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斐然正转过身来, 看着程谙意走神的模样，然后头也没抬地撞入怀中。此时，他的右手指还勾着程谙意的左手指。
因为半个头的高度差异, 而程谙意又低着头, 江斐然的嘴唇本该擦着平时他只能借故才能触摸到的软发。但今天他让小朋友戴了渔夫帽，心道, 真可惜啊, 不然他此时鼻间一定弥漫着沁人清香。
在程谙意贴近他的瞬间，江斐然就小心地用左臂揽过面前人单薄的身躯。
“啊～”程谙意惊叫出声, 神思归位, 眨了眨眼才确定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走神了，且一头撞上了江斐然。
“对不起, 我没注意。”
程谙意欲用右手支撑开两人间的距离，然而江斐然却不想放开似的。
程谙意疑惑地抬头去看, 他张口想要问“怎么了”，但看到江斐然倾满关心又温柔的目光，在咽口水的瞬间就顺便把话也吞下肚了。他一时连自己要说什么, 都不再记得。
“怎么走路时还不专心？”江斐然抬手，想要拿下那顶突然看不顺眼的帽子, “我看看, 撞疼了没。”
“没有没有。”程谙意忙不迭用两只手都去护住那顶渔夫帽, 连左手也从江斐然的手中挣开、收回。然后, 他趁着对方不再揽着自己的后背，往后退了一小步, 拉开和对面人的距离。
程谙意总觉得靠得近了有些心慌, 氛围有点奇怪，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距离, 以及没让江斐然摘下自己帽子的行为，才是最正确的。最终他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不适应，以及人与人之间社交的礼貌。
江斐然眸光遽深，抬起的手干晾在空中，随即很快落下。他此时此刻决定了，以后再也不让程谙意在他面前戴帽子了，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再好看的帽子都不行。
然后程谙意反应过来，僵硬地问：“你，你有没有事呀？”神情很是愧疚。
“我没事，你没事就好。”转而江斐然又问，“你……刚刚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程谙意不想说，便摇头。
“有什么问题就要及时问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这样对你的身心健康也不好。也许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而且我们是朋友，你这样，我会担心。”
真的……可以问吗？
程谙意该怎么问呢？
问，你介意刚刚老板说他们两个人是男朋友的关系吗？而当时他们被人误解自己又没站出来澄清，你不高兴了吗？
程谙意是被一时震惊，心中思绪万千，等到他被牵出门去，待到方才，他才意识到自己愣住后从头到尾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而江斐然好像除了必要的与老板的交流外，也一言不发。
他感到在买完早餐后江斐然很快就拉着自己走了，他在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就潜意识地觉着江斐然的头顶正被一片阴云笼罩。
可现在看到眼前人春风和煦的模样，程谙意又不确定了。也许，就是自己多想了呢，他总是这般。
想明白了，他也不再苦着一张脸。
“我没有，我刚刚在思考一道很难的数学题，没什么心事呀。”
江斐然作为一名优秀的演员，他平时会观察各色各类的人在生活中的不同细节，因而他很能察觉人的心情变化。他肯定注意到了，在老板说了那句话后程谙意异常僵硬的身体。
当时见话没被立刻反驳，江斐然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小朋友是喜欢男生的，是不是他内心里也曾这么想过某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单单是朋友而已。那一刻，江斐然心尖莫名泛起一丝甜蜜的涟漪，因着那一点希冀，他雀跃地在回答老板的话时多要了早餐。
可在转头看到程谙意的表情后，他的心情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的，心间起起落落，他的心情就像是安置在过山车上似的。真的，人永远不要自作多情，因为会失落。
“程谙意。”
江斐然很少直呼程谙意的全名，因为喊全名显得两人的关系不亲密，他就不喜欢这样。如今，他看向程谙意的目光庄严肃穆。
“什么？”
程谙意心一颤，他很少见这般的江斐然，好像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
“关于刚刚早餐店老板认为‘你是我的男朋友’的那件事情……”
“那一定是老板她误会了。”程谙意下意识反驳道。他眼睛一眨，浓密卷翘的睫毛就开始扑闪。
可明明江斐然的话还没有说完。
“是吗？”他似是在自顾自问，“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因为这句话不高兴了啊？”
“啊？我没有啊。”
“可你刚刚似乎一直心不在焉，我能感受得到。就连刚买的你最爱的小笼包和糯米烧麦，你都没有想要拿过去吃。”
程谙意看到江斐然举起买的早餐，然后向自己递过来。
“冷了就该不好吃了。”
程谙意接过其中的一个袋子，轻声答道：“我真没有，是我以为你会不开心。因为好像大部分男生都比较介意被人误会……这个。”
虽说现在同性结婚是合法了，双男主、双女主的影视剧风靡一时。但毕竟在一年多以前，同性结婚在A国还是一件不合法的事情。只是一年多的短暂时间，很多现代人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
***
程谙意想起一些旧事。
还记得他在上高中时，某次学校放月假学生回家，一家人吃晚饭，那时的程父程母在说着他们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聊到，理发店那家人不告而别辍学打工的儿子最近回家，还带了个野男人一起，儿子说野男人是他的男朋友，父母以为儿子在开玩笑，怎么着都不信。然后，儿子和野男人当面就亲了嘴。爸爸找了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去打他们，妈妈当场被气到晕厥送进了医院。
事情闹得很大，村里邻居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丑闻，把喜欢同性的儿子骂得抬不起头来。
程父程母当时怎么说来着。哦，他们说，让程谙意不要好的不学学坏的。那理发店家的儿子就是出去见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被人带坏了。他们庆幸自家孩子优秀又懂事。
“你要是敢带一个男人回家，我就打断你的腿。我可等着你有出息后娶个漂亮媳妇，然后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我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程谙意那时难得见妈妈心平气和地夸赞自己，心里很高兴，同时也在庆幸自己不喜欢男生。
那是程谙意第一次听说“同性恋”这个词。是很陌生，但在大人眼里那是个污秽又恶心的词语，仿佛提一嘴嘴就脏了。后来，程父程母饭后连连漱口，用了好几杯水。
程谙意所在的那个村子很小。在上了大学后，他发现，世界上好像有不少这类人，其中一些人自己也见过。他们品学兼优，待人真诚，在操场上自信张扬，除了喜欢同性外，与常人无异。
程母曾说同性恋有病，这是祖上不积德的报应，说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一点阳光，就该在脏水泥潭中发臭发烂。
可程谙意却觉得不是。
程谙意不知道程父程母现在是怎么想的，自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他们了。但他猜想，父母一定还是觉得这类人很恶心吧。上一辈的人，思想迂腐守旧、固执己见，他们很难接受在自己看来是错误的观念。
***
捧在手心的小笼包还烫着，程谙意听到江斐然这样回答。
“我没有不开心，我也没有介意。”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程谙意不答，只是拿起一个小笼包递到江斐然的嘴边。
“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对面人咬过，程谙意自己也拿了一个吃。
两人又继续朝紫棱湖公园的方向走着，边走边吃。
程谙意一个还未吃完，就听到江斐然的追问。
“那你是喜欢女生吗？”
借着这次机会，江影帝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刹那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在飞快地变得急促。
程谙意不懂，他听到江斐然之前“不介意”的回答，只觉得对方应该是不歧视同性恋这个群体的。而自己对于“喜不喜欢女生”这个问题的答案，任凭自己绞尽脑汁，亦是无解。
小笼包很香，程谙意想不出来，就随口敷衍了一句“是吧”。
话一出口，程谙意就感觉江斐然欲从自己手上拿包子的动作停滞了。
几秒钟后，程谙意听到江斐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是这样啊”。
他有一种错觉，觉得江斐然不太满意自己的答案。一定是因为自己答得太敷衍了吧。
“也可能不是。”程谙意又仔细想了想。
“嗯？”江斐然的声音闷闷的，“什么意思？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没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这是程谙意的实话。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无性恋，其实自己最喜欢看书啦。
“是吗？”江斐然轻笑一声，“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你喜欢我……”
程谙意愈听愈不可置信，一下瞪大明亮的双眸侧头去看，心想这人怎么又来调侃自己。然后他看到江斐然也在朝自己看来，四目相对。
程谙意见江斐然弯了弯唇角，才继续说完后半句话。
“做你的朋友吗？”
你喜欢我，做你的朋友吗？
“当然，认识你，成为你的朋友，it's my pleasure. ”
程谙意回答得很真诚。
他从小就没几个朋友，虽然和江斐然认识没几个月，但那人温柔又明媚，谁都会愿意去靠近。江斐然是他无可替代的朋友。
“我也是。”江斐然笑了。
今日他收获颇多，至少确定了程谙意真的从来没有喜欢的人。他也许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江斐然拿起袋中小小一个的糯米烧麦，亲自喂到程谙意的嘴边。
程谙意因为在走路，根本就吃不到，他想用手去接，谁知江斐然又把烧麦拿开了。
“有来有往，你刚刚也喂我吃小笼包了。小朋友，张嘴。”
小朋友？对方拿他当小朋友？
可自己明明只比他小两岁呀。
二十三周岁，在A国是已经可以登记结婚的年龄了。
程谙意听得耳尖一热，倏地停下了脚步。
江斐然走到前方，察觉有人没跟上，亦顿步侧身含笑看他。
“你喊我什么？”
“小朋友呀。”
“我都23了，可以领结婚证了。”
“知道，叫‘小朋友’会显得我比较可爱。你比我小，我当然可以这么叫。”
“那路熠宁和顾柏柏也比你小，你也会这么称呼他们？”程谙意才不信呢。
为什么他感觉和江斐然相处久了，好像稍微熟悉了以后，这个人总喜欢调侃自己呀。
“啊，张口，吃烧麦～”江斐然不答。
程谙意也没再问了，又香又糯的烧麦可真好吃。
秋风瑟瑟，卷起几片落叶。江斐然蓦然凑近时，那种奇怪的心跳漏拍的感觉又悄然而至，程谙意想要去探究一下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在跑步。
程谙意吃得不快，因为程母对他的严格要求，他养成了细嚼慢咽的习惯。
他还在思考着答案，就在马上要有思路的时刻，江斐然从自己的面前移开了。于是，程谙意脑海里好不容易顺清的毛线线头又找不到了。
因为江、程突然停下而暂时躲在后方树后的孟、周二人，于风中凌乱。
见江斐然和程谙意总算开始走了，孟时芮和周谌才重新出现在道路上。
“小周，斐然他平时是不是特别喜欢小狗啊？”
“没有吧。”
“明明知道我们在后面，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地撒一地狗粮？我决定，我回去了立马就养狗、买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