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希的眸子大大的, 在过道若隐若现的灯光里微微泛亮，惊讶得认真，仿佛必须要顾淮说出此时在这里的理由。
但裴呈璟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位妹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 瞳孔里更惊讶：“哥你醒了！别动！我去叫医生！”
说完一溜烟地又出门了。
顾淮：“……”
裴呈璟：“…………”
晚上少爷有人守, 裴董不会让一个小姑娘陪床的，这会也不可能只留了管家在这, 他吸了口气站起来：“我先回酒店。”
裴少爷的眼睛里仿佛有许多话, 嘴唇动了动没张开嘴，和顾淮凝视。
两人仿佛在病房里静止, 好在医生来得快, 顾淮暂时没出去。
一个医生两个护士都过来, 进行了相对简单却全面的检查，最后是个乐观的消息：裴呈璟脱离危险, 明天下床走走, 但当时的伤距离动脉近, 行动还是要戴护颈。
裴知希差点在床旁跳起来，赶紧拿手机：“我给爸妈发消息！”
裴呈璟很不习惯，微微皱眉, 医生和护士也要去做记录。嘱咐：“等裴总和夫人回来了，再来医生办公室细说后续治疗吧。”
裴知希还在满身兴奋的打电话, 他们看向顾淮，顾助理只能点头。
又磨磨蹭蹭打点了会, 顾淮把公司变动的事简单说了下，裴呈璟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变得更难看了些。
顾淮不刺激他：“你好好养着, 我回去整理明天培训的东西。”
裴少爷这次移开了目光。
病区禁止吸烟，顾淮突然觉得烟瘾来势汹汹, 出病房的脚步快了些，想去楼下抽支烟。
但电梯一打开，裴修渊和林妜就在里面。
顾淮侧身叫人，裴董出电梯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和你说说话。”
林妜松开自己丈夫的胳膊：“我先去看看小璟。”
安全通道灯光昏暗，顾淮的心神也坠沉，裴修渊从烟盒里拿了支烟叼上，转手递给顾淮一支。
顾特助的烟瘾瞬间强戒，他摇头。
裴董看了他一眼：“看不上？我抽的还是大牌子的。你烟瘾不小，刚才一直在搓手指。”
顾淮撑着楼梯栏杆，按了按手指骨节：“当时犯瘾，忍一下也就过了。”
打火机的声响清脆，裴修渊疑惑得漫不经心，吸口烟往外吐，问：“是吗？平时小璟的妈妈不让我抽多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还挺难捱的，就从电梯到楼道的时间，就能过？”
顾淮吸了口烟味，心神动了几下，决定不兜圈子了：“裴董，我会做好培训的事。”
裴修渊点头，把烟夹手上：“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小璟到现在也让你坐特助的位置，我相信他也是很看重你的能力。”
顾淮在青烟里沉下眼神，答：“是吧。”
裴董扯了一下嘴角：“小璟受伤，我们再着急上火的，他本人乐意，没向谁发作，我们也不好出言责备，他生气的话大家都吃不消。”
顾淮绷了绷唇，张嘴：“这件事是我失职，裴董要是责怪……”
裴修渊摆摆手，打断他：“一切等小璟自己有精力管再说，他这么大了，自己处理。”
顾淮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在楼梯口踌躇起来。
“这段时间也让你累了，”裴修渊把烟抽到尾，“培训方案我叫人做了一份，等会发给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顾淮轻点头。
他正要告辞，裴修渊又叫他，绕了半天话题，还是说出了口：“明天开完培训宣讲，你先不带人，来医院，许弛明说明天的事，你也要到场。”
看来到现在都没沟通出个所以然，顾淮眉心紧着，这少爷非要自己掺和，肉眼可见居心不良。
但他已经退无可退，只好服从上级领导，点头：“好。”
*
第二天医生查房后再次叮嘱，要戴护颈，原因是昨晚麻药褪去，裴呈璟非要自己上厕所，起床时扭了下脖子，绷了缝合线。
渗血还有点严重，护士止血半天，用了块凝血纱布才消停。
最终下结论，少爷最好还是观察几天再转院。
现在除了日常输液，还开了好些药吃。
顾淮开完培训宣讲，在陶一一亮闪闪的眸光下，被魏敏嘉叫走。
小陶按住打招呼的心，跟着今天暂时的负责人进培训室，但悄悄给顾淮发信息：顾特助，今晚一起吃个饭呗？之前入职聚餐没吃！现在大家都在这个项目上了，你不能咕！
顾淮看了眼手机，没给肯定的答复，他还在思考许弛明要作什么妖。
魏敏嘉看了眼他手机：“刚刚那个穿得像要去走红毯的女生？”
顾淮：“……”
他刚要张嘴，魏总开玩笑的样子转变，拧起眉：“昨天许弛明一直强调自己受伤，和自己爸妈嚎了半天，裴叔叔和林阿姨说了半天，就是问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淮把手机收好：“他敢说吗？”
“应该有不敢的成分，”魏敏嘉一脸不放心，“但应该也有敢的成分，不然不敢这么拖。”
顾淮沉默。
魏敏嘉倒是稍微能看清楚眼前的局面，猜测：“当时看到我，他很意外，说明我是意外的事，你、裴呈璟和莫子铭都是计划内。”
“我知道。”顾淮脑子里也在想。
这件事没什么可以理的，事情发生得明明白白，顾淮暗里做的事很容易被发现，许弛明正面碰不到顾淮，有裴呈璟在中间拦着。这次两人搅合事，索性就一起绑了。
他来抓莫子铭，很可能是沈方泽的指使。
自己也有私心，要发发被偷拍上热搜的怨气。
顾淮看了一眼理不清楚的魏敏嘉，也不能多说：“我们一直有点矛盾。”
魏敏嘉的眼睛瞪圆了。
顾淮走出电梯：“裴呈璟是在许弛明手里受伤的，无论许弛明怎么掰扯，裴董不会让裴呈璟失去话语权。”
魏敏嘉倒是赞同，点脑袋，同时好奇：“你们有矛盾？我只知道你妈妈以前做过保姆，沈家那么挑剔，没有被辞退说明做得挺不错啊，能有什么矛盾？”
顾淮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说话。
这件事在所有人看来都很严重，许弛明不是随便绑的人，也不是简单的少爷扯皮闹架，还牵扯了不愿意和解的莫子铭，和同样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魏敏嘉。
当晚裴修渊就展开交涉，无果。，主要是许弛明自己嘴巴硬，他的父母还是不倾向招惹裴修渊的，按着儿子的头赔罪。
许弛明当时特别抗拒，说：“裴呈璟故意的！要道歉也是他先，还有他身边的助理，敢做这样的事，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裴修渊当时就黑了脸。
“要说也是所有人到齐了再说，”许弛明鼻青脸肿的，但十分强硬，“是你们先的，那是我的事业！”
几个大人面对这么个小辈，愣是僵持到第二天，魏敏嘉的父母过来都没谈好。
顾淮的眼皮跳了跳，这中间谁都不好开刀，他本来也做了手脚，完美的“避重就轻”人选。
还能让裴呈璟的气焰降下去，甚至能有双方父母收起针芒的可能。
他的眉心皱得更紧，心底动了动，或许还有可能，矛盾点会转移到自己和裴呈璟的身上……
魏敏嘉也猜到了，心情往下落，在车里气压越来越低，敲字的手指动得很快。
两人先去病房，前一天惊惶忙碌，魏敏嘉下车先到医院门口的水果摊，顾淮看到门口左边一筐芒果，右边一排草莓，站住脚：“我在这等你。”
魏敏嘉纳闷：“你不给他带点东西。”
顾淮：“昨晚我去看过他了。”
魏敏嘉惊奇：“还以为你漠不关心呢，给他买了什么？我待会买重了会尴尬。”
她看起来完全不会尴尬，顾淮坦言：“空手去的。”
魏敏嘉：“……”
她吐槽：“裴呈璟真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说完独自走向水果摊。
每一种水果都挑了一份，魏敏嘉见顾淮完全没有帮自己提的样子，还离自己远了好几步。
魏敏嘉：“？？？”
她又吐槽：“我不知道他的口味，而且知希和叔叔阿姨都在，这点不算多！”
顾淮看着袋子里的芒果，跟看核/弹没什么差别，几乎屏住呼吸，点头：“不用解释。”
魏敏嘉：“……”
两人前后脚进病房，裴呈璟已经下床，眼神里全是疲惫，听身边的莫梓铭滔滔不绝的讨伐，见顾淮和魏敏嘉如见救星，眼神无声且无助。
莫子铭还在教育少爷：“距离颈动脉只有这！么！一点距离，”他伸手比划，“就一点点！多危险！待会一定不能谅解！”
“而且！你脸这里，估计疤掉了都要养一段时间才会淡！”
裴呈璟真戴上护颈了，动作僵硬，动眼珠看顾淮。
顾淮没接收他的信息，去一边的沙发上坐下，魏敏嘉搁了水果嫌弃莫子铭：“你说什么屁话？能找医生的，不会留太久的痕迹，你走开，制造焦虑气氛。”
莫子铭的生气摆在脸上，还惦记：“不能让他轻松过了。”
裴呈璟的眼神看起来是很赞同他。
顾淮捕捉到，和他对视，少爷的眼神又偃下去。
裴呈璟不方便移动，许弛明也在楼下的病房里躺着，裴修渊去找院方交涉了一下，借他们的会议室用。
在莫子铭看来，裴呈璟的态度能决定整个事情的走向，主动搀扶病号，少爷的视线一直在顾淮身上。
顾特助昨晚被裴董敲打过，最近的距离也只在侧后方立脚。
少爷心里清楚，但情绪上过不起，趁病挂脸。
魏敏嘉把他俩无声的“交流”看在眼里，走近了调侃少爷：“裴呈璟，你不舒服啊？”
裴呈璟深吸一口气，不想搭理她。
莫子铭赶紧关心：“很不舒服吗？伤口没渗血吧？你可不能倒下哦，待会要不要我找个护士，全程陪着？”
裴呈璟：“……”
脸色更不好了。
顾淮扯了一下嘴角，还是在少爷身后拍了一下。
四人半护半损地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全员到齐，许弛明满脸怨恨，盯着门口的几个人，眼里也满是血丝，浑身疲惫。
许家人和魏家人都急赤白脸的，魏敏嘉家里没那么厚实，和许家也没合作，前段时间的客气完全是看在魏敏嘉和裴呈璟的婚事上。
现在魏家一直追究，许弛明的爸一边都没按下去，急了：“魏小姐也没受伤，不是她的事掺和进来，这个今天先不说，把其他事情搞清楚！”
“凭什么不说？”魏敏嘉的爸爸很气愤，“这件事还不清楚吗？今天许弛明敢把人绑了，明天敢做什么？裴呈璟的伤还不能证明吗？”
裴修渊按着山根，叫裴呈璟到自己身边坐下：“待会好好说。”
裴呈璟看着争吵不适，魏敏嘉也到自己父母那边安抚情绪。
只有莫子铭，他坐下后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嘲讽：“他当时不就是想杀人么？”
会议室突然寂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看想莫子铭。
什么受伤都是小事，“杀人”这个字眼一出，许弛明的爸爸坐不住了。
“你是什么人？”许父眼里也全是没睡好产生的血丝，自己儿子真实的内心被一把撕扯出来，他直接红脸，“你说什么东西？我们各自的家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外人？”莫子铭冷笑，“你儿子要杀我，现在这局面算什么家事？完全能判他故意伤人和杀人未遂，是要让我告你儿子才能‘置喙’吗？”
裴修渊拧了一下眉头，前一夜提到顾淮，也了解过一些往事，只当是矛盾积累，他们的思路还在这些小辈的打闹折腾上，现在莫子铭一出口就是刑事事件。
许父来来回回把人扫了一圈，脸色彻底下沉：“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你身上也没伤，说什么杀人？”
莫子铭却看向许弛明，调笑：“我怎么没伤？”
问完控制自己强烈想骂人的心，再问：“你是这么给自己父母解释的吗？敢做不敢认？绑我们的时候挺嚣张啊，现在躲着做什么？”
许弛明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毒。
顾淮对这个眼神很熟悉，许弛明只是在长辈面前暂时收起了利爪，杀心没消。
他想挪一下位置，却被裴呈璟按住了大腿。
少爷的力气很大，他都担心肌肉牵连，又把线绷了，收住身体倾向。
莫子铭句句紧逼：“要是和顾淮有矛盾，你怎么不直接绑顾淮，当时他俩不出来追，你手里的人可不打算理他们。”
许弛明打断他的话，语言很淡定：“他们会出来追的。”
莫子铭凝起眸光。
许弛明嘴角扬起弧度：“你天天跟着他们，有事他们肯定会帮忙，怎么了？”
“是沈方泽叫你绑我的吧？”莫子铭懒得和他周旋，“你骂裴呈璟是顾淮的狗，那沈方泽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他的狗？”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听了话看向裴呈璟和顾淮，又看向莫子铭。
这人字字都是毒。
裴修渊的呼吸都不稳了好几下。
莫子铭还不松口，更嘲讽：“你也不是什么好狗，不完全听话，还想私自处理一下和自己有仇的——顾特助。”
许弛明的眼神更锐利，但表情装懵：“你在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莫子铭嘴角的冷笑更明显些。
许弛明直接不理会莫子铭说的一堆，转头看向裴呈璟和顾淮：“我就看顾淮和裴呈璟特别看重你，从国内撵到国外，又撵到酒吧蹲，你又从国内追到项目上，把你抓了，这俩得一直追。”
他的瞳孔里的冷意从眼睛里蔓延出来，覆盖上顾淮的后背，伸手：“两个人一起追啊……”
“不找个什么突破点就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许弛明叹了口气，“不好约。”
顾淮的手指动了动。
许弛明脸上的疲惫更深了一些：“我只想找顾特助单独问一些事，没想到你们这么激动，还打起来了，动手肯定会受伤，我嘴里还缝了八针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魏敏嘉差点回嘴，被自己爸爸按下。
目光都在顾淮身上，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话口很尖锐：“许少爷，当时你看着并不像是只‘问一些事’。”
许弛明怕裴家怕裴修渊，怕自己爸爸怕莫子铭问话，但他不怕顾淮。
甚至声音都高了些：“顾淮，我一直很好奇，你就是一个特助，裴呈璟身为总经理，也是景兴里决策权力仅次于大股东的人，怎么会有把裴总指使得团团转的能力？你俩处理事情的模式是不是有点怪异？”
顾淮的瞳孔紧了一瞬，心底泛出一层冷意。
他看着许弛明的眼睛，把冷意逼出体内，问：“许少爷想说什么？”
许弛明笑了一下，摇头：“我不想说什么，只是好奇，你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比裴呈璟和未婚妻的关系还紧密？”
“未婚妻”三个字特地加重，字字落进顾淮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