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月带着平贝消失了,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仿佛真的应她所说,她们都从未出现过,只有胸口丑陋的疤痕昭示着一切都不是梦。

  然而,伤疤也有好的一天,旧皮退去,新皮嫩得如初生的婴孩,祈泠每每流连过后,姬以期总隐隐作痛,疑心外皮好了内里仍溃烂。

  问过大夫也只是说没好全,熬药喝了,隐痛渐消,姬以期也逐渐忘却这个疤痕,祈泠亦悄无声息地放松对她囚犯般的管控,只是依旧粘人,比以往上心得多。

  转眼入冬,平叛军被秦国公屡屡击退,高居庙堂的人终于坐不住了,一道圣旨不顾一切地发往了西北。

  秦家军本就强悍,如今又有大量火器加持如虎添翼,仅凭从各州调动的援军根本不足以对抗,纵观朝野,能与之抗衡的只有西北军。

  谢氏一动,西南就收到了消息,秦国公当即把众人都召集起来商议对策,首要的就是祈泠等人,其次则是西南军老将们。

  祈泠居下首第一位,锦衣华服一身清贵,秦国公府精致昂贵的陈设都被衬得有些寒酸,更别说满屋坐的糙汉了,她一出现,一双双眼睛就紧追过去。

  秦国公笑吟吟的,“太子妃不来吗?”

  祈泠展眉,嗓音温和无害,“她身子还没好透,是以不便至此议事,故托我向舅舅问安。”

  “不敢当,太子妃尽快养好身子才是。”秦国公抚了抚浓密的短须,目光扫向姬家兄弟,“姬氏与我秦氏一般,都乃大启中流砥柱,少了哪个可都不行。”

  姬怀远应声,“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姬秦两家本无姻缘,如今却因太子殿下阴差阳错走到一起,自然是要齐心协力扶大厦之将倾,还大启一个太平盛世。”

  秦国公眯了眯眼,“贤侄所言极是。”

  “既如此,谢氏南下一事,殿下有何见解?”

  秦国公话锋转过,祈泠泰然一笑,“意料之中罢了,好戏才刚刚开场呢,舅舅不必忧心。”

  秦国公眸光锐利,并不满意她的说辞,“谢子觉领兵南下,北境一时空虚,北狄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西北军敌不过叫北狄破了边境,我们该如何面对全天下的诘问?”

  “您也说了,是西北军敌不过。”祈泠挑了挑眉,神色轻松,“下旨的是祈宸,遵旨的是谢子觉,打不过的是谢氏,与我们何干?该面对天下诘问的是他们。”

  秦国公沉吟,祈泠嗓音低下去,“舅舅,我们该担心的不是边境被破,而是边境不破。”

  她一语惊人,秦国公眉头紧皱,其余诸将也都骇然,公输始更是微愠地盯着她。

  祈泠眨巴一下眼,“当然,没了谢子觉和数万西北军,谢氏是不可能抗住北狄南下的,我们知道,谢氏知道,祈宸更清楚不过,但他还是调了谢子觉领兵,是以……谁罪过更大呢?”

  秦国公抚掌朗笑,“殿下妙思。”

  “是舅舅太在意世人之言罢了,可这世人言不是只有我们能听到,坐在那高堂之上的人更应该听到,不过……到底愚民甚多,孟溢之拦不住祈宸,更要以世人言对我们下手了。”祈泠轻笑,她所面对的世人言不过是对祖宗之法的违逆所引来的维护,而祈宸将要面对的世人言则是能推翻整个王朝的民怒,当然,这民怒首先会被孟溢之引向她。

  诸将面色缓和了些,只是看向祈泠的目光多了些不明所以的惧意,公输始则多了些无奈,她已经被祈泠拉上这条贼船下都下不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指望祈泠的良知,但显然,这位太子殿下并没有多少良心可言。

  秦国公吃了定心丸,便开始安排应战的事宜,谢子觉不日便至,他打算暂时停下征伐的脚步,专心统管新得的实控的两州,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总管的人是秦家几个儿子,秦昌和秦五公子领一州,秦修和秦四公子领另一州。

  秦国公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殿下和二位贤侄都辛苦了,这些日子就留在府中好好养精蓄锐,待谢子觉领兵至,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姬怀远起身,拱了拱手,“几位公子劳心劳力,我等无颜坐享其成,小侄愿为国公效犬马之劳。”

  “小侄亦如此。”姬广白也凑热闹。

  秦国公怔了怔,还未开口,下首的秦昌就跳出来,皮笑肉不笑,“我听闻姬国公被困京中,姬兄想必心急如焚,不若趁此机会打探一二,顺便问问顾家究竟作何打算,再不出手他们就没那个从龙之功了。”

  少年出口狂妄,秦国公沉了脸,“放肆!殿下在前先长在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秦昌无所谓地坐回去,“儿子只是实话实话。”

  “贤侄见笑。”秦国公摆了摆手,叹道,“这小子叫我宠坏了,他若是有贤侄一半妥帖,我死都瞑目了。”

  姬怀远作了一揖,“不敢,是小侄唐突。”

  “也是我考虑不周,未问贤侄作何打算就擅自支使。”秦国公面带些愧色,转而问他,“不知贤侄怎么想?”

  姬怀远站直身子,刚要回话,祈泠截胡道:“其实昌弟所言不无道理,既是大家合谋,怎能单靠秦氏一家。”

  秦昌立刻扭头去看她,秦国公并不搭话,只道:“竖子胡言罢了,殿下不必在意。”

  祈泠笑意盈盈,“孤倒觉得小公子少年英才。”

  秦国公依旧推拒,世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如姬顾这等大家族更是如此,只是出几个人还能掌控,真若连横合谋,笑到最后的就是他们名义上的共主——太子祈泠。

  祈泠瞥了眼秦昌,叹声,“可惜了,昌弟实在是难得的俊杰,舅舅要多给他历练的机会才是。”

  “在殿下面前,无人敢妄称。”

  袖袍散下,祈泠拱手致礼,“我不过一介女流,俱仰仗诸位罢了,若非看不见活路,我本无意去争的。”

  众人俱是一震,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明了地坦露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霎时间,她的形象变得不一样起来,过于出众的相貌又为这不一样增添了些别的色彩。

  秦国公面色怪异,姬广白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祈泠微微勾唇,“是以,劳诸位费心费力,我也不能坐享其成,舅舅若有闲差,尽管吩咐我就是。”

  “殿下言重了。”秦国公头低下去,朝她行礼,“臣为君谋,分内之事罢了,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您都是名正言顺的大启太子。”

  祈泠微挑眉,接下他一下子又拔高的形象,“既如此,孤更不能不劳而获了,否则,即使诸位不介意,孤也坐立难安。”

  她是铁了心要揽活干,秦国公无可奈何道:“也罢,昌儿莽撞,不若殿下随他去定州?”

  “去哪都好。”

  见她答应,秦国公松口气,转而吩咐姬家兄弟,“那二位贤侄就随修儿去梁州,可好?”

  祈泠都答应,姬怀远自然没异议,“可。”

  议定,祈泠心满意足地回去。

  身子还没好透的姬以期仰躺着,手中话本举得高高的,津津有味地翻看,瞧见祈泠回来也没放下。

  祈泠从她和话本中间钻进去,黏黏糊糊地亲了又亲,直把她扰得看不下去,话本跌落,反掉到祈泠脑后。

  “别闹……”姬以期不满地揪她发丝,随即去捞掉到她身上的话本,甫一碰到,手腕又被她扣住,不由分说地把话本丢到了床尾。

  祈泠双手双脚缠住她,“冷不冷?给你暖暖。”

  “你快把我捂着了。”姬以期微微挣开些,腾出手给她解厚重的狐裘,“也就你怕冷。”

  祈泠哼哼唧唧,“你不出去迎我,当然捂你。”

  “好大的架子,还要我出去迎你?我没忘了你就不错了。”姬以期扯开棉被给她盖上,没好气地把狐裘扔到地上,“下次不许穿着这个就上来。”

  祈泠趁机讲条件,“那你下次要接我。”

  “行行行,好夫君,我一定天天恭候你的大驾。”姬以期真不知道祈泠是存心折腾她还是存心折腾她,总归是看不惯她天天躺着,可这天天躺着的主意不也是祈泠赞成的?

  祈泠自然欢心地把她抱个满怀,“再叫一声。”

  “叫什么?”

  祈泠顺口道:“好夫君啊。”

  “哎。”

  祈泠一骨碌爬起来,委屈地看她。

  姬以期一把又捞回她,“跑什么,夫君抱抱。”

  “……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身子却一动不动,姬以期搂紧她,“抱都不想抱还说什么好夫君?”

  祈泠乖乖回抱她,“我是好夫君。”

  “王婆卖瓜。”姬以期冷漠评价。

  祈泠立马反驳,“才不是。”

  姬以期轻嗤,祈泠叹口气,“我得了个好差事,原本打算带你一起去呢,既然你不觉我是个好夫君,那我自然……”

  祈泠顿住,姬以期掀了掀眼皮,“自然什么?”

  “自然要把名声坐实了。”

  姬以期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并不感兴趣,“我才不乐意跟着你东奔西跑呢,反正今年除夕是回不了家了,我在哪呆着不是呆着。”

  祈泠垮了脸,“我们的家不是家吗?”

  “是,所以我要回东宫过年。”

  祈泠蔫蔫的,“我尽力。”

  姬以期瞥她眼,伸手捏捏她的脸,“怎么垂头丧气的?你不是应该说再回去就不是东宫而是皇宫了吗?”

  “我还是喜欢东宫。”

  姬以期深以为然,虽然她真正在东宫住的日子不多,但相比更深处的内宫,东宫还算是有些喘息的余地。

  “那夫君可要好好努力。”

  祈泠凑近她,“那你跟我一起吗?”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