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灩惊醒时便看到慕容澯头发凌乱,眼眶泛红地握着她的手。

  “兄长…”慕容灩艰难地开口,喉咙干裂。

  “月儿!你醒了?大夫,大夫呢?”男人一看到自己的妹妹甦醒,便急忙换人为她查看。

  当慕容澯结束操练一回到王府,便看到在独自站立在混有碎冰的水池中散着发颤巍巍的慕容灩。

  一把将近乎昏厥的她扛出水面,若不是还能依稀摸到微弱的脉搏,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着个冰冷苍白的女人已成死尸。

  匆忙地将妹妹交给下官和大夫,慕容澯向家仆打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呼呼地闯入主厅,一抬眼便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庶兄围绕着哭啼撒泼的慕容缚哄着。

  没有人在意独自在水池近乎频死的慕容灩。

  没有人。

  他怒不可遏,难得地不再温和,不顾其余人的阻拦直接朝着慕容缚的大腿打了二十下板子,而后将剩下的人赶出厅,独自与豫亲王深谈。

  为自己妹妹忿忿不平的他不再隐忍藏于心底的话,不论是父亲的偏心,母妃的苦楚,庶兄的虚伪,缚儿的跋扈,还有这几年月儿的隐忍和委屈,通通脱口而出。

  慕容澯不清楚对方能听进多少,但他至少期望自己的父王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不满。

  或至少,正视妹妹为了家族所做出的牺牲。

  在大夫和侍女一阵受忙脚乱之后,慕容澯坐在床头,看着自己妹妹虚弱地半躺饮着温热的药汁,眼神毫无生气,只觉得心中酸涩。

  从宽大的袖口掏出被自己洗的干净的发绳,慕容澯一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自己的妹妹,一边温和地道,“月儿,还给你。”

  在女人昏迷的这两日,他命人把府里所有池子抽干,动辄了百人翻找泥泞的池底,最终才在偏院的一处鱼塘中找到自己妹妹视若宝物的东西。

  慕容灩看着男人手中的东西瞪大眼睛,冷淡的神情破碎着,指尖颤抖地接过发绳,珍重地捧在脸颊边,双眼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妹妹的反应,慕容澯轻声道,“这是那名送你回来的护卫留予你的东西吗?月儿…很珍惜啊。”

  闭着眼,慕容灩紧紧攥着黑色的绳结,沙哑着嗓子开口,“…她的一切我都很珍惜。”

  慕容澯听到此话也只是微微点头。

  他心里其实已从妹妹讲述逃难时的只字片语中推断那名护卫已是凶多吉少,但看着向来冷静泰然的慕容灩难得抑制不住地真情意切,他选择不言。

  将喂养好的小虎捞上.床板,慕容澯贴心地叮嘱了几声,而后便离去。

  ____

  初春,绿芽破土。

  北境之主豫亲王持先帝遗诏,昭告天下太子谋反篡位之大逆。

  后率领其子常胜将军慕容澯南下,欲一路扫到倒行逆施的太子一党,入京护持十一皇子登机。

  凭着手中的虎符,京城外各州兵马以然臣服,只待一声令下集结,聚拢成滔天之势。

  然而,这些都与慕容灩无关。

  她唯一只在乎的,是当行经那片总是与梦魇一同出现的森林时,能不能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瘦弱的胳膊已经抱不动三四个月大,在王府里被羊奶碎肉养壮实的小虎仔。

  可依恋女人的幼兽仍旧趴在她身边,硕大的脑袋轻蹭着她的手讨摸。

  当军队扎营于当地府州时,慕容澯将三个被捆绑着的男人提到了在豪华帐篷休息的慕容灩跟前。

  “这些贼人在审问时供出他们曾经与萧郃参与追讨你的任务。”慕容澯说完,沉默地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女人,“在定罪下狱之前,我想你可能想与他们谈谈。”

  不知为何,慕容灩有些害怕,但她仍接过男子交给她的东西。

  莫名地,感觉那小小的油纸包有些烫手。

  她仅仅只是握在手中,而后看着被反绑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嗓音干哑地问道,“…所以,你们知晓…当日与我同行暗卫的下落?”

  语气有旁人听不出的迟疑,似乎是抗拒着知道到答案。

  “若是那名身穿黑袍的女子…”其中一名留着胡子的男人犹豫着开口,“恐怕…已被萧卫帅杀…”

  “不可能!”

  慕容灩开口打断男子的话,压抑的声音充满着惊恐,近乎走调,“你说谎!阿沁不可能死!”

  小虎仔看着慕容灩反应剧烈,以为眼前的三人欺侮了自己主人心爱的女人,从榻上跳下,露着森森的白牙又奶又兇地低吼着。

  留着胡子的男人结结巴巴地澄清着,“我没有说谎,那名女子确实…”可看着女人激动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小。

  慕容澯皱着眉站在一旁,出声道,“当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快同我们细说!”

  “那名郡主身边的护卫确实很强。”

  看着胡子男畏畏缩缩的样子,另一名跪着的光头男人替他开口道,“当日她一女子仅凭着手中一把剑阻拦我们,当时估计…”他看了一旁留着辫子的男人似乎是在确认。

  辫子男接口道,“包括萧卫帅,有五十一人”

  “是的,有五十一人。当时那女子在地上划了一条线,不让任何人继续往前追去,即使数十人同时开弓,她也能于箭雨中安身。”

  光头男回忆着当日的情景,继续说道,“只要有人胆敢跨过那条线便会即刻被她斩落下马,死了十几人后就没人敢再尝试了。”

  “后来,萧卫帅下令由自己拖延着那女人,让其余人绕道继续追赶…”光头男讲到这里由些犹疑,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女人一边挡着萧卫帅的攻击便把其余人的马儿全部刺伤,然后…她就疯了。”

  他打了个冷颤。

  “疯了?”慕容澯听到这里有些不解,“疯了是什么意思?”

  “她疯了…她确实疯了。我那时站在最前面,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胡子男瞪着眼睛回忆着,而后用颤抖的嗓音说道,“当时她鲜血已经几乎流光了,肩上还中了毒,看着像是对将死这事完全不以为意…可萧卫帅同她说了几句话后她就像发狂的野兽一样,不要命地向萧卫帅砍去。”

  当时红着眼眶染着血的女人,在与萧卫帅对话后一瞬间眼神中翻腾着狠戾,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嗜血杀气,似是地狱行走的罗刹。

  那个女人明明右手被血浸的几乎拿不住剑了,身体也被砍了好几刀,却好似毫不在意般依旧狂舞着破碎的身体,誓要与萧卫帅同归于尽。

  “那两人在林子里一路缠斗,刀光剑影我们几个人根本无法近身…”胡子男低声道,朝着慕容灩手里的纸包努嘴,“后来萧卫帅杀了她独自一人从林子里回来,还割掉了她一只耳朵,而剩余的尸体…被丢在湖里。”

  听到着里慕容灩只感觉自己似乎即将窒息,颤抖着手慢慢地摊开被自己握的紧紧的油纸包。

  里面躺着的是染着血的石榴石耳饰。

  是与自己耳垂上同一副的石榴石耳饰。

  心脏坠落。

  她无法呼吸。

  “能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之下废掉萧卫帅的一只胳膊,她实在是令人佩服。”虽说曾是敌人,光头男仍低声感慨。

  辫子男回忆着,“在两人消失之前,我有听到那女人嘴里一直喊着什么。”突然抬头困惑地说,“杀了你?…保护…燕?燕燕?”

  听到这番话,慕容灩猛地站了起来,可又摇晃着身体蹲下,双臂抱着自己剧烈的颤抖着,牙齿打颤仿佛随时要晕过去般。

  “月儿!月儿!”看着这般异常的妹妹,慕容澯一边紧张地上前欲搀扶,一边叫来自己的下官将跪地的三人带出帐篷外。

  “阿沁…死了!?她怎么能死。怎么能因为我…”

  慕容灩紧紧地抓着自己哥哥的衣领,心如刀绞浑身打着多嗦,毫无规律地喘息着,“阿沁不能死的…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啊!”

  女人毫无力气地瘫倒在自己哥哥的怀里,眼眶发红,可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神情空洞嘴里一直低呢着,“不允许 …我不允许 …”

  慕容澯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妹妹会因为一名护卫的死如此失态,女人绝望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变要随着那人一同逝去。

  他感到如揪心般的疼痛,后悔着让妹妹与三个男人见面,无措又慌乱地安慰道,“只是耳饰而已,月儿。只是耳饰而已。”

  看着慕容灩稍稍回神的眼睛,慕容澯继续说道,“直属皇帝的暗卫不可能轻易死去的,仅仅是耳饰而已不能证明什么,是吧?月儿?”

  周遭的喧闹仿佛都被屏蔽了。

  女人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哥哥开合的口,思索着他的话。

  是啊。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仅仅是耳饰而已。

  只是耳饰而已。

  什么都证明不了,对吗?

  阿沁。

  下一秒,慕容灩断了线的人偶般摊倒,失去了意识。

  只剩慕容澯一人在帐篷抱着晕过去的妹妹,焦心地掐着她的人中,对着外头高喊大夫。