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关按下的轻响，装修奢华的会议室里灯光亮起。几个年轻男人有条不紊地准备好材料、茶水和水果，将正前方的投影设备调试好，然后便恭敬地站到了一旁。
大约十分钟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行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长相平庸的中年男子，从走路的动作，能看出他腿脚有些不灵便，但架子却端得很高，盛气凌人的模样。
随后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伤疤无所遁形。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忍不住为这道伤疤可惜，然而女子本人不以为意，表情淡然，早已对人们惋惜的目光免疫。
再往后则是“落星”男团的成员们，他们今天没有演出，都穿着常服，不再像舞台上那样浮夸惹眼。
助理们站直身体，冲着为首的二人打招呼，“统领，钟小姐，材料和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
卓武四处看了看，随意地一摆手，“下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几个年轻男人如释重负，“好的，统领。”
卓武率先在会议室的长桌一端坐下，象征性地拉了一把身边的椅子，对钟挽风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招呼身后的其他人，“行了，都坐下吧。”
在卓武面前，男团成员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局促，动作也不自觉地跟着放轻了不少，像是生怕做错了什么被对方抓到纰漏似的。
卓武很享受这些人对自己的惧怕，这让他感到强烈的存在感。尤其是面对这种广受女孩子欢迎的漂亮花瓶的时候，更是让样貌平庸的他有种报复般的快感。他清了清了嗓子，故作严厉，“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做什么？戏子都像你们这样上不得台面？”
位置离他最近的程淼听后，目光微微一颤，随即又很快恢复了乖顺。卓武对待他们一向苛刻，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他早已习惯。所以程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笑着应了句，“统领说的是，我们的实力和素质都不够，还得麻烦统领多多提点。”
虽然是明显的奉承话，但卓武依然很受用，他喝了口茶水，懒洋洋地望座椅靠背上一倒，“知道就好，没有我的话，哪有你们的今天。”
又有几名男团成员附和地夸赞卓武，欢声笑语，桌上气氛趋于缓和。
“废话就别多说了，聊正事。”
一道清冽的女声打破了热闹。
钟挽风抬眼，目光扫过长桌周围坐着的人，最后落到卓武身上，“统领，我可是很忙的。”
卓武的喉咙一梗，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他看向身边的女子，对方亦正回望过来，漂亮的眉眼间盈满不耐。
在卓武心里，女人就该漂亮乖巧，打理家务，相夫教子。像钟挽风这种女魔头一般的女人，他是根本不想接近也不屑于接近的。
奈何钟挽风实力超群，从女王那里辞职后，这两年带着守卫军帮古鸿清理了好几个辖区的异形，经济得以迅速发展，他们也都跟着捞了不少，所以才获得了古鸿的信任。
古鸿虽然生性多疑，但非常看重钟挽风的实力，让她过来帮忙协助工作。既然是头顶上司钦点的人，他自然也不能怠慢。
所以纵然卓武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公然跟钟挽风叫板，只能陪着笑开口，“钟小姐绷得太紧了，也要注意休息啊。”
不等钟挽风回答，他就像是怕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小学生一般，飞快地切入了正题，“这次叫你们了，能猜到原因吗？”
不加掩饰的责备口吻让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成员们噤了声，互相交换着眼色。最后还是身为队长的程淼开口，“对不起统领，我们最近的业绩下滑了。”
“知道就好。”卓武冷哼一声，“你们几个，反思过吗？”
“落星”男团是他一手扶持捧红的，花费诸多心血，是25号辖区的重要经济来源。这个光鲜亮丽的男团就像是一台剥削机器，哄得粉丝们心甘情愿地掏钱。女性粉丝辛辛苦苦赚得钱，就这样流入了男性管理者的口袋，让他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最近几个月，男团的收入开始逐渐呈现下滑趋势，之前死心塌地的粉丝们热情减退，虽然演出票还是每次都能售罄，但排队买票的人也不如以前多了，这让他感到莫名焦虑。
程淼定了定神，回答道：“统领，粉丝的热情会消退，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时间长了，难免会倦怠。这些天我查了不少末世前娱乐圈的资料，流量明星的花期都很短，很难一直维持爆红的状态……”
“行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推卸责任的。”
卓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要找客观原因，从自身反思。你们不创新提升，不给粉丝新鲜感，怎么能让人家保持热情？”
程淼小声说：“可是，我们没有时间……”
他本想多解释几句，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为了跟粉丝保持联系，增加亲密接触，“落星”男团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很少有时间提升业务能力，打磨舞台。这一切都是卓武的授意，相信他本人也非常清楚，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卓武脸上露出不满神色，“我都说了，不要找借口。你们是不是搞不清状况，我如果想换人的话，随时都可以……”
“要有波折。”
钟挽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卓武愣了下，“什么意思？”
钟挽风平淡道：“简而言之，就是继续虐粉。”
她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的材料上点了点，“我看了资料，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手段，让粉丝心疼，达到巩固人气的目的，但手法还是太单一了。不能只用受伤或者生病的方式，要采取更多样的手段。”
说到这里她看了角落里的季清秋一眼，“故意受伤卖惨，不要表现得太浮夸。记住，隐忍比放肆更让人心疼。”
那双冷淡的眼睛看得季清秋背后发寒，忙不迭地点点头。
钟挽风继续说：“至于手段么，比如可以编造家庭变故立苦情人设，可以散播黑料再反转洗白，可以遭遇公司不公平对待……人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所以这一切不要直截了当地说出口，而是要露出蛛丝马迹，让粉丝自己去发现。”
卓武听得目瞪口呆，他其实不太了解娱乐圈的套路，虽然也想过一些虐粉的手段，但远不及钟挽风的周密和高级。当即就勒令男团成员们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打算会后找人研究一番。
他看向钟挽风，目光里俨然多了几分重视，“钟小姐，还有没有其他的高见呢？”
钟挽风扫他一眼，“统领，有关生育的事情，也该再推进一下了。”
卓武明白她的意思，关于女性生育这件事，一直是指挥官的心腹大患。经历了末世之后，女性走向社会舞台，生育意愿节节下降，不被家庭困住，就变得不好掌控。
但是现在男女体力相差不小，如果强制女性生育，恐怕不会取得任何效果，不如靠偶像潜移默化的引导。先在他掌控之下的25号辖区试点，等网络慢慢普及之后，再有点及面的逐步推广。
而且，关于这一点，古鸿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对，现在男团已经有了大量死忠粉丝，也该开始对粉丝的价值观进行引导。具体的方案我们做了几版，还在完善中，过两天再和钟小姐探讨。”
卓武思忖着，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冲着一旁惴惴不安的少年们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我跟钟小姐有话要聊。”
成员们接连被批评早已坐如针毡，卓武的话就像是刑满释放的讯号一般，众人纷纷起身，逃跑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空气重新安静了下来，钟挽风抬眼，“统领要跟我聊什么？”
卓武微微一笑，“提起生育的话，就得聊一聊辛澈的事了。”
***
在远洋食品厂里，也有一场会议正在召开。
身为食品厂最底层的工人，参会者们并没有会议室使用的权限，因此会议地点定在了打烊后的食堂。
谢芷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到晚上十点半，会议时间正好定在中班结束之后半小时，让刚刚下班的人也能够参与。
食堂里已经坐了几百人，有不少都是刚结束工作，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的。桌面上放置着工人们自带的灯盏，灯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略带疲惫的年轻脸庞。
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谢芷恬几人依旧选择了后排比较隐蔽的角落，旁边有承重用的柱子，必要时可以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这么晚把大家召集起来，会有什么事啊？”
夏扶风看向前方热热闹闹的人群，小声开口。可能是因为食堂打烊，油灯的灯光不够明亮的缘故，满座黑压压的人群脸上光影变幻，让她联想到夜间出行的魑魅魍魉，很是瘆人。
“也只有关于那个男团的事情，才能让大家心甘情愿的来吧。”
唐灼然低声开口，“毕竟团里刚出了事情，可能是又要安排应援活动了。”
两天前的演出，成员季清秋“不幸”受伤。当时演出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两首歌，所以比起对没看到完整演出的可惜，粉丝们心中更多的是对季清秋和整个“落星”男团的心疼。
今天下午，姜佳丽匆匆忙忙地跑来，说厂里今晚有会，有重要事项安排，让她们几个务必参加。虽然对方没有说重要事项具体是什么，但像这样有大规模人员聚集的地方，获取情报的机会也会更大，几人自然不会错过，当场满口答应了下来。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
人群最前方，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压住了空气中的嘈杂。
谢芷恬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人群前方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马尾女生。她站得笔挺，手里握着个扩音器。
“首先我要向各位道个歉，这个时间把大家召集起来，耽误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我感到非常过意不去，不过情况特殊……”
洛央听着她冗长的台词，轻轻眨了下眼睛，“她就是范雅吧。”
来远洋食品厂也有好几天了，她们对厂里几个狂热的追星分子也有了了解。一开始众人觉得姜佳丽的程度已经很疯狂，但得知范雅的存在后，才知道是小巫见大巫了。
辛澈是粉丝后援会的会长，为了更好的对粉丝们进行组织管理，她招募了十几位副会长。为了坐上副会长的位置，范雅用尽手段，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工资和积蓄统统砸在了里面，终于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据说范雅为了给团里多花钱，不仅拼命加班，衣食住行也都很节俭，只维持最低的生活标注，经常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就是一顿饭了。所以有些营养不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对于这样的场合，范雅表现得很熟练，很快说完了开场白，提起了正事，“前两天清秋发生意外，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不知道你们心里对此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这几天一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就难受得不得了，甚至恨不得受伤的那个人是我……”
范雅说着，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在晃动的泪光之下，是压抑着的疯狂。
她哽咽道：“清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知道。他不是最聪明、最有天分的那个，但他对于舞台的热爱不输给任何成员。虽然他外表冷淡，但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我至今还记得，在我还不是团里粉丝的时候，清秋来工厂看大家。那天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中暑了，在角落里休息，他发现之后没说什么，但是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他的助理就送过来了药物还有解暑的绿豆汤。”
“清秋不善言辞，但却默默地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听到清秋说担心我们不喜欢他了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
眼泪从范雅的眼眶中滑落，她说了声“抱歉”，低头擦拭着泪水，一时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纤瘦的身影在墙壁上映出狭长的影子，一颤一颤，随着灯光不停地摇曳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
而在场的其他粉丝也表现得很是动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声援。
“是啊，清秋一直都是外冷内热，超级宠粉的。”
“之前冬天排队买票的时候，清秋怕大家冻坏了，让助理也给大家都准备了红糖姜茶，热腾腾的几大桶，我现在还记得呢。”
“也不知道清秋的伤什么时候能养好，他那么热爱舞台，想必这个时候，他心里比我们要难受千倍万倍吧。”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呜呜呜我好气啊……”
……
谢芷恬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开始怀疑这群粉丝的精神状态。她实在无法理解，在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苦巴巴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人去心疼一个锦衣玉食的偶像。不管从哪方面看，季清秋的生活质量也要比在场的工人们好得多吧。
眼前荒诞的闹剧还在继续，范雅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开口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为了表达对团里支持，我想号召大家一起募捐。募集到的资金都会用于给团里买礼物，到时候也会公示具体的花销明细。我们每个人的力量或许很微小，但聚集在一起的话，也能做到很多事情。”
她用眼神示意前排的两个女孩子，对方立刻意会，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箱子，上面的开口刚好能容纳代币投入。
范雅率先从口袋里取出一叠代币，放进了箱子里。
她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但还是希望能多少支持一些。我作为后援会的副会长之一，这次捐2000，‘落星’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对于我的意义不能用金钱衡量，只要他们过得好，我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姜佳丽立刻起身响应，她热泪盈眶道：“我捐1000！等下个月工资发了，我再多买点应援物。”
又有其他粉丝争着上前捐钱，范雅含着眼泪对每个人表示感谢，她身边守着募捐箱的两个女孩子则将每个人捐赠的数额一一记录了下来。大概是想到这份记录会被会长甚至偶像们看到，每个人出手都很大方，最低也有200块。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不捐款难免会引起他人不满。所以谢芷恬几人也各自捐了几百块钱，属于不多不少的水平，不会被谁注意到。
回到宿舍之后，夏扶风长叹了一声，“果然说了半天，最终的目的还是要钱啊。”
“这个男团存在的意义就是捞钱。”
唐灼然说着，在她的身边坐下，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将今晚发生的事情用符号记录下来。来到25号辖区的这段日子她已经记录了小半本，打算这两天找到女王阵营前来接应的人，将情报传递给对方。
顺便，她还想让对方帮忙查一点有关于辛澈的情报，跟钟挽风给出的回应比对，也能一定程度上证明钟挽风的立场。
“其实捞钱不是最可怕的。”
谢芷恬凝眸，刚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个男团有着恐怖的号召力，已经成为了某种导向。如果对粉丝们加以引导，做出什么不利于我们的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洛央背后有些发凉，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喃喃道：“恬恬，你是说，他们会引导粉丝做坏事吗？”
谢芷恬揽了下她的背，温声解释，“那倒不至于，团里的粉丝绝大部分本质上都很善良，如果明目张胆地引导粉丝做坏事，那就会有不少人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个团有问题。我担心的是，他们可能会把一些界限模糊的事情合理化，一定程度上扭曲粉丝的认知，不仅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还能让粉丝完全察觉不到……”
她的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响。浓郁的夜色里，浮现出一团毛绒绒的雪白。
夏扶风眼睛一亮，“奶糕！”
她“刷”地一下子起身，三步两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小狐狸热情地飞扑进她的怀里，拱来拱去，哼哼唧唧地撒娇。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急死了。”
夏扶风点了点小狐狸的脑袋，双手把它举起来端详，“唔……我看看，你倒是一点没瘦啊，好像还胖了。”
小狐狸又哼唧两声，扭了扭身体。
夏扶风笑起来，重新将它抱进怀里，“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
小狐狸“嗷呜”一声，表示肯定。
夏扶风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奶糕的腿上将小纸卷解了下来。
之前为了弄清楚“落星”男团和辛澈之间是否有利益关系，也为了试探钟挽风的立场，她们特意写了纸条，派奶糕暗中去找钟挽风。
随着小纸卷一点点展开，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落星”和“辛澈”之间的箭头上，画着一个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