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事易,雏上城因封城的圣旨下达后,百姓在崇尚命运与宿命观上越来越强烈。
女子做了中丞仍旧无法改变在御史台受到压制,阮望秋在朝堂公然指责了季锦十对瘟疫的处理方式。
顾司宜听说封沛琛终是没有扛住,在延城被染上了瘟疫,两城比较尸首多与少的问题,不过是先后的时间顺序问题。
季锦十其实对此是束手无措的,因为户部没有银钱,他的所有做法看似走的合情合理,但作为帝王,没有策略为民谋福,便会遭受如此。
“官人,近来百官督察受名,除了皇上那儿被阮大人记上了一笔以外,便是户部,阮大人要求御史台严查户部银两钱款的去向。”羡予跟在顾司宜身后恭敬的汇着。
哪怕是到了五月皇宫的花朵仍旧未凋,顾司宜目光落在远处,朱门映柳宫墙藤蔓缠绕,或许辉煌成了过往,或许说关卫皇宫从未辉煌过。
顾司宜说:“阮大人,倒是不同,朝堂浊气尽显,户部的明账做了手脚查不出名堂,准备一下,查礼部,礼部如今的尚书温喧不像是干净的主儿,这位置压着没让封鹿栩坐,我却瞧着封鹿栩比他正直。”
礼部虽穷,但是办宴都从户部支银子,先前漠原使臣来,花了不少,季般般又让崔以朗招了新兵。
封鹿栩因为南璟王幼子身份一直被朝廷压着,以年龄小不能胜任为由没让其往上走,反而是寻一些饭囊衣架来做事儿。
“官人说的对,户部没有银钱赈灾,百姓如今身处水深火热中,景大帅那头也要银子,查清户部银钱去向清理朝堂正是明举动。”羡予说的正在点。
户部嘴上嚷嚷着没钱,连禁军银子也拖着,但之前季般般查了一通以后,账本还没翻完,户部便给崔以朗支了银子招兵。
顾司宜长和阮望秋打交道,池阁老的事儿已过,两人在御史台相处的较为融洽,阮望秋并不会因为顾司宜是女子对此有所偏见,同样,他也聪明。
季般般和云乘极力推顾司宜到御史台,关于顾司宜和季般般走得近,在朝臣间也不算秘密,大多数认为是当年浔安奠定了二人的感情基础。
像是这等会得罪六部的事情,阮望秋交给顾司宜做,因为顾司宜是六部得罪不起的主儿,毕竟她的身后撑着一个摄政王。
两人脚步回荡在大殿外,顾司宜说:“明日你去教坊司,让司业拿出前个月的赏钱记册,教坊司常以打赏为由支走的那部分查清楚。”
羡予应声,大殿外的脚步声渐渐弱了,无论宫中官员,还是太监宫女,路过御殿都会不由得将脚步放轻,顾司宜上了阶梯便听见大殿内小皇帝的哭声。
大殿议事以后都会闭门,接见辅内大臣的地儿,一般的宦官都无资格入内。
季锦十将御笔重重的摔在地上,“他们到底要朕如何做!”他气的额头冒青筋,双眼彤红,眼泪止不住往外渗。
季般般淡淡地撇过,神色自然,殿内的奴才都早被支走,空荡的大殿上泛起回音。
季锦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向季般般腾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姐姐你帮帮朕,你有办法的,这瘟疫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解燃眉之急,雏上城死了太多人。”他紧抓着季般般的衣角。
“陛下已经不小了,总不能何事都要我替你兜着,况且这城是你下令封的,前往浔安的御医一早都让你下令斩了,我既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啊。”季般般垂眸瞧着他,面不改色。
季锦十仍旧不死心晃动着季般般的衣角,哭的不成人样,“朕真不知该怎么办,户部一早说景听尘那头该拨军饷了没银子,都叫朕来想办法,朕不知道怎么办,云丞相近来病的厉害,朕不敢去找他,朕只能让你帮帮朕。”说完他又抽泣起来。
“陛下怎么想的,便怎么做,你是一国之君,怎能让臣子欺辱你。”季般般微笑低身拉着季锦十的手腕将他扶起来。
她的这句话像是让季锦十恍然大悟,少年眼中不再是一片迷茫,反而是染上了自信。
顾司宜听到季般般这句话,除了震惊,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转头去看羡予,明显身侧的人已经将这话全部装进了耳朵里。
“你在此处等我。”顾司宜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前几步,然后拉开了大殿的大门,微弱的咯吱声打破静谧。
清风拂进大殿,季般般面上的冷漠在转头看到顾司宜那一刻消散。
季锦十看清门口的影子后,他下意识看向季般般。
季般般目光锁在顾司宜身上,看着身着常服的姑娘越来越近,步子轻盈。
顾司宜入殿后行了礼,“恕臣冒昧,路过时恰好听见陛下与摄政王议事。”顾司宜并不抬头去看季般般。
“听到哪儿了?”季般般嘴角浮出若有若无地笑意。
顾司宜直起身子说:“该听到的都听了,不该听的自然也听了,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不得让臣子欺辱,御史台是殿下设立的,只考虑到皇上应尽君主之责,并未考虑到身为臣子辅佐幼君的大任,是御史台不对,殿下刚刚批评的对。”
顾司宜明白季般般说的那番话并非是因为御史台说话太难听,而是在步步引导皇帝做出错误的决定,在季锦十这个年龄心性是不定的,没有自己判断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般。
而她要扭曲季般般话,是说给门口的羡予听的,季般般刚刚这番话如果直接传回到御史台定会让阮望秋抓住一个把柄。
季般般双眉微蹙看着顾司宜。
顾司宜转向季锦十继续说:“陛下想要解决这场瘟疫并不难,宫中无御医可医治,那便从民间寻访,若是臣记得不错,从陛下即位以来宫中再无进过新的御医,太医院的考核也停了。”
“瘟疫在百姓瞧来是天灾,并无医治的法子,雏上城先前将染者和体康者分开,所以并不是因封城导致如今的现象,雏上城,延城不能解封。”顾司宜不会治疗,但是她读了不少书,历代君王在位都会有治疫病的历程。
药解不了天灾,但是要给百姓生的希望,而这希望是要当朝天子施以援手极力救治,当朝天子毕竟在百姓心目中是天龙化身。
季锦十往前一步,“你有法子?”
“陛下如果信臣,那这瘟疫便交由臣来解决,臣定当竭尽全力让疫病尽快结束。”顾司宜垂首行礼,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句话定是会惹恼季般般。
季般般微皱的眉头渐展开,她长睫扑动的节奏越来越慢。
顾司宜毫不顾忌说:“不过,臣想求一样赏赐。”
季锦十脸上顿现喜悦,他摸了把眼泪,问话的时候只敢看着季般般,“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朕有的。”
“臣要陛下放封侍郎回南璟看望南璟王妃,南璟王妃病重命不久矣。”顾司宜高声说道,她先前早听说了此事,南璟王上了不少奏则都在讲此事,希望能将封鹿栩调回南璟。
而这奏则正好落在她的手里,当她将奏则交给季般般的时候,季般般却拦了下来没有呈上去。
季锦十不说话,等着季般般应声此事,季般般抑制着怒气,她看着顾司宜眼中呈现出的反而是一种失落。
大殿再度陷入安静,好一阵,她说:“陛下想答应不用过问我。”
季般般不曾挪开视线,顾司宜想要的她都给,但面前的人仿佛就像不认识那般,她要斩断的是南璟王左膀右臂,而顾司宜偏偏要同她做的事情相反。
季锦十果断回答,“朕答应你,你告诉朕如何解决瘟疫。”
顾司宜这时说:“阮大人命臣清查户部,户部称银两亏空,但是给予浔安药草,粮食包括聘请民间的大夫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陛下不如查查户部的银钱去了哪里,城门不能开,派司天监设法坛让两城百姓观摩,只要有生的希望,她们便有力气挣扎对抗,疫病最喜的就是人,自个儿不想活。”
季锦十边听边点头,解决的方法的确不难,拿出钱给了物资,朝廷不放弃,那百姓自然也不会抛弃生的信念,这事情很快便会得到解决。
“好好,朕马上让人拟旨。”季锦十边想着,他不停的在脑海中重复着顾司宜刚刚说的话,一边默念一边从大殿龙椅后面的小门出了殿。
季般般见季锦十离开,她眼中透着冷厉含笑问,“绾绾这是在做什么?”
季般般的陌生感全然来与刚刚顾司宜与她对着干的态度,顾司宜看向大殿门口,季般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拉着她的手走了季锦十走的那扇门。
大殿这扇门之后穿过一道廊亭便是宫巷,季般般知道顾司宜走不快,她放慢步子在廊亭顿下脚步。
“绾绾,你只要跟我说,我便不会怪你。”季般般并未看她,背对着顾司宜。
顾司宜说:“南璟王妃病重,你拦下则子,大北不能失了封家的军队,南璟王在边境多年,手里精兵都是一手带起来的,这样的军队进不了朝廷手中,如今他们本是被朝廷孤立,若是你再让他失了儿子,以现在的形式,造反不为过。”
封沛琛染了瘟疫,是否能被医治好是个谜,但是这是个将封鹿栩放回去,也不至于寒了南璟的心,封意晚一入宫,封意晚姐姐也出了家,老两口守着宅院,长此以往手下的将领都会看不下去。
季般般转过来面向她说,“我要的,就是收了南璟,封慕礼此人难以驯服,封沛琛是个带兵的好手,封鹿栩不例外,文臣能人,这样的左膀右臂不能放在边境不受控,我现在将目的告知给你。绾绾,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但你别瞒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她说过,她欺天下人也不会欺顾司宜。
她知道顾司宜是个理性且不愚善,封意晚最开始能侥幸利用,且是因为封鹿栩对顾司宜的恩,所以不会是封意晚要顾司宜这么做的。
“我知道殿下的目的,但我并不认可你的做法,朝廷有心他便有情,否则他不会在敬元皇后逝世后便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做质子。我这么做是想趁早结束乱世,瘟疫经不起折腾,南璟不能生战乱,你可知你这样会死多少人!”顾司宜回答的有力,这的确是她的目的。
季般般对瘟疫,对无辜百姓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她觉得好生心寒,这样的人做不了乱世臣,更做不了帝王。
季般般的眼里没有天下民生,顾司宜想了无数日夜也不明白,为何季般般想做帝王,却偏偏没有为民立心的目的。
她今日听到季般般对小皇帝的引诱,她造就一个乱世暴君,当乱世结束,世间也便不再需要暴君,而她是贤者,但她并不是想以天下为心坐那龙椅。
季般般就这样看着她,眸中显现的尽是难以置信,她一下心软了,将火气生咽下去,“你别生气,我并没有怪你。”她想抱住顾司宜,却被顾司宜无情地推开了。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季般般,你作为摄政王,却从不为民生考虑,无辜者的哀嚎呐喊飘在浔安,战马嘶鸣都有人做抗争为生存寻觅,你做了什么,你便是这样辅佐皇帝的!”顾司宜从在门口听到季般般那句话便闷了一肚子气。
季般般刚咽下去的火顿时冲了上来,“我是这样辅佐的,我便是你口中的乱臣贼子,我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顾司宜双眼冒着星光,她一巴掌便朝季般般打过去,季般般没有躲,她能躲,但是她不想躲,她活该受着这一巴掌。
季般般一闭眼让自己冷静,她的脸颊顿时浮现红印,顾司宜手指忍不住一颤。
季般般看着她说:“我既做了这乱臣贼子,我行的便是这混账事,我要天下,所以,死点人算得了什么!”
顾司宜一下愣住了,她没想到季般般会这么回答她,死点人算得了什么,面前的人完全是疯了。
宫巷没人,但在宫中说这样的话,唯有季般般敢这样了。
“你真是混账。”顾司宜冷声骂道,转过头,她没让季般般看到自己眼里包着泪,她要的除了季般般,还有一片盛世。
而季般般刚想伸手去拦住,她还是将抬起的手放了下去,火气上头的时候,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