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二人一直留在宫里,下午孙时鲤被太后叫去了御书房,定是商议邹家是否入史册的事情,按常理邹家尚无官位不会有名,但此事牵连了大理寺崔氏。
顾司宜留在锦衣卫抄写崔自华的供词,供词的笔迹她很是熟悉,字迹工整细腻,落笔极重,她猜测出是大宝执笔。
景白烯来过诏狱审问过崔自华,斩断了崔寄成手臂的事儿没人敢出口大气,崔自华父子二人的尸首反复对比过无疑,但顾司宜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崔寄成没有逃出去,那邹家怎会做无用之功,给诏狱放了这把大火。
她写的很慢,看守的小旗站了四人,编撰有翻看卷宗的资格,但她没有。
“哟,研墨官在这儿呢。”崔以朗嗓门很大,大门未关,他径直朝着顾司宜走去。
鬼面暗卫军督卫追捕嫌犯的文书皆一并放在锦衣卫,故而崔以朗不被小旗阻拦,能大摇大摆进屋。
顾司宜瞥上一眼说:“督卫办公事衣衫不整也不怕被人笑话。”她转过头认真抄写着手里的东西。
崔以朗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内衬白衣在领口一宽一窄,他理了理衣服,摆手吩咐道:“都下去吧,我看着,顺便查一下原来鬼面军的卷宗。”
小旗没有多想,退了出去,见人都离开了,崔以朗提着步子到顾司宜身侧,然后蹲了下来,说:“人我支走了,你查吧。”
顾司宜往后瞧了一眼,大门还开着,她并未起身,说:“锦衣卫的卷宗这七年除了顾家就属崔氏算得上大案,翻也翻不出名堂。”
“那我没办法,这东西到我手里时还是完整的,那日来春和楼寻你,还绕路回了家一趟专门拿冤案册子,最后的这一篇应该就是这时候丢的。”崔以朗在她小桌旁坐了下来,倒起桌上的茶水。
腰间挂着的大刀摆到一旁,对于这不会武的他来说,这刀挂在腰间是种煎熬。
“我要查大理寺卷宗。”顾司宜在砚边沾上墨,低头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卷上的字行云流水看着让人舒适。
崔以朗闻言刚送入嘴里的茶便直奔胸腔而去,他闷声咳嗽许久才缓过来,他放下茶杯道:“因为崔氏的事情,大理寺已被撤除,职务交由刑部,锦衣卫,鬼面暗卫分散,浔安只有部分卷宗尚压在刑部代为管理,你要查的是七年间的,大部分都放置在关卫,我哪怕是督卫,浔安这部分我是没办法。”
如今的大北已经没有了大理寺的存在,大理寺的职务分散出去,也恰是节省了部分银钱。
顾司宜手一顿,将笔搁置一旁,说:“刑部尚书宁佑的妹妹是纪桐的正妻,看来查这还得找季般般。”
“我问句,你俩什么关系?她为何总是向着你。”崔以朗端坐起身子,满眼都在好奇。
顾司宜看了他一眼说:“与你何干,如果刑部查不到,另一部分在关卫只能先行一步回去,听说两年前叛变的应监军如今被关押在你哪儿?”
崔以朗见没问出结果,手靠在桌上,答道:“是关在我那儿,回了关卫要在城门口分尸,怎么?”
顾司宜两年前让纪恒救下应监军的幼子应席玉,当时只是想测测这纪家的本事到底能有多大,不曾想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她转过身说:“要不了多久便是回宫的日子,人犯不可能御驾同行,会让你先行一步到关卫,到时我同你一起回关卫。”
“太后旨意还未下,此事我看着不妥,你若一走,翰林院那头怎么办?”崔以朗问道。
顾司宜没有说话,这是一个难题,翰林院要瞒过孙时鲤,除非是公事,但什么样的公事能让她一个小小的研磨官亲自前去。
“再想想办法吧,崔家如今是你做主,可查清了手下有多少产业?”顾司宜坐回位置上,看书案前的字墨已干,她开始整理。
崔以朗说:“查了,关卫八间铺子,除了未设酒行,能看到的都有,浔安多在南街是书斋,老东西在泗州还有两所镖局走官货,这几年没挣什么银子,全靠原先那笔大单子挣得银钱支撑着,等回了关卫,我便让人将那破地方的镖局给关了。”
顾司宜骤然抬眼,问道:“什么大单能支撑这么多年?”
“七年前的单子,货是什么没有记,这是走的黑货,不查物件的,雇主是偃台庆州的守备。”崔以朗回答的自然。
顾司宜泛起疑惑,说:“偃台庆州的守备不是后来调到了漕运做总督吗?他有什么货不能用朝廷军队走水路,还得外聘镖局。”她对这事记得很清楚,偃台庆州的守备在七年前被调职,那年泗州被毫无征兆的攻破。
崔以朗摆摆手,端起茶杯说:“这事儿这么看是奇怪,不过你说的是漕运总督杨广,老头子这单子接的前守备的,前守备夫人嗜酒,为了讨家里夫人欢喜,特意从漠北买了几十车的葡萄酒穿过泗州,漠原一路的沙盗何其多,哪个镖局敢接,崔老头子那年正好要翻修老祠堂差钱,就派私兵接下了这单子。”
他吹了吹茶沫,继续说:“后来啊,事情完了后,老头子尽干畜生事儿,那年水患,庆州正是灾区,他反手上奏称守备私吞赈灾官银,先皇下令一查发现果真有其事,前守备抄了家,杨广这才顶替守备的位置,没几个月被调职做了漕运总督。”
这事儿这么看着并不奇怪,因为那年水患导致半个偃台百姓受难,天灾后总有那么几个当官的大捞一笔。
顾司宜抬眸,问道:“见过设外业,没见过这镖局还能用来挣私银。这两个镖局何时设立的?”
崔以朗不以为然道:“这有何稀奇,泗州靠边境,来往胡商何其多,沙盗时常抢劫几个边关小镇,哪个做生意的不找镖局压货,自然是挣钱才会设,至于何时设的我没查,若你想知道回头我问了告诉你。”
“回头问问吧。”顾司宜垂眸关上提箱,泗州镖局多实属不稀奇,但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当年查出顾家通敌叛国,皆是因为从漕运总督杨广手上调到哥哥送商船出海的记录。
如今因为这大理寺冤案册子最后一页,很难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崔以朗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说:“你是觉得其中有古怪?要我说你想查顾家的事情,何不直接去一趟庆州,如今我是稳了,铲除了那老妖婆,我给你出个主意,听说漠原两部献了降书,景听尘不日便会回宫护送朝廷上关卫。”
顾司宜闻言打断他问道:“大帅传了捷报?”
崔以朗点头说:“从御书房出来,刚听说的。”见顾司宜面上浮出笑意,他有些入迷,顾司宜算的上是天下独有的女儿,长得娇俏可人,可惜这类女子只有皮囊能入眼,心机聪颖充斥太多只适合做盟友。
“我还没说完,关于泗州一战的史册还未封线,你在史书上做些手脚,到时便有理由前去调取卷宗,漕运总督杨广在常驻庆州,接待史官配合编撰不是应做的吗?”他回过神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继续说完刚刚未说完的话。
崔以朗说的在理,此事她若是有疑,是得前去庆州一趟,当年的事情只有去了庆州或许才能有些眉目,崔以朗这一招出的很好。
景听尘要回宫了,在月初前赶回来,崔家事情一过捷报便来,其中的缘由任凭她如何想找不到破绽,景听尘回来了,那封沛琛也要回南璟了。
“你说的对,得去一趟庆州拜访一下杨总督。”顾司宜全然心在景听尘传来捷报一事上,她提上手中的木盒出了锦衣卫,刚到门口便见着一个小太监在此徘徊,这小太监她见过,是将军殿中的太监。
小太监迎上她,笑着说:“可算等着官人了,将军让小的给姑娘送捷报。”他从袖中拿出文书,顾司宜已经从崔以朗那儿听说了,捷报先传到朝堂,再由家属知晓已是常态。
顾司宜忙的打开问道:“姐姐可说何时回来?”
小太监想了想,道:“要不了几日,听说大帅已经马不停蹄在往回赶。”
崔以朗靠在门框上,悠悠说:“景家兄妹可让你好生惦记,笑脸舍不得给我一个,拿到这捷报倒是笑得合不拢嘴,你高兴着吧。”他慵懒的提上步子离开了。
崔以朗刚走几步便遇上了季般般,他长叹一声绕过季般般,小太监余光撇见季般般低身行了礼。
季般般径直走向顾司宜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嗤笑一声道:“景听尘就让你这么惦记?拿着捷报不忍松手。”
她半举着文书,顾司宜没有她高,自是够不着,顾司宜脸上的笑沉了下去,说:“你阴阳怪气做什么,抽的哪门子风?给我。”
小太监见情况不妙,小步的离开了。
“谁稀罕。”季般般不屑地将东西丢到顾司宜手里,双手环胸抱着,说,“我来是想告诉你,太傅被皇帝揍了,听说打的挺惨,在床上起不来,太傅不愿再教他,池阁老好话说尽,最后皇帝被罚跪在寝殿,于是太后让我来请你前去给太傅赔礼道歉。”
顾司宜猛地抬眼,这么荒唐的事情她是头一次听说,皇帝打先生若是传出去颜面何在,木已成舟又让她去做好人劝说太傅,这将她置于何地。
顾司宜说:“我不去,我凭什么替这顽劣帝君赔礼道歉,他打了先生是他不对,太后不赐戒尺,反倒还让我再去害先生,天下没这个理儿。”
“你有脾气,随你。”季般般看了她一眼,话传到了至于顾司宜去不去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等等。”顾司宜拉住她,眼神有些躲闪,垂眸说:“今夜去我那儿。”
季般般淡淡一笑,说:“你又有事儿求我?”见顾司宜没有说话,她继续道:“看来事儿挺大,还得在床上求。”她眉头微蹙,对顾司宜这一招她早见怪不怪,说是交易,起码她不反感,反倒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