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时间还早,整个魔宫除了巡夜的魔卫外,看不到任何其他魔族的踪迹。

  两个魔侍,一个小心在前为莫青溪引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另一个魔侍则毫不留情地,拖着那血肉模糊的正道细作往前走。

  粗粝的地面与他本就伤得严重的皮肉摩擦,断腿无力耷拉在地上,伤处没被包扎,还在往外汩汩流血,紧接着又被粗糙的地面磨得更烂。

  一路拖行前进,他身上各处的伤口,在漫长的路上擦出几道清晰的血痕。

  起初这人族细作还有力气惨叫,凄厉的嗓音在夜里远远传开,听得人心惊肉跳。

  后来拖着他的魔侍,怕他的喊叫声吵到魔宫的主子们,就随手掰了块石头,硬生生塞进他嘴里。

  石头尖锐的棱角深深刺穿他柔软的口腔内部,鲜血将他痛苦的哀嚎封死在喉间。

  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痛不欲生,又偏偏求死不能。两个魔侍对他深恶痛绝,若不是他是个修炼者,恐怕现在早就被玩死了。

  莫青溪垂着眸子,看不见这血腥的一幕,但能从各种动静中猜出他现在面临的局面。

  这场景与她前世的经历何其相似?

  虽然这是她一手缔造而成的结果,可这一刻里,她居然有几分感同身受。甚至由衷对此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这人是凌霄剑派一个卑微的外门子弟,从进入宗门时起,他的命运便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前尘往事烟消云散,不管他的过往时光是什么样子,从此以后,他就只能成为上位者手中一只听话的傀儡。

  而莫青溪,听着是风光无限的魔族圣女,实则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可怜,又比他好上多少呢?

  路上经过重重巡卫,明显对这一幕十分好奇。可一见到两名魔侍出示的太女信物,便齐刷刷放行,问都没敢多问一句。

  魔侍们不敢让这罪人脏了太女的宫殿,只敢把他在宫门处放下,恭敬跪地,请见太女。

  他们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女自冥想中醒来,那道巨蟒分/身从殿内滑动出来。正道细作身上伪装魔力的法器已经被魔侍们取下,他身上溃散的灵气显而易见。

  太女轻轻瞥了眼这个奄奄一息的正道,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何事。

  两名魔侍一板一眼将今夜的情况说明,随即垂下脑袋,屏息静等太女的决策。

  太女却没有立即处理此事,而是望向神情略显恍惚,怔怔望向地上那人的莫青溪。

  “小五,你害怕了?还是心软了?”

  温和的嗓音将莫青溪从自己的思绪里唤醒,明明太女的语气极度轻柔,她后背却倏忽浮上一层冷汗。

  她是一个魔族,无论从血脉还是身份上来说,都该同所有魔族一样,对道貌岸然、世代为敌的正道深恶痛绝!

  她绝不应该同情正道,她身为魔族圣女,更绝不应该对正道有任何正面的看法。

  莫青溪额角冒汗,她磕磕巴巴、慌乱道:“殿下,我没有。正道杀了我们多少同族,我怎么可能会同情他们!我、我身为魔族,与正道势不两立!”

  她急慌慌的辩解语无伦次,仿佛一个被误解的稚童,急到快要哭出来,绞尽脑汁寻找说服别人的言语,却偏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

  太女没有说话,她于是也渐渐停了下来,两名魔侍脑袋死死盯着地面,完全不敢抬头。

  凌冽的寒风席卷过几人的衣袍,一时间,这片空间静得只有地上之人痛苦地低吟,和狂躁的风声。

  又过了片刻,莫青溪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泪水从指缝的间隙里滑落。

  她啜泣的声音很低很低,夹杂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姐姐,我没有同情他,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他叫得好痛苦,好吓人,我是个瞎子,但能听到他的惨叫,也能闻到好重好重的血腥味。我好想吐,又不敢吐。”

  她哭得很压抑很克制,好像懂事的孩子,满腹委屈只能自己消化,不想倾诉出来,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困扰。

  两个魔侍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砖缝,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女会为圣女的软弱无能而生气吗?

  魔族一生追求强大,实力越强大的魔族,经历过的战斗越多,手上沾染的血腥也就越多。同情和怜悯这种东西,早在无次数血腥杀戮中耗尽了。对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与魔族有着血海深仇的正道仇敌了。

  圣女这朵心慈手软的小白花,与整个魔族都格格不入。

  太女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弱者?魔侍近乎绝望地想,她这种软弱的性格,肯定会惹来太女殿下的厌弃的!

  莫青溪的想法却与他们截然相反,魔侍们确实比她跟随太女的时间更久,可他们不是上位者,与太女的身份不在一个层次,根本不了解太女的思想方式。

  她的话语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太女本尊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悄无声息的脚步没被任何人提前察觉。

  莫青溪心中升起凉意,迅速以魔识望去。还没等她用魔识瞧见什么,那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伴随着浅热的吐息,轻轻扫过她的耳畔。

  “没什么好怕的,妹妹。早年两界大战,我族与正道对战,死在战场上的我族族人堆成尸山血海。”

  “正道之人,都是我族的生死仇敌。不要被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所蒙蔽。那不过是看你心软,用来博取你同情的手段罢了。”

  她温柔到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惯来骄傲残忍的太女,难得如此温情脉脉,甚至还有足够的耐心,来安抚废物妹妹的情绪。

  莫青溪想,如果是前一世的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折磨的自己在这儿,恐怕会感动到涕泗横流,视太女为自己毕生的信仰,心甘情愿为她献上自己的灵魂之火吧。

  可惜,她再清楚不过,太女的真实本性,完全不是这样的呢。

  太女如此温柔体贴,等莫青溪恢复好情绪,对她露出感激的笑,这才揽着莫青溪的肩膀,将一件东西塞进她手里。

  物件触手的感觉坚硬冰凉,精致的花纹纹路复杂,单单摸着就能感觉出来其精美异常,匠人的心血全融于其中。

  莫青溪心中有了猜测,她佯装不觉,手指还要往下,差点抚上锋利的刀锋。太女轻柔握住她的手指,制止了她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危险动作。

  莫青溪因为身体孱弱,体温一直偏凉。而太女的肌肤滚烫炙热,她亲密搂着莫青溪的肩膀,炽热的温度给莫青溪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融上一点灼人的热意。

  莫青溪不习惯如此亲近的触碰,身子僵硬如石塑。紧接着又被太女掰着肩膀,稍微转了点角度。这个姿势之下,莫青溪整个人几乎倚进了她的怀里。

  太女手掌覆在她的手掌上,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手掌合上,握紧了那只锋利的凶器。

  她贴着她的耳际,若有若无的热气倾洒在莫青溪侧脸。明明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却道:“去吧,妹妹,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