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委实太过荒唐,以至于谢岁笑出声,打死都没想到裴珩那奇特的脑回路会拐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上去。

  他上前一步,正要解释,却见裴珩歪倒在椅子里,仰着头,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人虽然还活着,但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好难啊好难啊……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上班难度,我真的不想当反派,不能换一个愿望吗?不然我还是死一死好了……”

  很纠结,很崩溃,裴珩看起来悲伤的快要融化了。

  谢岁:“………”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但没想到刺激居然这么大。

  今日同许衡之聊了甚久,掌握了证据,谢氏一族翻案于他不过举手之劳,只是许大人有一个要求,裴珩是朝廷大患,谢岁不可与之为伍。

  “他真不会谋反,不然也不至于替我向长公主要来先帝遗旨。”谢岁只觉得无奈,“先生为何会觉得他有什么狼子野心?”

  “北疆三十万兵权,”许衡之以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画出大周简易的版图,“还有昭华长公主儿子的身份。”

  “你有没有想过,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皇家宗室就只剩下他一人,他上位就是名正言顺。”许衡之眉头紧锁,“就算他没有这心思,他手底下的人呢?”

  “裴珩久在边塞,一介武夫,粗通文墨,喜用重典,手段酷烈,若是生出废帝的心思,我怕大周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最重要的一点,若他登基,朝中无人能克制他,帝君一旦放纵,对黎明百姓则是灭顶之灾。”

  “别说什么你能控制他。纵使他现在对你好,但以后呢?你如何知晓他是不是装的,如何能确定他以后会不会变?”

  “权术最是腐蚀人性,元夕,人心难测。”

  ……

  谢岁确实有所顾虑,他不曾忘记这世界是本书,也不曾忘记裴珩是书中最大的反派。

  只是日夜相处,枕边人的脾气秉性他自认是摸清了的。裴珩对外凶残,对内却没什么架子,懒散,平和,爱撒娇,有些时候甚至是体贴温柔的。私下里没什么上位者应有的强势,也感受不到他对权利的欲/望。

  谢岁有时觉得,对于这座皇城,裴珩他反而隐隐带着排斥和疲惫。也对,坐上摄政的位置,便被迫背上了整个大周的国运,天下社稷,黎明百姓,苍生太重,所有人都将他看着。

  裴珩如今也才二十二岁,父兄命丧沙场,母亲视他为敌,他不在京中长大,却要教养一位皇帝。

  他大概是不喜欢这里的。

  有时改折子都能看出对方的抗拒和不适。

  他大可以呆在西北不回来,可他还是将这破败山河拾掇拾掇,缝缝补补,扶着小皇帝走了下去。

  朝廷里人人忌惮,都说他手段狠辣,其实细细数来,除却入京清扫乱党杀了一批人外,裴珩当了摄政王后也未曾对那些老臣动手。

  而他每天被挤兑,被拐弯抹角骂成狗,至多也只是言辞激烈的骂回去,不痛不痒的罚一罚他们俸禄,非大错不施刑术,大多数时间是让人滚回老家去种地,手段并不酷烈。

  虽然光这样就已经群臣激愤了。

  而书中那个裴珩是如何做的?

  高门世族,从者生,逆者死。三月定江山,大周内外被血洗一遍,两万私军镇朝都,开辟隐卫,监察百官。

  朝廷其余武将不是降位调职,就是抄家灭族。

  那才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再看看如今的这位……

  裴珩靠在扶手上,眼睛一眨,扑簌簌挤出两包眼泪。

  见自己看他,捂着脸,假哭的更带劲了。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谢岁一直怀疑自己看了本假书。

  除非裴珩是装的。

  可若摆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是裴珩伪装,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有这样的心计,何至于同长公主关系恶化。

  长公主……

  谢岁脑袋里闪过一些东西。

  他抬手捧住裴珩的脸,对方神色里的委屈和纠结不是假的,裴珩将脑袋抵在他胸口,环住他的腰,闷声道:“元夕,你是不是在帮许大人试探我?”

  “……是。”谢岁站在原地,并没有似平常那般回抱过去。

  书房之中,灯烛燃了许久,灯花炸开。裴珩心中痛了一下,声音有些低落,“那你如何看我?”

  “先生说您狼子野心,长此以往,必想取陛下而代之。”

  裴珩闻言,眉头一蹙,正要反驳,嘴被谢岁捏住了。

  谢岁看着灯火下依偎的人影,漆黑的,同他的一模一样。裴珩的手是暖的,唇是软的,呼吸是平缓的,也不像死人。

  那是为何呢?

  为何长公主会说裴珩不是她儿子,为何那本书中其他事没变,唯独裴珩相关的却变了样?

  他低下了头,看着裴珩沾了点眼泪的睫毛,抬手摸上去,接住那点水色。

  “可我不这么想。”谢岁的声音低沉又暧昧,落在裴珩耳边,泛起麻酥酥的痒,“您是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是我成了亲,拜了堂的夫君。”

  “所以,裴珩,你对我说的话,你的所有承诺,我都会信。”

  谢岁很少喊他的全名,恶心他时喊珩哥哥,平日里都是王爷殿下大人乱叫,不太正经带着调侃,此刻珍重一声裴珩,倒让人心尖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