真像面对赛场选手，输不了一点。
击球之后还说：“我赢了。”
话音落下，顾淮就看见了裴呈璟的眼泪，平静的眸子愣了愣。
少爷还努力让自己不哭，但越抹泪水越多，和在床上时完全不一样，他完全是控制不住，也像是压了很久。
顾淮抓着杆，一局彻底结束，他说：“你自己说的一局定胜负。”
“我知道……”少爷的声音很轻，咽喉发紧，再大声点的话，他的声音会抖得成不了字句，只能反复重复，“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
泪水更加不断，顾淮要上前，少爷退了好几步，撞到球杆。
杆子打到桌子，薅开了果盘砸到地上。
包间突然变得一片狼藉，裴呈璟看看地，又看看顾淮，落下地上的水果，像极了被拆分的自己。
他想不通，无论怎么样，都好差。
“你就这么想走吗？”裴呈璟问，“就算我们，我俩都这样了，你都还要走！”
顾淮张嘴：“你别这么伤心。”
“那你要我怎么样！”裴呈璟完全失控，他不敢直接掐住顾淮问，而是贴着墙，他不敢靠近，彻底哭起来，“顾淮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讨好你恐吓你，我什么都给你，可是你还是要走，那些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作用，一点作用都没有！”
顾淮：“我离职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呈璟的双眼红得不像话：“但你就是要走啊。”
“你离职之后，去哪里，我都管不了了，”少爷摇头，“你离开公司，离开这里，也会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我想不想就能算的，就像现在一样！”
裴呈璟的哭腔快要无法掩盖。
顾淮一愣：“我不会的。”
“你现在说不会！”裴呈璟不听，“那以后呢？你要走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当初你就是！”
虽然一直没有摊开说过，但以前那件事完全是少爷的心理阴影。
面对那天的事，顾淮没有提起过一次，就冲着他不去超市，进超市也不选东西不离开顾淮身边那点，他完全说不出口。
这个事情无法调解。
裴呈璟见他不说话，更急，一边在心里说“你倒是说话倒是说话啊”，一边在心里读秒。
数了半分钟，他抹开脸上的眼泪，眼神变了，问：“顾淮，你真的要离职要走吗？”
声音里透着冷：“我说过原谅你离开了，一直在帮你，我不怕沈方泽要我的命，只要是能帮到你，我都帮了，你真的要在所有的事情被处理好后，就这样走掉吗？”
那眼神，顾淮觉得自己下一句话没说好，这少爷得出现极端举动。
顾淮往前走一步，少爷退无可退也要退，又挤落一排台球杆，乱七八糟的声音之下，裴呈璟的声音高了很多，丝毫不给插话的机会：“顾淮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