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眼睛稍微一亮,又克制的咳嗽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坐直了一点,沉声道:“爱卿,今日来的,凑巧,朕恰好,有几样不懂,不若同朕,讲解讲解。”

  谢岁看着桌案上的奏折,沉默片刻,默默上前,翻开一本折子,在小皇帝期待的目光中,开始讲解。

  暮色四合。

  谢岁坐着青蓬马车回来。教小皇帝要比裴珩难的多,李盈毕竟年幼,当年又没有系统的学过东西,如今朝野本就乱着,更别说找讲师教他了。

  他今日从早上说到晚上,除却用膳的两次,基本没有歇息,嗓子都讲哑了。回府时用了两盏凉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知为何又偷偷从主卧窗台前走过,这次窗户没开,关的很紧。

  唯有上头的囍字,极为红艳。

  不知裴珩几时才能重新上朝。

  谢岁叹了口气,慢悠悠走了。

  窗格后,裴珩坐在摇椅上,举着书,眼角余光看着那道浅淡的人影离开,良心逐渐不安。

  他最近听暗卫报告。谢岁已经好几日故意从窗户路过,还有几次趁着他睡觉,趴在窗台边偷看他,边看边笑。

  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裴珩有点不知所措。

  上次明明已经明确告诉谢岁,自己不会爱他。他都有白月光了,怎么还偷偷喜欢他,正确来说,不应该心如死灰吗?

  这么天天瞅来瞅去,可怜巴巴,倒让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不行,不能让谢岁再暗恋下去!

  弯爱直是没有结果的!

第36章

  裴珩病中无事,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种让人生厌的方法,好用以摧毁谢岁对他的爱慕之心。

  不过不等他实施,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谢岁的人影。每日他醒时,谢岁已经去宫里给小皇帝讲课了,等他晚上耐不住睡觉时,人还没回来,如此三日又三日,谢岁再没有从他窗口路过。

  “他一个从七品,有这么忙吗?”丢掉手里的书,裴珩翻来覆去,“李盈那小子有这么蠢笨?教起来这么艰难?”

  窗户外的暗卫回答不了裴珩的问题,只能默默缩头,蹲在阴影里默不作声。

  其实倒不是李盈蠢笨,而是朝政太多,加之春闱将近,而且裴珩如今“昏迷不醒”,内阁那边因为裴珩之前一顿操作,几乎停摆。

  谢岁这几日除却每日给小皇帝讲课外,还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熟悉六部,同时按照他从前对那几个朝臣的性格了解,教小皇帝如何与那些朝臣相处。

  只是李盈东西学进去了,策论,包括奏折也分析的有理有据,但是上朝时依旧一言不发,一到面见朝臣就卡壳,应该说是,一个房间里,只要出现了第二个人,他就开始说话停顿,额头冒汗,不住喝茶,手指蜷缩,像只竖起全部尖刺的小刺猬。

  但只要将李盈一个人留在大殿,小皇帝的声音和状态又会恢复正常,读书时也不会三四字一卡顿,像个小结巴了。

  谢岁坐在崇政殿的大门外,听着里头逐渐顺畅的背书声,眉头紧皱。

  他从小到大身边接触的人都挺外放,就算偶尔遇到内向的,也不会自闭成这个样子,顶天了也就是像傅郁离那个德行的,别人说话,他不搭理。不过那是他太清高,李盈则完全不一样,小时候他便不喜欢说话,那个时候有太子,谢岁只当这小孩是害羞,现在来看,完全不是那样。

  若是持续下去,李盈确实不太适合当皇帝。连基础的沟通都成问题,更别提镇压群臣,发号施令了。也难怪原文中裴珩会野心渐生,后来敢直接造反。

  谢岁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崇政殿。

  其实这段时间他办事算不上舒坦。虽然他是皇帝亲自下令安排的官位,职位也不大,但是他身上终究沾了一层“摄政王侧妃”的身份。

  如今的翰林院虽然没几个人,但留下的基本都是些老头。个个清高倨傲,对他这个不靠科举,靠后门进来的“男宠”之流嗤之以鼻,不屑与他为伍。

  不过谢岁这几年白眼看多了,对于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全都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有时兴致上来了,还会特地放低姿态,冲着那几位大学士伏低做小。

  他礼数周到,为人谦逊,政务也全都处理的尽善尽美,还会在下雨天撑着拐杖给行动不便的上司撑伞,自己淋湿了半边也毫不在意。衙门里就他去的最早,走的最晚,打扮也朴素,十九岁的少年郎,满指都是伤痕,写久了便会手抖,他便寻了宽布,将手指同笔绑在一起。

  年纪轻,有见地,人谦逊,能力强,身残志坚,家世还惨。谢氏尚在时,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谢岁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少年过早被催折了傲骨,放在对手眼里,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落在领着闲差混日子的老头们眼里,久而久之,念着裴珩的恶名,多少还是有些许可怜他。

  毕竟摄政王杀人如麻,行事偏激,看谢岁这久久不愿意着家的样子,多半是被逼无奈。别人嫁入豪门,基本都是穿金戴银,不说有多富贵,也总不至于像他这样,整天穿官袍,戴木簪,周身一点别的装饰也无,看起来就很穷苦。

  看这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愿着家的干活态度,想必在王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近日朝中官员调动,听人说岭南那位要调回来了。谢党大概是会重新得势,只可惜了谢岁,他若是没遭着裴珩,说不定仕途上还能有救。

  现在这样……可惜啊,被毁了。

  谢岁倒是不知道他那群整天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顶头上司们在感叹他仕途被裴珩毁了。

  从他有事干后,便完全将裴珩抛在了脑后,上任这半月以来,除却教导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另外就是时不时让小五赶着马车,带着他去金陵城中随意逛逛。

  如今大量士子进京赶考,客栈爆满,街上随处可见的文士书生,呼朋引伴,花楼画舫国子学,天南海北的考生齐聚,歌女传唱的词都翻了好几倍。

  春闱与他无关,不过谢岁却是记得,原文中有一段关于主角的重要剧情——今年考场有考官泄题,波及极广。

  主角也被牵连在内,不过他是被嫡兄找关系换了卷子,以至于名落孙山,但是却恰好躲过一劫。至于他嫡兄,因为文采见地皆不如他,重考一次后,卷子写的平平无奇,被当成买题的拖下去审问,后被取消资格,再不能参加科考。

  而言聿白则是到三年后重考,方才一鸣惊人,又因为姿容甚美,被裴珩点了探花。

  当然,言聿白今年考试和现在的谢岁没什么关系。谢岁在意的是,有人泄题,朝中如今蛀虫颇多,他看得出来,裴珩想换人下去,他若是能抓住线索,届时再拿去向裴珩献宝,让摄政王顺理成章换人,说不定能够再得几分信任。

  虽然裴珩这个人看起来就不靠谱,并且以后迟早倒台,但他现在势力大啊,借他为跳板,再合适不过了。

  谢岁换下官袍,理了理头巾,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素净青袍,折扇一展,转眼便成了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小五牵着马,看着谢岁衣着光鲜,一摇一晃往花楼里去,虽然跛脚,但身姿挺拔,难掩风流,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等等!公子,这里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小少年马都来不及栓,三两步冲上去。伸开手拦住谢岁的步子,有些焦急道:“王爷有规矩,府里的人不许狎妓,不许斗殴,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他该生气的!”

  “王爷生气时可凶可凶。”小五皱起了脸,小声劝道:“他是真的会打人的,而且下手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