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安的夏季时常多雨,顾司宜近来累了都是靠着粥棚便睡了,下过雨的空地湿气中,她腿上起了红疹。
季般般站在远处看了一阵,她不知该不该走近,近来顾司宜的举动是在影响她,延城本是一潭死水,在顾司宜的极力挽救下如今倒是有了几分生机。
“请问可是二殿下?”
季般般被拉回思绪,她平视并未发现人,低头才见一个小女娘,头发凌乱,身着的衣裳不破,但是已经被染脏了好几遍,双腿好似无力的撑着瘦弱的身躯。
季般般没有说话,连笑脸都未曾给一个,小女娘憔悴不堪的外表下透着坚韧。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香囊,香囊脏的已经连绣花都瞧不出了,“这是我娘亲绣的,她说,可以保平安,我能活到现在大概就是因这香囊,二殿下你是天神,我想将这香囊送你,让她保你平安,这样你便可以有好身子,保护整个浔安的灾民。”
季般般目光盯着,她还未开口,小女娘握着她的手,将东西放到她手中。
季般般凑近了一些才看清香囊绣的不是花,是平安二字,跟她绣的不太一样,针线细腻,小时她也绣过一个给纪恒。
她低头想说什么,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熊炯朝着季般般走来,他停在季般般身后说:“已经采买到了,属下刚将药材运到宫里,银子从暗夜阁出的,殿下,这笔钱走什么账?”
季般般一捏,将东西藏在手里,然后手背在身后,她说:“这钱不报,将庆州的当铺卖了吧,补这笔银子。”
“是,另外,杀南璟王的人查不到,瞧着是些江湖中人。”熊炯根据尸首查了许久也是无果。
季般般说:“这朝中还未清理干净。”她左右也想不到是谁杀了南璟王让她背了这锅,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熊炯回神道:“封鹿栩带着封慕礼的尸体回南璟,属下认为这凶手杀人不成,定会再对他下杀手,于是派人跟着,但封鹿栩找了附近的知县,先行将南璟王的尸首运了回去。”
季般般看向他问:“他去哪儿了?”
熊炯低下头,“跟丢了,属下办事不力。”
季般般神色自然继续说:“他活不了那是命,随便他,封沛琛病的如何?”
“快不行了,绾官人刚刚才去送了药,属下察觉封沛琛的药是单独熬的,少了一味药材。”
季般般双眉一皱,她看向远处靠在桌边打瞌睡的顾司宜,顾司宜不会故意这么做,她提上步子,“你在此守着,我看看去。”南璟王死了,顾司宜没有理由杀了封沛琛,但是她不能留下封沛琛。
不过少了一味药材这事情她总觉得预感不妙,她以为她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不曾想背后还有一把钢刀。
封鹿栩也是清楚的知道,他若要活命就不能带着南璟王的尸体一起回南璟。
行宫所剩的太监宫女也被疫病扰,瘟疫蔓延时,宫门的看守并不严,封沛琛住在将军殿,在景白烯住过的隔壁。
一男子蒙着面巾入宫后将身上的灰色斗篷摘下,他瞧看四周,路过的太监无暇顾及他,都蒙着面纱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是谁。
最近在宫里窜来窜去的医师也很多,封鹿栩直奔将军殿而去,他在这宫里呆了好几年,很容易找到将军殿的位置,以及封沛琛住的地方。
权威和威严的将军殿也染上悲戚,走廊地面光滑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未擦的药渍。
封鹿栩避开人刚准备入内,正好见绿荫后季般般大步而来,他一个闪身藏在大理石柱后。
季般般停在太监旁侧,小太监偏头咳嗽两声,然后才行礼问安。
“他怎么样了?”季般般朝门看了一眼。
小太监毕恭毕敬回答:“应该睡下了,绾官人送了药以后将军便没再叫过奴才们。”
封沛琛脾气粗,平日在宫里没少使唤人,奴才们也不敢怠慢,虽然惹怒了他不至于杀人,但也会挨上几巴掌。
季般般看了他一眼说:“给世子煎药的小太监叫来。”
然后她径直到了殿门,她顿下脚步听着内里的动静,里面却一点声也没有。
季般般没敲门,她轻轻推开门入了内,殿内死气沉沉,香炉的烟雾因紧闭门窗的原因而散不出去,殿内四壁浮了金箔,丝绸隐约陷在雾里。
浓浓的药汤味袭来,大殿安静的让人背后发凉,季般般的脚步声回荡在殿中,她绕过屏风异物挡住去路,季般般垂头一看,一向平淡的神色忽而微动。
只见封沛琛倒在地上,瞳孔无神,曾经那个肥头大耳的将军因这病痛已明显瘦了许多,眉眼能见和封鹿栩有些相似,但仍是不如封鹿栩秀气。
封沛琛的衣裳凌乱,干涩的嘴唇上挂着鲜血,季般般一眼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伤口,她轻轻蹲下身,将他的头发掀开。
她被那利器怔住了,顾司宜的白玉簪端端的扎在他的脖子上,就是这根白玉簪要了封沛琛的命。
季般般的第一反应便是将簪子拔下,她的手上也带了鲜血,她袖内带的手绢将簪子包了起来,她手上带的血渍并不被她注意。
封沛琛病的很厉害,但是顾司宜也杀不了他,再猛的虎即使奄奄一息也有反抗的能力。
这事不得不往下查,她出了门,大步朝着将军殿外而去,带起一旁的绿植,封鹿栩这时探出影子,他的目光落在季般般的右手上,季般般手上的血渍在阳光的照耀下很明显。
封鹿栩一震,一手扶着大理石柱才让他站稳,直到季般般的影子消失在院内,他立马冲到殿内,将殿门掩上。
屋内剩下无声地哭泣,连谩骂声他都不敢发出,他没有练武慧根,所以他努力读诗书,到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万卷诗书护不住南璟。
他努力做好一个质子,听从父亲教导,但终是抵不过人对权力的渴望,南璟何时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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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剩下了不到十个太医,近来各宫的妃嫔身子抱恙,南璟王逝世的消息传回了朝中。
一早的朝堂吵得很是厉害,封慕礼虽常在南璟,不过在朝堂颇有威望,敬元皇后嫁给先帝较早,许多朝臣都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其中少不了有敬元皇后说话,封慕礼的妹妹是个狠角,丝毫不逊于历代任何一朝皇后。
在这层关系上,朝臣要求严查,云乘病了,季般般不在朝堂中,这决定权也落不到季锦十的手中。
朝廷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到浔安让季般般回宫,阮望秋震慑朝堂的气势不输池阁老,季锦十心中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这样的帝王要的是能控住的朝臣,云乘上次昏迷以后,一直被安排在宫中居住,阮望秋的要求下,留了好几个太医轮流守着。
剩下的太监整日忙上忙下跑后宫,娘娘们身子娇,世家的女儿受不住关卫的燥热。
“陛下,钟太医来了。”小太监小声说完退到旁侧。
季锦十瞄了一眼李忠,阮望秋紧望着床上的云乘,虽然阮望秋对云乘心中还有气,不过私人恩怨不会带到朝堂。
如今大北的情况少不了云乘,他想要撑住池昌庭守护的王朝,便要试着忘记,去考虑大局。
阮望秋一身墨绿色的朝服,下朝后他直接来了这里,屋子没有备冰,开了窗也挡不住闷热。
在钟太医刚跨入门槛时,云乘睁开了眼睛,季锦十吓得叫出声,他一把捏住李忠的胳膊。
阮望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季锦十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站直了身子,拉开话题,“钟太医快来瞧瞧。”
季锦十清了清嗓子,他和李忠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云乘睁着眼一言不发,连细微的动作都不曾有。
李忠的眼睛一直跟着太医的步子到床边,不止是季锦十,连他都冒了冷汗,如果云乘将听到的全部说出来,季锦十是皇帝出不了事,他永远会是那替死的那一个。
钟太医小步到床榻上,他的手搭在云乘脉搏上,大颗汗水从季锦十额头渗出滑到面颊两侧,他用龙袍擦了擦。
这一幕被阮望秋察觉,阮望秋颔首说:“陛下不必担心,丞相已经醒了,定是会相安无事。”
季锦十学不会隐藏自己的心虚,一阵清风飘来,他的心静仍旧是静不下去,他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推了推李忠,让他回应。
见二人如此奇怪,阮望秋自是记到了心里,当他再次看向床榻时,钟太医已经收了手。
钟太医行礼道:“陛下,丞相虽醒了,可伤了心脉,人如枯木,能不能开口再说话,或是行路,全看天命了。”
听到这句话,季锦十身子软了,他惊喜地看着李忠,没有掩盖住自己的兴奋。
“你是说丞相说不了话,走不了路了?”季锦十不确定地问,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太医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抬眸看着季锦十,季锦十这时发现连阮望秋的眉毛都拧在一处,他察觉自己的态度过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怒声呵斥,“务必治好丞相,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
太医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阮望秋心中还是对此生了疑惑,季锦十年龄太小,他的心思一眼便能被人洞察。
他没有看错,刚刚听到云乘遭此,季锦十和李忠分明是没有掩盖住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