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问问,为何吗?”

  阴沉的帝王按了按额侧,凉声:“为何不可?”

  端木盈抿了抿唇,回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王府亦是如此,学生不愿再如笼中鸟。”

  “如今的大启朝堂没有你能呆的地方。”祈泠直起身子,眸光沉郁,“朕看过你的文章,按理说,你不应当是殿试之时的表现。”

  端木盈垂眸,“可这却是陛下所期望的。”

  “妄议君心,你胆子不小。”

  端木盈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学生只是随波逐流,给这些易燃的干柴加了把火。”

  “所以……你引火烧身了。”祈泠掀了掀眼皮,“燕王府是个好去处,朕会赐给茗儿几个侍妾,你不必费心她衣食起居,专心做你的事就好。”

  端木盈直视她,“只怕燕王殿下会厌恶学生。”

  “不会,茗儿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祈茗果然没有任何怨言,只是勤勤恳恳地服侍姬以期,姬以期则完全无视祈泠,怨气重得能把整个未央宫淹没。

  祈泠轻咳一声,“茗儿,出来一下。”

  祈茗听话地出了内殿,未等她开口就乖巧道:“母皇放心,儿臣会善待端木。”

  “委屈你了。”祈泠长叹一口气,目光飘向内殿,“……她还好吗?孩子怎么样?”

  祈茗也看过去,嗓音压低,“动了些胎气,已经喝过安胎药了,太医说要静养一段时日,您……最好再等两日。”

  祈泠点点头,“朕看一眼就走。”

  祈茗识趣地等在殿外,祈泠踱了踱步,最后咬咬牙踏进内室,然而,脚步声甫一靠近,榻上的人就背过身子。

  祈泠从另一侧上榻,姬以期翻身继续背对她。

  “茗儿都不说什么,你生这么大的气。”祈泠小声嘀咕,伸手去摸她肚子,“孩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哭得响。”

  姬以期嗓音沉闷,“别碰我的孩子。”

  “茗儿好着呢。”

  姬以期丢开她的手,声调上扬,“我说肚子里这个,往后这个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我一个人的。”

  “别闹了。”祈泠拧眉。

  姬以期白着一张脸,眼尾泛红,“我说到做到,这孩子生下来姓姬,跟你们祈氏没有一丁点关系。”

  “好好好,你生的跟你姓,我无权过问。”祈泠低下头哄她,指腹轻轻抹去她颊侧的泪痕。

  姬以期别开头不让她碰,祈泠调笑,“孩子不是我的,媳妇也不是我的了吗?”

  媳妇不搭理她,自顾自缩成一团。

  “这样对孩子不好。”祈泠纠正她的姿势,趁机和她面对面,“不生气了好不好?就算是为了孩子。”

  两行清泪滑落,姬以期眼眶通红。

  “真是越发爱哭了。”祈泠挨近,轻吻她湿漉漉的双眸,“乖,夫君在呢。”

  长睫颤了颤,姬以期还是止不住掉眼泪。

  双手捧住她的脸,祈泠眸光温柔,“要振作起来啊,别被我这个混蛋打倒,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

  “我不要。”姬以期揪住她前襟,不停地抽噎,“我不要一个人,这也是你的孩子。”

  祈泠吻她唇角,“你没有一个人,我一直在。”

  “你没有。”姬以期手上力道更大了,喃声,“你只在乎你的孩子,你不在乎我。”

  “不,你连孩子也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

  祈泠被她拽得被迫弯成一张弓,月份越大,姬以期就越来越患得患失,不是觉得孩子可怕就是觉得她可怕,完全不复怀孕前的冷静自若。

  “可她也是你的孩子。”姬以期鼻音很重,松开手一头扎进她怀里,“她不是什么跟我们毫无关系的孩子了,她也会跟你姓,是你亲生的。”

  她逐渐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祈泠双臂收紧,把她完全拢在怀里,“她是我们的。”

  .

  祈茗纳妃之后,祈亨也动了娶亲的念头,他把目光投向他名义上的表妹——姬瑕。

  姬瑕刚满十三岁,是姬广白和公输端的独生女儿,夫妻两个百般爱惜,姬广白还曾放言绝不嫁女,若无合适的赘婿宁可后继无人。

  祈亨入了宫,没有去宣政殿请安,而是直奔未央宫,如今的姬以期已到了最危险的后三个月,祈泠几乎是寸步不离。

  听说祈亨来,嗜睡成性的姬以期难得打起精神,挺着肚子下榻去迎他,祈泠则小心翼翼地扶着。

  祈亨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不孝儿子见过母皇、母后,愿母后分娩顺利,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快起来,来母后这还这么生疏。”

  祈亨立刻起身,小心地扶她坐下,祈泠则亦步亦趋地跟着,手臂始终环着她的腰,连坐都要跟她挤一个位置。

  有祈泠这个人形靠垫在,姬以期很是放松,“亨儿也坐,瞧你又长高了,母后这些日子疏忽你了。”

  “儿臣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妹妹还在肚子里,自然要多费心些。”祈亨露齿一笑,一如既往的爽朗。

  姬以期扶着肚子,眸光温柔,“要是这孩子跟你们姐弟两个一样,我就不费什么心了。”

  “妹妹一定会比我们好。”

  母子两个互相吹捧,祈泠不识趣地打断,“你母后身子重,要歇息了,若有要事与朕说。”

  “儿臣确有一件要事。”祈亨勾头,依旧是对着姬以期的方向,“儿臣想求娶姬瑕表妹。”

  祈泠挑眉,“你要娶谁?姬瑕?你舅舅家的?”

  “正是。”

  姬以期迟疑,“可瑕儿还小呢。”

  “儿臣愿等她。”

  祈泠低笑,“你等她作甚?姬家不嫁女儿,你是要去入赘吗?那朕也不拦着你,正好连聘礼都省了。”

  姬以期伸手掐她,祈泠继续道:“换成嫁妆。”

  “儿臣是真心的。”

  祈泠还想胡说八道,姬以期拦住她,“亨儿,你还是换一家吧,出色的姑娘多的是,没必要非在姬家找。”

  “你母后说得对,秦家顾家哪个不行?”

  祈亨小声,“秦家没有姑娘。”

  “怎么没有,你表姑母不就是。”

  祈亨哭笑不得,“表姑母是长辈。”

  “没有适龄姑娘不打紧,秦家不是一堆小子吗?你凭本事挑一个你能打过的,也不怕挨欺负。”

  祈亨打了个寒颤,“儿臣不喜欢男人。”

  “巧了,朕也不喜欢。”

  祈亨垂头丧气,“儿臣知道了。”

  姬以期不忍,“你要真想娶,先去姬家问问。”

  “多谢母后提点。”

  祈亨一走,姬以期就变了脸色,“你看你都说的什么话,孩子们有你这种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祈泠笑嘻嘻地亲她一口,“这不是还有你吗?我不凶一点,哪能衬出你的温柔体贴。”

  “油嘴滑舌。”姬以期轻斥,拉过她的手抚上自己高挺的肚子,“我可警告你,不许对我们的孩子这样。”

  祈泠满口答应,“那就你当坏人,我是慈母。”

  “想得美。”

  .

  没过多久,姬广白拎着刀入宫,公输端则端着一杆长铳,姬瑕柔弱又可怜地躲在后面。

  祈泠把一家三口迎进未央宫,姬以期却推说快临产不能受风缩在内室不肯见人。

  姬广白怒气冲冲地质问:“齐王殿下求亲一事可是陛下指派?皇后可知情?”

  “眷眷知道。”就是姬以期让祈亨去试的。

  姬广白握紧拳头,“让她出来。”

  “二哥稍安勿躁。”祈泠亲自给他斟茶,神色淡然,“亨儿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他有所求我们也不能不管。”

  姬广白冷笑,“你们认这个儿子,我可不认这个外甥,当初若是掐死他,如今也不会多出这许多事来。”

  “二哥慎言。”祈泠啜了口茶,眸光清冽,“瑕儿不想嫁,你们不应就是了,朕会给他找别家的女儿。”

  姬广白还想说什么,公输端按住他,“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定心,陛下既无赐婚之意,那这等小事就不必操劳了,如今妹妹临产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祈泠笑意盈盈,“确实是大事,等了这么久,可算是要生了,这不仅是我们的孩子,也是姬家的孩子。”

  姬广白嗤声,“大哥夜里总算是能睡着觉了。”

  “大哥是一族之长,总要考量得多些。”祈泠微垂眸,目光投向姬瑕,“不过……瑕儿年岁渐长,二哥也要准备起来了。”

  小姑娘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头看她,一双黑眸清澈透亮,祈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少女盯着她看,祈泠也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不认识我了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认识,你是……姑父。”少女小声回答。

  祈泠眉开眼笑,“你可以叫我姑姑。”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姑姑我见过的。”

  “这个也是姑姑。”公输端出声。

  少女看看母亲,又看看祈泠,“……陛下。”

  祈泠满是期待的脸僵了一下,最后只得摆摆手,“还是平日见得少了,等眷眷生产,瑕儿不如来宫里住段日子?”

  “好。”少女开心应下,“我可以自己挑院子吗?”

  姬广白瞪大眼睛,公输端张了张嘴又闭上。

  “当然可以,瑕儿很喜欢宫里吗?”

  少女重重点头,“宫里的灯夜里好漂亮,烟花也好看,可是爹爹不让我……”

  少女顿了顿,后知后觉地看向姬广白,“爹爹,我可以在宫里住吗?就住一个月好不好?”

  姬广白欲言又止,祈泠轻笑,“朕允你入宫,你爹爹不敢不让你来,瑕儿安心住就是。”

  “好!”

  姑侄两个其乐融融,一旁的夫妻却如坐针毡。

  不多时,内殿传来微弱的呼声,“祈泠……”

  祈泠回头,快步跑进内殿,“怎么了?”

  下一息,震天的吼声传出,“太医!产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