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给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话音一落,几人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这一刻终于重新落回到实地上。

  逍遥道人也顾不得再和别人呛声,目光几乎凝固在下方邵光宇的小小身影上,迫不及待道:“既然已经确定真假,东西也好好的,那就快把邵光宇给带回来吧!”

  慧智佛子提醒道:“还有天生魔种。她同样是我预言中的一部分,邵光宇现在已经废了,那预言中的救世主,可能会应验到她的身上。”

  “保险起见,邵光宇既然活着,那我们肯定要将他带回去。天生魔种也是我们这次来的目标,这个魔族同样不容有失。”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下方诸人,平和的嗓音一如既往温柔慈悲。如同怜悯苍生的神佛,将自己的宽容悲悯一同洒向世人。

  逍遥道人愣愣看着他的模样,耳边还回荡着他阴狠的话。在这个瞬间,心口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他的后背汗毛直竖,不留痕迹摸了摸自己手臂,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句:道貌岸然的老秃驴!

  玄机子在一旁道:“邵光宇真的已经彻底废了?他还有拯救的余地吗?”

  慧智佛子双手合十,轻声道:“他的剑心已碎,天生剑骨至此破损。除非上天怜惜,有大机缘降临,否则,他的修途便已彻底断绝。”

  大机缘,哪儿来的大机缘呢?莫说天道现在自身难保,没有多余的力量回馈天地。就算真有大机缘降临,哪儿能轮得到邵光宇一介废人享受?

  他们这帮老家伙,渴望机缘都快渴望疯了,也没见谁真正得到什么机缘。

  明明能顺利走到如今的实力,说明他们生来便受天道庇护,得以气运加身。如今兴也天道亡也天道,难道真的只有毁灭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吗?

  谁能甘心?他们能站在这儿,就说明他们都不甘心!在他们做出强行利用旁人性命,不顾孽力缠身的后果,来为自己挣得一丝突破的可能时,他们的道心已然遭受玷/污。

  无用的良善碎成齑粉,一头头披着人皮的恶魔,被自己的执念击败,进而被欲望所噬。

  按照自然发展顺序,天道本来还能多撑数百年。若不是他们犯下的种种大错,掀起一场又一场血腥杀戮,天地间的孽力不至于会越积越多,光暗的失衡比预计的时间早了这么多就到来。

  倘若此界真的在短时间内走向穷途末路,那他们四人,才是其中的罪魁祸首,祸乱之源。

  慧智佛子微微阖眼,睫毛轻颤。他手中捻着的佛珠有一瞬晃动,翻滚的情绪持续片刻,被他硬生生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重新压了回去。

  预言中可能的两个救世主,一个是人魔混血,一个是天生魔种。两者的体内都有魔族血脉,这个令正道众人满心愤懑的结局,同样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他们的恐慌。

  都说魔族不受天道眷顾,可当身负天命的救世主皆为魔族时,这个事实落在骄傲自负、自以为是天道宠儿的灵界人的眼中,自然让他们惶惑难安。

  天生魔种的手臂被秦迎天牢牢握在手中,众人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那边。几人焦躁惦记着邵光宇手中的东西,只想赶紧将人捞上来,仔细查验他们需要的东西,此刻是否完好无损。

  好在魔族似乎认清双方的实力差距,不想跟他们来场硬碰硬的战斗。她们没有节外生枝的意思,邵光宇顺顺利利走到几人身处的位置下方。

  除了秦迎天二人和大长老外,其他魔族都远远站着,警惕地望着这边情况。叶清等人居高临下,将周围的一切情况尽收眼底。发现魔族这群脑袋一根筋的直肠子们,没有想搞阴谋诡计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叶清随手甩出手中长剑,长剑如流星般坠落下去,将邵光宇整个人带到自己的剑身上。

  御剑飞行是每个剑修的必修课,只是邵光宇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在剑身上更是摇摇晃晃。他失去了修为傍身,就连迎面而来的罡风就能将他直接掀翻。

  叶清看在眼里,对这个没用的废物难免更为厌恶。哪怕师徒这么多年,邵光宇肮脏的人魔混血身份,依然是他心底过不去的坎。

  当着一众心思各异的同伴的面,他的徒弟表现得如此无能,若不是他们还要留着邵光宇的性命,以防万一,恐怕他现在就能直接大义灭亲,将邵光宇立斩当场。

  他眼不见心不烦,转开视线的同时,不耐挥出一道灵气,将邵光宇险些从剑上摔下去的身体托住。

  邵光宇惊魂未定来到他身边,对自己师尊本能的孺慕,和被救的喜悦还未生出,便听他径直冷漠道:“东西呢?”

  几人站得位置很高,可以居高临下,将底下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高度,也足以让他们看清魔族们可能有的异动,避免己方被埋伏突袭。

  站得高望得远,只是越高的地方,寒意越彻骨。叶清似乎全然忘了邵光宇此刻没有修为护体,这么多日的囚禁,身体早已垮掉,此时比凡人还要孱弱。

  邵光宇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表情随之凝固。他虽然是个听话的好弟子,却不是傻子。浑浊的眼睛一扫,不难看出周围几个威势逼人的大能,对他难掩厌恶的态度。

  早前在魔族大狱中,他就反复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极高的结果。就算他自己真的眼瞎,看不清自己如今的处境,莫青溪也会强行逼着他,让他面对这个惨痛的事实。

  显然莫青溪没有骗他,到了这一步,邵光宇自己都无法再骗自己了。

  明明这场纷争是关于灵界和魔界,邵光宇现在却只觉得,被树枝穿着,架在烈火上炙烤得是自己才对。

  灵界和魔族都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神隐,唯有他自己一人,才是真正被拷在行刑架上审判的罪人。

  “东西?”他的嗓音沙哑,尾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周围个个都是耳聪目明的强者,竟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叶清本能问:“你说什么?”

  邵光宇便笑了。

  他身躯佝偻,笑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在剑身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无底深渊。

  风声将他的声音扯烂,连同他对灵界全部期望。

  在他嘲讽的笑声中,傲慢的正道大能们的脸色渐渐变了。谁都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邵光宇对他们赤裸裸的嘲笑?

  叶清的脸色阴沉,这次出口的语调可没有之前那么客气:“邵光宇,你刚才说了什么!”

  邵光宇勉强揩去自己眼角渗出的泪水,有几滴被他漏了,顺着眼角滑落,涟涟泪水点缀在苍白的脸颊上,仿若他内心无言的痛苦和哀戚。

  可他的神情却极为冷漠,冷硬的神色比从前身为凌霄剑派魁首时更为骄傲。他微抬下巴,冷冰冰道:“师尊,在此之前,请容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个惯来乖顺的弟子,头一次用这般桀骜不驯的语气同他说话。前后反差过于强烈,叶清打心底生出不适,甚至生平第一次有了恼羞成怒的想法。

  他的脸色比邵光宇的声音更寒,下颚紧绷,剑身反射天边的晨光,偶尔照亮他毫无感情的双眸,衬着他的眼神格外森冷:“你既然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你心中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吗?”

  可能是风太大,刮得邵光宇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有点站不住。也或许这段时间一直滴米未进,这具远不如凡人体魄康健的躯壳早已濒临极限。

  耳边是莫青溪平和的嗓音,一遍遍对他说:你以为你在他们眼中是什么?你只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一颗用得上时,被勉强捧起来的棋子。当你没了利用价值后,你曾经被他们捧得有多高,就会被他们摔得有多惨。

  你觉得你能获得他们的真心吗?你觉得他们有真心这种东西吗?这些年他对你明面上的好,就是真的好吗?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明知你会伤心,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杀她的想法。他能当着你的面杀死生养爱重你的母亲,他对你的在意会有多少?

  一旦你这颗棋子失去了自己本该有的作用,一颗废棋,甚至没有再被放上棋桌的资格。正道斗争,修途之争,又与你有何干系?你只能溺毙在淤泥里,眼睁睁看着你的仇人们一步登天,此生再难以望其项背。

  莫青溪的声音温柔如水,在邵光宇脑海中来回盘旋。一个个字节化为无形的箭矢,穿透了他的理智。他的喘息声粗重,宛如一头伤势深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野兽。

  莫青溪的嗓音蛊惑,在魔族的大狱中,她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凭什么他们坏事做绝,却不用得到惩戒。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一字一句都带着钩子,钩子勾住邵光宇动摇的心弦。他的耳膜只能听到嗡嗡鸣响,耳鸣声越来越大,逐渐遮掩了一切声音。他只能看到师尊的嘴唇剧烈蠕动,面容从难看转为铁青,但始终听不到他都说了些什么。

  莫青溪的声音越过重重阻碍,透过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径直在他脑海中响起:“天道式微,不因他们的恶行降下雷劫。可做下的恶事就是做下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得不到惩罚,就由你来做他们的报应。”

  柔水无孔不入,将邵光宇整个人包裹在内,他的理智溺死在这片柔柔的水波中。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成了一具提线木偶,清醒地看着自己被莫青溪的言语操纵。

  他无意识启唇,呓语般道:“师尊,我控制不了飞剑。带我过去一些,我把东西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