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 雨天总是让人更容易入睡,祖烟云迷迷糊糊睡了许久,醒来时看见钟仪阙对着电脑打字。

  她做了一个好梦, 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本觉得有种留不住春日的空虚,却在看见钟仪阙的刹那烟消云散了。

  她坐起身, 慢吞吞地寻找地上的拖鞋。

  “你醒了?”钟仪阙听见声音,转头看她, 反倒是没睡觉的她打了个哈欠,“正好要到吃完饭的时间了, 你是想点外卖,还是让我带你出去吃。”

  “点外卖吧。”祖烟云走过去, 低头扫了一眼钟仪阙电脑屏幕上那充满密密麻麻信息的表格, “你下午没休息吗?”

  “没。”钟仪阙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本来想着明天再去工作室弄。但毕竟这种工作越早弄完越好,我马上就录入完可以发给一公斤那边了。”她伸了个懒腰,“那你看看外卖吧, 我马上搞定。”

  “……就剩下录入的工作了吗?”祖烟云把手放在她握着鼠标的手上上面, “那我来吧。”

  钟仪阙的手几乎被烫了一下,连忙把手抽出来,却就这样失去了鼠标的控制权:“不用的。”她用手扒着椅子,企图继续掌握座位的控制权, “马上就弄完了。”

  “我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还是你点更好一点。”祖烟云晓之以理,然后动之以情, “我真的好饿啊。”

  钟仪阙:“……好。”

  钟仪阙只好让出位置, 然后握着手机倒在床上开始看外卖软件。

  祖烟云低下头开始录入信息——前几天钟仪阙一直在韶城到处跑, 就是为了核实以及更深入地了解上面写的每一个人的情况。钟仪阙做事非常仔细,许多地方还拍摄了现场图、伤情报道等图片,措辞也相当严谨克制。

  祖烟云是一个对他人的苦难相当冷静的人,看着这些东西尚且觉得惊心触目。钟仪阙做一公斤工作室工作的时候常常要偷偷落泪,她天性善良,见不得这些人世间如此常见的苦难。

  “仪阙。”祖烟云忽然问,“你为什么一直在做这些事情?”

  “唔……”钟仪阙闻言思考了一下,然后坦然回答,“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习惯了。而且我需要用这些事情保持我对世界的敏感。”

  祖烟云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狂奔计划做了两期之后,有许多老师听过之后过来看。”钟仪阙一边点着菜一边说道,“当时有一位编剧老师觉得我不过有些小聪明,走不到戏剧最高的殿堂里去,因为顶尖的创作者要么生性敏感,要么历经苦难,但我实在是个幸福的木头。”

  祖烟云闻言沉默了一下,她们学创作的人经常能听到这种话。

  “当时我听到了,并且认真地告诉她:我会走到那里的!”她停顿了一下,问,“你吃兔子么?”

  “没吃过。”祖烟云如实回答,“可以尝试一下。”

  “哦,那我点了。”钟仪阙点完菜了,丢下手机站起来,跑到书桌旁边,模仿着那个老师一样抱臂上下打量,语气质疑地说道,“你用什么走到那里?”

  然后钟仪阙又跳到另一边,换上自信的神情姿态:“用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还有我对苦难的在乎!”

  祖烟云静静地看着她耍宝:“之后呢?”

  “她说那她会看着的,从那以后每次狂奔计划都会来看我们的作品,之后不久我就排了《樱桃芭蕉》,她亲自写了剧评发表在我们的校刊上,最后讲述了这件事情,评价说:我现在相信她能做到了。”钟仪阙骄傲地扬扬头,“人需要说服那些对自己有偏见的人,我非常擅长这种事情。”

  祖烟云温和地笑了笑:“因为你别大多数人想象得都厉害。”

  “那倒也没有。”钟仪阙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许多人都说她是天才,但钟仪阙从没觉得自己是过。她把生活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进步和体会,那么自然可以比别人做得更好一点。

  祖烟云转过头,继续把钟仪阙记录的信息录入在表格中,顺便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个老师说得不对。”

  “嗯?”钟仪阙不由一愣,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说出这句话来。

  “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仪阙。”祖烟云轻声说,“你不是流过泪就会忘掉的人,泪水是你的武器,让你下定决心去做一些很累的事情。”

  钟仪阙闻言愣怔了一会儿,她向后坐到床上,低声回应了句:“可能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祖烟云问道,“你见过这个多苦难,为什么伊辉的事让你这么难过?因为他格外惨么,好像也不是。”光是她现在所看见的表格中的人,有许多都比伊辉要更悲惨。

  钟仪阙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因为我们帮助的这些人,大多是物质上的困难。似乎只要我们帮助了他们,她们就会有更好的生活。”她沉默了一下,近段时间反复想起伊辉让她有些疲惫,但好似又有些麻木,“但伊辉,哪怕我回到了那之前,我也无法拯救他的绝望。”她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那个困住伊辉和她的问题,“我们要用什么对抗生活的暴力?”

  祖烟云轻盈的打字声萦绕在她们之间,一会儿后祖烟云说道:“救济一个人的灵魂是困难的。”

  “是的。”钟仪阙点点头,“当年我把余小姐救出来,让她回到父母身边。可是直至如今,她的灵魂依旧处在那次经历的痛苦里。”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我觉得自己在做好事,但我从未拉出过沼泽中的灵魂。”

  不。

  祖烟云想:你拯救过我的灵魂。

  “有时我会为帮助别人而感到快乐,但我付出的东西并不高贵。”钟仪阙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蜷缩在床上,“我很怯懦的,如果有人想要从我这获得灵魂的救济,我会拒绝的。因为我做不到,人不该揽下自己做不到的工作。”

  伊辉曾经认为她能做到,这份不切实际的期待刺痛了他们两个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钟仪阙重新从床上坐起来,“你订机票了吗?”

  祖烟云这才竭力回过注意力,摇了摇头:“我定的动车。”

  “坐那么久的动车很累吧。”钟仪阙有点担忧。

  “对我来说差不多累。”

  “辛苦你了,这几天跑来跑去的,而且回头准备开心肯定更累。”钟仪阙有些怜惜,毕竟她是要出国去玩的,而祖烟云却要去当打工人,“出发之前请你吃些好的。”

  “好。”祖烟云敲完最后一段字,把电脑电源拔下来,转身把电脑递给钟仪阙,“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钟仪阙早已把自己核实的信息都背下来了,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问题,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把整理完的表格发给了工作室那边。

  祖烟云看没有问题,便转身帮忙整理那些文件纸张,按照顺序一张张排好对齐收到包里。

  “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钟仪阙继续问。

  祖烟云如实回答:“上午十点的动车。”

  “啊?我明天上午要去工作室……”她连忙捞起手机,“我和主任说一声……”

  “不用。”祖烟云转身拉住她的手,“我不喜欢别人来送我。”

  她这句话没好好思考便说出口了,果然钟仪阙表情肉眼可见地委屈起来,像挂水后没有零食的小猫咪。

  “你不喜欢我去送你吗?”她主动替换关键词,把祖烟云拉到床上,不由自主地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可是我想去送你。”

  钟仪阙只对比较亲昵的人撒娇,但却是一件重要的杀器。很难有人可以对着这样的钟仪阙保持冷硬,但好在祖烟云在动摇中勉强守住了原则:“没必要这么重视送别。”她轻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但是我们就要快一个月都见不了面了!”钟仪阙把脸埋在她肩头,“是很长的离别。”

  钟仪阙的撒娇虽然是巨大杀招,但后招比较乏力——因为陈晨等人基本上第一招就妥协了。她只能继续蹭蹭祖烟云的肩头,干干巴巴地继续重复,“很长很长。”

  “我会经常发消息给你的。”祖烟云第一次伸手抬起钟仪阙埋在她颈肩的脑袋,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钟仪阙桃花般漂亮的眼眸,“我们都要往那最高的殿堂走,对吗?”

  钟仪阙在这个认真的注视下不自觉地眼眶泛红。

  和朋友同学间醉酒时说的大话太多了,但祖烟云这句话认真地好像一个要并肩同行的承诺。

  是很珍贵的,可以漫长路上除掉寂寞的沉默。

  “嗯。”她点点头,“那你保重身体。”

  “这句话我对你说才对。”祖烟云轻轻笑笑,离别的伤感也在感染她,她不由自主用手指轻擦了一下钟仪阙泛红的眼尾。

  钟仪阙以为是自己哭了,窘迫地向后缩了下脑袋,连用手臂擦了擦眼睛。

  “钟仪阙。”祖烟云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笑着说,“再见。”

  钟仪阙也顾不得窘迫,重新用脸蹭了蹭祖烟云的肩膀:“再见,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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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别胜新婚,小别胜新婚。

  中间不会写很多,就一两章,然后就进入燎山戏剧节副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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