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之地鱼龙混杂,几十年前还存在十几个部落,前朝气数将尽时这些部落都曾入过中原,大启建国后又被打回南蛮,两代都不成气候。

  直到二十多年前,横空出世了一个多部落的混种,名叫越获,仅用五年就整合了南蛮,自立为王后建立了军事化的方镇,称南蛮九镇,且屡屡挑衅西南边境,当时恰逢先帝登基不久年轻气盛,为立威给秦氏连下三道圣旨,命其半年内歼灭南蛮主力,生擒越获,彼时的秦国公还不是秦国公,老国公年迈体衰,上书言为不可能之事,先帝大怒,不顾国丈之名直接问罪,紧接着又向其他各族征兵征粮,得到的却都只是托词。

  秦国公顶着压力站出来,闷声不吭地射中越获一条腿,拿着这条腿换了本不属他的国公之位,那之后南蛮又短暂地乱了一阵,越获重又把目光投向内部,自降为南蛮郡王,和大启保持着微妙的摩擦关系。

  近年来,南蛮一到粮食短缺的时候都会来打秋风,但每次和西南军对上都不讨好,当然,西南军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如今正是七月中,将要丰收的季节,南蛮几乎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抢掠,否则,他们就过不了冬。

  西南多山,南蛮军中骑兵并不多,可徒兵几乎人手一把弓,兼其放牧为生,尤擅游击。

  秦国公还算人道,拨的三万兵里有一万都是弓.弩手,但已造出的可用火器仅有千余,从数量上讲,南蛮近乎数十倍碾压。

  国公府内,秦国公专辟了一个小厅,用以给祈泠她们战前谋划,可三万兵一千火器……

  祈泠端坐主位,扫视了一眼下首,姬家兄妹、公输姐妹、秦家兄弟,最大的也就是而立之年的秦修,而他还是个病秧子,也许在秦国公看来,这只是小孩子的玩闹。

  “三哥有什么想说的吗?”祈泠微微一笑。

  秦修猝不及防被点到,张了张嘴,生硬道:“也许……再要两万兵,我们会有更多胜算。”

  用三万兵去平几十年几代人数十万兵都平不了的南蛮,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祈泠颔首,“其他人呢?”

  “我……”姬以期举起了手里的不知名东西,信誓旦旦,“我担保,只要越获出现,他必死无疑。”

  公输始推了推琉璃镜,“我作证。”

  “那是什么东西?”祈泠抬了抬下巴,瞥了眼姬以期手里的黝黑长条火器,上面还安了一个类似公输始鼻梁上镜片的东西。

  公输始起身,走到姬以期身旁,“燧火铳和千里镜的结合,我叫它……千里铳。”

  “顾名思义,它可以千里杀人?”祈泠挑眉。

  公输始轻咳一声,“实际上,它最远只能达到五里,五里已经不精确了,最佳的距离在三里。”

  祈泠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语塞。

  半晌,祈泠揉了揉眉心,“工部所造八牛弩射程就已有三里,孤是不是高估你们了?”

  “八牛弩要三十人才能拉开,多做攻城之用,而千里铳只需一人。”公输始嗓音上扬,有些不满祈泠的轻视。

  姬以期捧着千里铳和公输始站到一排,正对着祈泠,“对,只要我一个!虽不是千里杀人,但只要有人在三里内,绝无一生还。”

  祈泠歪了歪脑袋,语气微妙,“所以你这几日一直不理我,就是天天去练这个了?”

  “我哪有不理你,现下是你瞧不起我!”姬以期当场反驳,气愤地把千里铳端了起来,“等着吧!我不把越获的人头拎回来就再不理你!”

  迎着黑黢黢的铳口,祈泠噤声。

  姬以期拉上公输端走了,公输始摊了摊手,“殿下,姬小姐真的很有天赋,你应该相信她。”

  “孤当然知道,否则薛良就不会败在她手里了。”祈泠动了动微僵的身子,心有余悸,“不过,太危险了,她还是待在后方比较好。”

  薄薄的镜片闪了一下光,公输始意味深长,“殿下是说战场危险还是姬小姐危险?”

  “都很危险。”祈泠面色恢复平缓,指节敲击扶手,“当然,孤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短暂的插曲过后,祈泠继续征询各方意见。

  秦四公子反倒比秦修乐观很多,“南蛮历年也没有占过什么便宜,再加上火器,我们不会败。”

  “但不可能踏平。”秦五公子接话,他年纪还算轻,“南蛮不比平原之地,山中游击很难尽数歼灭,如数掌控更是难上加难。”

  祈泠神色冷冽,“那就炸。”

  几人微怔,祈泠继续道:“我们不是有……叫什么来着?大碗铳,寻常稍微地动一些,山谷就巨石滚落,故而……遇山不入,轰,孤不信他们宁愿被乱石砸死也不出山。”

  “山很多,很大。”秦修沉声。

  祈泠不置可否,只道:“我们只需一路打入南蛮王城,那一块地是平原,蛮夷据地都能建国,我们据城还怕治不了那些牧民吗?”

  公输始支持她,“大碗铳可以办到。”

  秦家兄弟面面相觑,姬怀远颔首,“一柄剑就能镇住几十民,我相信火器比铁剑更有威慑力。”

  姬广白正把玩着一把手.铳,闻言不耐烦道:“是骡子是马,先拉出去溜溜,光纸上谈兵有什么用。”

  “二哥所言极是。”

  .

  七月末,南蛮军如蝗虫过境般侵入西南。

  无数收割好的水稻玉米堆放在路上,南蛮军不疑有他,甚至丢掉武器去抢粮食,伴着一声麻雀的秋鸣,无数子窠穿透盔甲,殷红的血洒在金黄的谷物上,交映成辉。

  数百西南军迎着落日爬起来,端着漆黑的火.铳朝这些强盗射击,随着陌生又令人恐惧的硝烟味弥漫,南蛮军四散而逃。

  数百兵士乘胜追击,率领五千弓.弩手紧追不舍,南蛮军慌不择路地奔逃,一直到南蛮境内才稍稍稳住心神。

  追至南蛮境内十里,领头的姬广白勒紧缰绳,一杆军旗直直插到干硬的土地上,随风飘荡。

  回头清点战绩,南蛮竟抛下了上千尸体。

  “弓.弩大多穿不透甲胄,火器却无往不利,兼之初入战场,南蛮一时不察罢了。”祈泠并不意外,这些抢粮食的南蛮军年年都来,每次都不痛不痒,久而久之早就没什么好好应对的心思,想的都是抢完就跑。

  初战告捷,南蛮惊惧不定,居然告到秦国公那里质问,祈泠理都没理,直接撕毁表面的和平,三万兵马一个没剩,闪电般拿下了最近的方镇。

  南蛮九镇以两个锥形南北分布,最中心处坐落着三处方镇,再往南才是南蛮王城,也就是说,他们要连败六镇,才能直面王都。

  第一镇,仅仅只是开始。

  三万西南军入主第一镇,南蛮商业并不发达,且本来就是军队驻扎地,所以这个小城里人并不多,城破之后,大多南蛮兵将都南逃了,祈泠踏进城内时,所见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寥寥的商人举着白旗远远地站着,他们经常往返云州和南蛮之间,算是两方沟通的使者,所以并不是特别畏惧西南军。

  祈泠把他们请上了城楼,远远望着南边群山围绕着的两个方镇,几个商人局促地勾着头,只有一个稍稍年轻些的敢偷偷看她几眼。

  祈泠逮住他发问,“你对九镇熟悉吗?”

  那商人微抬头,唇上已长了细密的胡须,眼神却还算干净,“都跑遍了,当然熟悉。”

  “能画出地图吗?”祈泠负手。

  年轻商人皱了皱眉,“凭什么?”

  “凭我们破城了。”祈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理所当然的口气,“你要么画,要么死。”

  年轻商人撇了撇嘴,略有些不屑,“才一镇罢了,你们就算破了城,也亡不了人,这个镇的兵将已经散入山里了,他们随时会夺回这一镇。”

  祈泠挑眉,“是吗?散入山里,他们被打得跑回王城才是真的吧?一群胆小鬼而已。”

  “你懂什么。”年轻商人嘁声。

  祈泠抱臂冷笑,“你不过一介商贾,以为他们说的就是真的吗?不过是用来骗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虚言罢了。”

  “我不跟你这种没见识的人说话。”

  祈泠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城墙上,“你有见识,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散到哪个山去了?”

  年轻商人面色涨红,“他们早就包围你们了!等你们一出城,就会全军覆没!”

  “包围……”祈泠眯了眯眼,扫视城下的座座小山,而后看向公输始,“火.药够吗?”

  公输始颔首,“不需要完全轰掉,只要能逼他们出来,我们居高临下,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祈泠松手,掸了掸衣袖,斜睨那年轻商人,“你还算是说了点有用的东西,只可惜,南蛮这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年轻商人梗着脖子怒目而视,祈泠不再搭理他,命人把这几个没用的商人暂且关起来。

  公输始下到箭楼,指导兵士改造,不过半天,原本狭小的窗孔就扩大到能容纳大碗铳的铳口,五门火.铳架在城墙上,对准了第一镇北面。

  弓.弩手亦准备妥当,伴着一声震天的巨响,火.药从铳□□出,砸向城外的土地,刹那间,碎石飞舞。

  烟云微散,原本藏在山中的第一镇南蛮军狼狈地露出身形,紧绷的弓弦松开,漫天箭雨洒落,整个方镇都浸在几乎令人失聪的炮响中,无数南蛮军丧生在令人恐惧的硝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