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云州边界,祈泠又遇到了好几波刺杀,还都是用的火.铳,全靠公输端一路护送才平安无事。
马车已到了城门口,祈泠道:“你该回去了。”
公输端情绪还是很低落,祈泠把手.铳塞到她手里,“回去吧,你姐姐一定念着你。”
祈泠极力劝说,公输端一动不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要护你回京城。”
“他们不会追杀到京城的。”离云州越远,秦氏的势力就越弱,秦昌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天子脚下肆无忌惮。
公输端不听,“反正我要跟着你,而且,阿姐可能也不想让我回去,要不然就不会让我看到这一切。”
也许,一切不是公输始在选,而是她不得不选。
祈泠默了一会,最后无可奈何地摆手,“随你吧,不过,你最好跟你姐姐保持通信,若断了要及时告诉我。”
公输端重重点头,祈泠揉了揉眉心,其实这样反而会让秦昌更容易追踪到她们的位置,但比起公输始的安危,她们这点危险还是可以应对的。
车轮停下,姬怀远疑惑地看向守城的兵士。
沉重的城门被关上,所有人被拦下,守军扬声,“鼠疫肆虐,即日起,封锁云州所有城池,任何人不得出入!”
城门口一片哗然,守军刀剑出鞘,勒令所有人原路返回,有不从者立斩不殆。
“凭什么!”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跳出来,嚣张地拔剑指向守军,“你们最好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立刻开城门!”
守军皮笑肉不笑,“表少爷,别难为我们。”
这少年是秦国公夫人娘家侄子,仗着秦家的势在云州横行霸道惯了,还曾扬言要砍了秦昌。
少年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本公子的名号,就快放本公子出城,要不然小心本公子告诉姑父把你们一个个都砍了!”
守军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目光甚至带了点轻蔑,秦国公夫人十几年没回过云州了,秦国公又纳了美妾,哪里还会记得这所谓的表少爷,更别说他还得罪过秦昌。
少年恼羞成怒,挥剑上前。
噗嗤。
鲜血喷溅,少年捂着脖子,鲜红染了他一手,锵地一声,长剑落地,他重重摔到地上。
守军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得罪了。”
周遭静寂,人群慢慢远离城门。
祈泠放下车帘,扯了扯嘴角,“好大的手笔,今个封了孤,明个就要杀了孤。”
“我们得回去找国公。”姬怀远拧眉,握紧拳头,少有的怒形于色,“秦昌欺人太甚!”
祈泠沉默,秦国公对此事完全不知的可能性为零,就算回去,恐怕也改变不了多少。
姬广白看出她的犹豫,沉声道:“国公好歹是要脸的!他既然亲口承诺了就该负责到底!”
闭了闭眼,祈泠应,“回云城。”
车轮当即回转,祈泠眸光沉郁,平贝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绢布让她蒙到脸上,“我们刚来时就听说有鼠疫,也许不是假的,还是防着些好。”
祈泠冷笑,“该来的躲不过,不管我们再怎么小心,从这里到云州,他们有无数种法子能让我染上疫病。”
话虽这么说,祈泠却没拒绝她的好意,接过那块绢布蒙住眼下整张脸,恹恹地靠到软榻上假寐。
平贝又给了公输端和姬家兄弟绢布,最后也蒙住自己的脸,低声劝慰,“你别担心,只要防治得好,鼠疫也没有那么可怕,以后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我们都自己弄,断不会让那疫病近你身的。”
“你之前不是还嫌麻烦吗?”祈泠语气轻松了些。
平贝轻哼一声,“我有迟过你一回衣食?”
“原来我们平贝还是刀嘴豆心呢。”祈泠调笑。
平贝绷住脸,“姐姐给的太多了。”
.
让几人没想到的是,不仅仅是云州边境开始封,各个城池的关卡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关闭了,她们既出不了云州也无法返回云城。
姬广白愤愤不已,“年纪不大,心思倒歹毒!”
祈泠垂着头,沉郁地坐在矮凳上,秀眉拧得很紧,若这样坐以待毙,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暴露,各大城池都封得严严实实,她们插翅也难逃。
可该怎么办呢?这几乎是死局。
夏夜闷热,祈泠越发烦躁,倏地,一道风飘过,黑色披风落到她肩头,借宿的老婆婆面目慈祥,“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姬怀远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件披风,迅速闪身到她们中间,“多谢,这么晚了,劳您操心,您还是赶紧歇着吧。”
老婆婆笑呵呵的,“不碍事,人老了,觉少。”
她晃晃悠悠地走了,等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姬怀远飞快掀掉祈泠肩上的披风,皱着眉头不语。
祈泠瞥了眼地上的披风,若有所思。
“我们还是别呆在这了。”姬广白额头冒了冷汗,静谧的小院此刻变得无比诡异,他们不能拿祈泠去赌。
“二哥说的对。”祈泠起身,看向平贝,“去找一身你的衣裳给我,我们四个分开走。”
平贝应声,当即去了。
“那你跟谁一起?”姬广白问。
祈泠拾起地上的黑色披风,“秦昌吩咐要找的人肯定是三男一女,且会重点排查男子,我当然不能跟你们俩一起走。”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姬怀远却不放心,“他要是一直找不到人,肯定也会怀疑你扮了女子的。”
“什么叫扮了女子?我本来就是女子,不怕他查,而且……”祈泠捂住嘴,咳嗽了一声,“他不是说鼠疫横行吗?我偏要挤到里面去,真染上了就不必费心装了。”
姬广白跺脚,“胡闹!”
祈泠淡声,“城里有隔离处,秦昌大抵不会靠近那里,而且这鼠疫真真假假,云州不会真的封很久,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我自投罗网。”
“不可。”姬怀远绷紧了脸,难得否定了她,“殿下,您不为您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您是在拿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去赌。”
祈泠轻笑着地跟他对视,“姬家树大根深,若我死在这,孟溢之便不会多此一举公开我的身份,所以你们就算是站错队也只是一时寂寥,我最多就是对不起眷眷罢了,她这辈子算是被我拖到底了。”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是吗?你会考虑姬家,却不会考虑她,是觉得她除了是姬家女儿之外毫无价值吗?”姬怀远盯着她,突然疾言厉色起来。
祈泠动了动唇,缓缓吐字,“或许,有你这样好的兄长,眷眷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是我多虑了。”
姬怀远冷笑,“你死了,她就是先太子遗孀,你觉得会好过?她头上永远挂着你的牌子,没有人敢娶这样看似尊贵实则没有丝毫用处的女人。”
祈泠微微仰头,看了看明亮的圆月,“大哥,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我很喜欢你说的这个结果,除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人染指她,她在史书上也只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可若是到了最后……一切都只会是一场笑话,我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婚事。”
姬怀远沉默地看着她,真是自私的冷静。
“难道你想千百年后也以这个似是而非的身份流传于世吗?你不是想开天辟地吗?难不成只是嘴上说说?”姬广白目光讥诮。
祈泠抬眸,微怔。
“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姬广白冷哼一声,满脸不屑,“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是很聪明吗?”
祈泠扯了扯嘴角,“略胜二哥罢了。”
“嘁!”
祈泠换上平贝的衣裳,又披上那件黑色披风,找来石灰把脸弄脏,而后悄悄出了这个暂居的小村子。
姬家兄弟走一边,祈泠和平贝走一边,刚踏出村子没多久,一队兵士就大张旗鼓地进去了。
祈泠扯了扯头巾,绢布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她只露着一双冷睿的眸,不时发出几声咳嗽。
平贝面露忧色,也不知道祈泠是装的还是真的,若真染上了鼠疫……情况会比现下还糟糕。
迎着明亮的圆月,她们踏上小路,城池与城池之间可以封得很严,但乡野阡陌不可能密不透风,所以时不时就有人不知从哪窜出来,和她们一起佝偻前行。
身边的咳嗽声越来越多,祈泠按紧脸上的绢布,悄无声息地远离人群中心,往更偏的地方走,平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随着明月淡隐,人多的情况下小路也不好隐藏了,不多时,一队巡逻兵就发现了他们,几乎是几息,人群就如鸟兽散,兵士们都拔出佩剑,吆喝着去追赶。
祈泠拢紧披风,在一片混乱中快步往前,剑身闪着寒光,她偏身一避,劈手夺了剑,鲜血溅到蒙着脸的绢布上,眸光冷厉。
平贝颤巍巍地跟在她身后,祈泠执剑开路,一具具尸体倒地,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她们面前,不怕死地前仆后继。
右臂一软,祈泠咬着牙把剑换到左手,平贝慌里慌张地扯下一片衣角要给她包扎,反被她甩开。
长剑刺入面前兵士的胸口,他一双手死死握住剑身,数不清的鲜血迸溅,祈泠一时被迷了眼,待回过神,剑已来不及拔出,她只得拉起平贝后撤。
没走几步,剑风就扬起,祈泠闷哼一声,松手把平贝往前狠狠一推,“走……”
冰冷的剑刃刺穿后心,祈泠扑在地上,耳边响起了马蹄声和一声急喊,“殿下!”
是秦修。
祈泠闭上眼,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恍惚之间,一个人扑过来,一双手翻起她,温软的身子代替脏乱的沙土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